申屠川静默的站着, 平静的神色叫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季闻等了许久,都不见他表态,于是上前一步道“只要你能劝皇姐交出虎符, 朕便许你们一家团聚,再着人修改律例, 让你即便身为驸马, 也能入朝为官,你觉得如何”
申屠川沉默许久, 才抬头看向他“修改律例似乎没那么容易。”
季闻听出他语气有所松动,当即心中大喜, 只是面上依然克制“只要你能帮朕收回虎符,不管多难, 朕都会为你修改律例。”
申屠川再次陷入沉默, 片刻之后才缓缓道“可殿下于臣有恩, 若臣对她用手段, 岂不是过于下作”
“怎么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虎符在皇姐手中, 也不见得是好事, 唯有朕收着才是最稳妥的, ”季闻放缓了语气, “大不了收回虎符之后,朕再对皇姐多做补偿就是, 保证她不会心生委屈。”
申屠川神情微动, 好半天突然问一句“皇上真的肯让申屠一家团聚”
“没错。”车轱辘话说了第二遍, 季闻已经心生不耐, 但还是面色不改的承诺。
申屠川垂下眼眸“那容臣好好想想。”
“你慢慢想, 朕等你的答复。”季闻不急不缓道。
申屠川看了他一眼,一时间没有说话。
雨息阁。
摆满了月季的大殿中,季听随手从桌子上捏了块糕点,一边吃一边坐了下去,随便得跟在自己府中一样。
“殿下真是当主子当惯了,一进屋便直接坐上了主位。”张贵妃酸里酸气道。
季听佯装起身“那我给你腾位儿”
“还是算了,臣妾坐哪都行。”张贵妃轻哼一声,说完就随便寻个椅子坐下了。
季听揉着腰轻嗤“就你作得很。”
“殿下既然嫌臣妾作,为何还要找臣妾帮忙”张贵妃仰起下颌。
季听闻言顿时凑到她身边去了“我还未问你,你是如何说服皇上同我缓和关系的”
“那有何难,只要告诉他再这么姐弟不睦下去,你可能就脑子一热造反了,他肯定要生出顾忌,自然愿意同你缓和关系了。”张贵妃不屑道。
季听顿了一下,哭笑不得的问“哪有你这么劝人的,你这是想给我治个死罪吗”
“即便我不这么说,你先前干的那些事,哪一件又不是死罪了”张贵妃嫌弃的问。
季听一想也是,顿时就不纠结了,而是同她聊起了别的“我叫人送进宫的药,你可有按时喝”
张贵妃应了一声“按时喝了。”
季听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肚子上“那药是我府上的人寻来的,本是为了治我的不孕之症,但也有坐胎的奇效,寻常女子喝了会更容易有孕,你却一直没有动静,可是”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将话都说完。
“想什么呢,每月都会有太医为我请平安脉,若我身子真的有事,他们会不告诉我”张贵妃打消了她的顾虑,懒懒散散道,“放心吧,我好着呢。”
季听追问“那是皇上来得不勤”
“怎么可能,我可是宫中最受宠的女人,这一月皇上有半月都歇在我宫里。”张贵妃提及此事,眼底有些小得意。
季听失笑“既然你身子是好的,也一直受宠,为何会迟迟没有子嗣”
“那谁知道,兴许是缘分没到吧。”张贵妃不在意道。
季听扬眉“你就不着急”
“我虽然没有身孕,可别的妃嫔也没有,有什么可着急的”张贵妃斜睨她,“若是别的妃嫔有了,那才是该着急了。”
她说完顿了一下“但目前来看,应该是没有的。”
季听顿了一下,突然想起前世季闻也是一直没有子嗣,而后宫这么多妃嫔,总不能人人身子都有毛病怀不上,除非
她惊讶的看向张贵妃,张贵妃立刻横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还是得告诉你,皇上身子强健着呢,可没你想的那些毛病。”
“那为何一直没有子嗣”季听问。
张贵妃横了她一眼“我哪知道”
“难不成缘分真的没到”季听嘀咕一句,说着话不由得去揉自己的腰。
张贵妃见状立刻问“腰伤还没好全”
“好全了。”季听回答。
张贵妃不解“那为何一直揉腰”
季听面露尴尬“就是有些酸而已。”
“这都多久了还在酸,你府中那些大夫怎么这般无用,我这就叫太医过来为你诊治。”张贵妃说着便要起身。
季听急忙拉住她“别别,我没什么大事。”
“就是因为你总这般不在意,才会落下病根的。”张贵妃训斥。
季听无奈的仰头看她“我真不是因为腰伤。”
“那是因为什么”张贵妃皱眉。
季听更无奈了“你方才还说自己一月中有大半月都在侍寝,怎么如今问出的问题,却像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一般”
张贵妃愣了愣,随即一张脸变得通红,又是恼又是羞的发火“你你怎么不早说”
“这种事我怎么同你说”季听一脸无辜。她也确实无辜,总不能在张贵妃问完她为什么揉腰后,她就直说是因为昨夜申屠川做得太狠了吧。
张贵妃似乎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无理取闹,哑了半晌后怒道“申屠川怎么回事他不知道今日是宫宴”
“行了,发什么脾气,赶紧坐下吧。”季听淡定的把人拉下去,接着将自己杯中的茶水一口喝完了。
张贵妃气哼哼的坐下,拿起茶壶为她将杯子蓄满茶水,这才板着脸道“你就别催我了,太医说过,此事越急便越不行,只有顺其自然,方能有所收获。”
“你倒是淡定,若是别的妃嫔在你之前怀上了,这后宫怕是就不由你做主了。”季听无语的提点。
张贵妃扫了她一眼,拿起自己的杯子,端到唇边时停顿一瞬,不高兴的开口道“放心吧殿下,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季听顿了顿,半晌啧了一声“最毒妇人心呐。”
“我也不过是求个自保而已,”张贵妃虽然坦诚,却是不愿多说,于是将话题引到了她身上,“先别说我,殿下呢”
“我怎么了”季听不解。
张贵妃蹙眉“那药既然是治不孕之症的,你喝了这么一段时日,可是有效果了”
“这要如何判断”季听失笑,在她不满之前又补充道,“我觉得是不大有用了,喝了这么久的汤药,连月信都没来,更别说别的了。”
张贵妃眉头皱得更深“这都几个月了,怎么月信还没来”
“那就不知了,反正寒疾消了大半,身子不会再有损伤,其他的就随缘吧。”季听不怎么在意,“反正我也没兴趣生什么孩子,像现在这样也不错。”
“也是,你又不是我,只要身子康健就行了,何必给自己寻这么多烦恼,”张贵妃叹了声气。
季听好笑“怎么我听这话这么酸呢你若真不想生,我也不逼你,等回去吩咐不再给你送药就是。”
“呸必须给我送,你不想生我可是想生的。”张贵妃顿时瞪起眼睛。
季听噗嗤笑了起来,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张贵妃像只被顺毛的猫一般,顿时老实了。
两个人说着话,便有宫人来请了,于是一同往家宴上去了。
二人到时,季闻和申屠川已经落座,季闻等她们落座之后笑道“朕方才听说皇姐只去了雨息阁时还不信,现下看到你们一同过来才算信了,只是不知你们什么时候这般要好了”
“那就要问长公主殿下了。”张贵妃一听这明显不过的试探,立刻冷笑一声先发制人,把解释的事推给了季听。
季听无言一瞬,一边在桌下把玩申屠川的手指,一边淡定的看向季闻“没什么,只是觉得多日未见贵妃,实在想念得紧,就去看看她了。”
她若是开口遮掩,季闻肯定起疑,可一听她直说自己想贵妃,他反倒是不信了,再配上张贵妃染了薄怒的脸色,季闻无奈道“皇姐,不要总是欺负贵妃。”
他这话说得倒是亲昵,好像二人从未生过嫌隙一般。
季听也只当从未同他生分过,笑了笑道“那臣向贵妃赔罪。”说着便站了起来,对张贵妃举起酒杯,“本宫近日实在有失分寸,还请张贵妃谅解。”
张贵妃冷嗤一声,只当没听到她说话。
季闻立刻看向她“贵妃。”
张贵妃这才不情不愿的端着酒杯起身,敷衍的拱了拱手便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季听也端着酒杯往唇边送,只是当红唇碰上杯子边沿时,一股浓郁的酒味便冲进了鼻腔,她皱了一下眉头,有些难以下嘴了。
申屠川眉头微蹙,碍于大殿之上盯着的眼睛太多,只能在桌下扯了扯她的裙摆。季听安抚的扫了他一眼,将杯子从唇边挪开。
张贵妃喝完才发现她没喝,虽然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但当着季闻的面也只能不高兴“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故意诓臣妾喝酒呢”
“是啊皇姐,你怎么不喝”季闻也问。
季听不打算勉强自己,坦然开口道“皇上,臣真是太多时日没有饮酒了,方才一闻到酒味脑子都疼了,这杯酒怕是喝不下了,不如以茶代酒敬贵妃”
“那怎么行臣妾都将酒喝了,殿下这个时候说要以茶代酒,还说不是诓骗臣妾”张贵妃心里担忧,面上却还是气恼。
季听无奈的看向季闻,主动向他寻求帮助,季闻许久未见她这般服软示弱,表情略微好看了些“既然皇姐身子不适,那就不要勉强了,只是贵妃的酒都喝了,若皇姐以茶代酒,也确实有些不公平,不如这样,叫驸马代殿下喝如何”
“臣觉得可以,只是不知驸马和贵妃是否愿意”季听含笑看向申屠川。
申屠川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杯盏,淡淡开口道“臣愿意效劳。”
他都表态了,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张贵妃身上,张贵妃悬着的心放下了,面上却是不情愿“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臣妾自是愿意的。”
她话音刚落,申屠川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行人这才重新落座,宫宴正式开始。
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舞姬身上,申屠川才压低了声音问“你方才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闻着酒味呛人,有些咽不下去。”季听也十分困惑,这可是她头一次觉得酒不好喝。
申屠川蹙眉“难不成是这酒有什么问题”
季听顿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季闻下药了”
“他应该没那么蠢,”申屠川自己先否决了,“而且我喝了,味道和以前宫里所酿的酒味道是一样的。”
“或许是我不太对吧。”季听说着,目光便被一桌子好吃的吸引了。
这些菜都是她在宫里时最常吃的,也是她往常最不想吃的,可今日不知为何,看着便觉得馋,于是直接夹了块油滋滋的红烧肉到碟子里,直接就着吃了一大口米饭。
申屠川本想说不如等回去找大夫诊诊脉,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结果一扭头就看到她开始吃第二块红烧肉了,碗里的米饭也下去了不少。他沉默一瞬,觉得没必要找大夫了。
反正不想喝酒也不是什么坏事。
一顿午膳用完,季听便和申屠川一起出宫了,刚一坐上马车,季听便问了“我走了之后,皇上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是。”申屠川回答。
季听扬眉“说了什么”
“说只要我能劝殿下上交虎符,他便将父母从成玉关接回来,并给予我高官厚禄。”申屠川全部坦诚。
季听轻嗤一声“将你爹娘从成玉关接回来倒是有可能,至于高官厚禄难不成他还想改律法”
“他就是这样想的。”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眼底闪过一丝不屑“那他可真是想多了,先帝昔日不过是想去掉一条宫妃侍疾的规矩,便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他如今竟想改涉及朝堂的律法,真是不自量力。”
申屠川沉默不语。
季听顿了一下,安慰的握住他的手“你是怎么想的”
“自是不可能帮他。”申屠川表明态度。前世季听交出虎符后落到什么下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绝不允许她再重蹈覆辙。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如今看来,季闻是不会为你爹翻案了,若你想光明正大的接回父母,这次恐怕是唯一的机会。”
申屠川别开脸,神色淡淡的看向车窗外,许久之后才缓缓道“不会的,总有机会。”
或许是有机会,可申屠夫妇在成玉关一日,便要受一日磋磨,他又向来孝顺,也不知心底会跟着受多少折磨。
季听沉默许久,才斟酌着开口“若是你执意想接回他们的话,其实也不是”
“我不会答应将虎符上交的,”申屠川淡漠的看向她,“我告知你这些,只不过是不想瞒你任何事,而非要逼你做什么。”
“我知道,我也没打算上交,”季听忙道,“我的意思是,你想接回他们,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这法子有些卑鄙了,你爹不一定会答应。”
申屠川蹙眉“什么法子”
“再有月余便是镇南王的五十寿辰,不管是先皇还是如今的皇上,每逢他寿辰都会送贺礼过去,不如今年我们去送,顺便想法子将你父母带回京都。”季听提议。
申屠川目光沉沉“他们是流放之人,不得轻易离开成玉关。”
“活人不行,死人却是可以的。”季听眨了一下眼睛。
申屠川顿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
“诈死。”季听缓缓说出两个字。
申屠川顿时不说话了。
“为镇南王贺寿之后,我们便先行离开成玉关,待快到京都时放出他们去世的消息,再由褚宴先将他们带去江南的私宅中生活,等到日后我有能力为他们平反了,再让他们回京都,你觉得如何”季听询问。
申屠川沉默许久“父亲一生正直,怕是不肯如此。”
申屠山有多固执,季听可是清楚得很,闻言立刻道“所以才让褚宴直接将他们带走,而是咱们先过去,先把你爹劝服帖了再实行计划。”
申屠川微微颔首“如此也好,希望我能让他改变主意,”说着话,他看向季听,“诈死一事往大了说是欺君,你确定镇南王会帮我们”
“没想让他帮,叫霍骁直接寻两具同你爹娘身量相同的尸体,置于房中一把火烧了便可,此事知道的人越少,泄露的可能才越小。”季听直接道。
申屠川扫了她一眼“霍骁”
“是啊,你不知道,那是我幼时最好的玩伴,自打镇南王去了成玉关,便没有见过了,”季听啧了一声,“不过虽然没见过,这些年却是没断了联系,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关系还同以前一样要好,他定然会帮的。”
“人都是会变的,单靠书信怕是看不出来,你确定他会帮你”申屠川沉声问了一句。
季听扬眉“自然会帮。”
“可前世你沦落到那般境地,也没见他伸出援手。”申屠川不紧不慢道。
季听沉默一瞬“是哦。”
“所以他同你并非那般要好。”申屠川提点。
季听蹙眉“你的意思是,不找他帮忙”
“若真能劝得父亲答应如此行事,剩下的便简单了,先让爹娘搬出镇南王府,寻一偏僻处居住,再实行接下来的计划即可。”申屠川缓缓道。
季听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那就这么定了。”
“所以目前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皇上选你去镇南王府祝寿,”申屠川眉头微蹙,“他向来不喜你同重臣来往过密,恐怕是不会同意你去的。”
“没事,那不是还有你么,”季听淡定道,“皇上现在还指望你能从我手中拿到虎符,正想可劲巴结你呢。”
申屠川顿了一下,平静的看向她,季听眨了一下眼睛,暗示的朝他勾起一个微笑。
三日后,申屠川独自出现在宫中。
“你要去成玉关”季闻扬眉。
申屠川下跪“家母体弱,如今在成玉关已有将近一年,臣心甚忧,想到还有月余就是镇南王的寿辰,皇上定会派人去贺寿,臣只求能随行,去见爹娘一次,待回来之后,定会为皇上肝脑涂地。”
季闻眼眸微眯“你的意思是,愿意帮朕了”
“臣愿意,”申屠川垂眸,“求皇上让臣去见爹娘。”
季闻定定的看了他半晌,这才缓缓道“可若朕突然答应让你随行,皇姐怕是会起疑。”
申屠川抿了抿唇,一时间没有说话,季闻见他如此固执,便知道若想让他心甘情愿的做事,这一趟必须得让他去了。
季闻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道“这样,朕还未选好今年前去贺寿的人选,干脆让皇姐去好了,这样你也能顺理成章的随行。”
“多谢皇上。”申屠川俯身,唇角微微扬起。
目的达到了,他便直接离开了,从宫里出来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市集,买了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后才往家去,一进家门便看到季听正拿着个比脸还大的苹果啃。
他顿了一下上前“怎么饿成这样了”
“我不饿啊。”季听无辜的看着他。
申屠川蹙眉将苹果拿走“不饿怎么吃这东西。”
“我也不知,就是想吃了,”季听笑笑,等看到他手上的油纸包时,顿时眼睛一亮“栗子”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再过两个月,栗子的味道便没有这般好了,所以趁这几日你要多吃些,”他说完顿了一下,“但吃之前,还是先看大夫吧。”
“为何要看大夫”季听不解。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你难道没发现么,自己近日很不对劲。”
季听顿了一下“有吗”
“你觉得呢”申屠川反问。
季听看向他手中已经啃了小半的苹果,静了静后道“确实不大对劲,食性竟然同你越来越像,如今连苹果都肯吃了。”
“叫大夫看看吧,别是生了什么病。”申屠川蹙眉道。
季听答应了,等他去叫大夫的时候,不自觉的用手撑住了发酸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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