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美人浑身一抖,脸色惨白如雪。
“妾…妾…”
如果刚才被步鸢那番‘恐吓’只是听觉和联想综合起来的后怕,如今帝王的冷声质问,便犹如凌迟酷刑,一刀刀割在她身上。
恐惧与疼痛刹那间充斥全身。
孙美人瑟瑟发抖,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下意识求助的看向一旁新上任的皇后。
如果是平时,步鸢就给她求情了。可她此时正震惊在秦止方才脱口而出的‘皇后’两个字上。
先前便是孙美人口无遮拦的拍马屁,她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提点了孙美人一大堆,结果转眼就被秦止打脸了。
“陛下…”
秦止像是猜到她要问什么,转过来看着她,道:“今日早朝之上,朕已宣布封你为后。”
这次步鸢听清楚了,也听明白了。
她是先帝宠妃,能得新帝青睐破格册封已是天大的恩赐,纵然秦止色令智昏要封她为后,朝臣也必然不会答应,说不定还得集体谏言处死她这个‘祸国妖妃’。
所以,他是怎么做到的?
她呆愣得太久,秦止忍不住道:“高兴傻了?”
步鸢如梦初醒,下意识摇头。
“我…妾,妾不想做皇后。”
她是真的不想做皇后,一点都不想。旁人看来做皇后无上尊荣,但她记得从前皇后娘娘处理宫务十分头疼,亏得擅于内闱之道的德妃娘娘帮忙,才没出乱子。
德妃娘娘聪明又能干,什么都会,步鸢羡慕又崇拜。不像她,又蠢又呆胆子还小,除了这张脸,简直一无是处。大约这就是秦止喜欢她的原因吧。
正如德妃娘娘所说,男人都好色。
因为喜欢她这张脸,所以连连为她破例,先是封妃,再是封后,任性得毫无预兆,霸道得理所当然。
秦止一怔。
这要搁其他女人身上,早欢天喜地的谢恩了。她倒好,半点欣喜也无就算了,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仿佛他给她的不是皇后之位,而是一块烫手山芋。
“为何?”
“妾不会。”
步鸢缓缓跪下,语气又低又弱。
这理由有些滑稽,可她屈身下拜的身影柔弱如蒲柳,瞧着便让人心疼。
秦止弯腰扶她起来,“不会可以慢慢学。”他眼角余光瞥见还跪在那的孙美人,眉头一挑,道:“就从她开始吧。”
孙美人浑身一颤,满脸惶恐。
步鸢这才想起殿内还有其他人。
秦止道:“皇后统管六宫,南宫别府虽独立于后宫之外,却也隶属宫廷。孙氏不安于室,按照宫规…”
他说到这看向步鸢,语气温和,“当如何处置?”
步鸢尚不能接受自己身份的转变,孙美人已哀求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我,妾再也不敢了,娘娘…”
她匍匐在地浑身颤抖,面庞泛白梨花带雨,美丽的眼睛里除了畏惧就是恐慌,再无半分算计。
步鸢想到那日在长禧宫被拖出去的刘贵人,到底都是被秦琰伤害的无辜女子,而且也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不免心生怜悯,“陛下,是妾让人传孙美…”
‘人’字未出口,秦止便已挑眉,步鸢及时打住,改口道:“孙氏过来的。陛下后宫中暂时只有妾一人,妾没有朋友也没有姐妹,有些孤独,所以就让孙美人过来陪妾说说话,她并没有违反宫规。”
这理由很蹩脚,而且漏洞百出。
秦止暂时没吭声。
“陛下。”
步鸢心中有些忐忑,“妾以后再也不敢了,求陛下开恩…”
秦止突然道:“不喜欢呆在宫里?”
步鸢一怔。
秦止却又掉头看向孙美人,语气冷淡,“既然皇后替你求情,朕便饶你一命,剥夺封号。落发…”说到这他顿了顿,改口道:“代发修行,法号静空,以后太和殿就是你的道观。既是为先帝祈福,便应诚心,才可感动满天神佛,以后没事就别出来了。”
太和殿是孙美人在南宫别府的居所,也是南宫别府的正殿。按理说凭她的资历,该住偏殿。但赵淑仪和杨贵嫔历经宫廷血雨腥风,早就看淡浮华,在这宫中不过求得一隅之地罢了,并不愿争名夺利,便将这所宫室让给了年纪最小的孙美人。
可惜她不知足,仗着年轻美貌就想赌帝王之心,谁知触了霉头,被秦止一句话给夺了封号不说,连自由也一并剥夺。余下半生,都将与香烛经书为伴。
孙氏花容失色,眼神里空洞无物,有那么一刻她生无可恋,然而回过神来后她还得磕头谢恩。
“谢…陛下不杀之恩,妾…贫尼一定静心礼佛,此生再不踏出南宫别院半步。”
步鸢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忽然心生凄凉。
这些困所深宫的女子,一生命运起伏波折,都在帝王手中。生死自由,都由他人操控。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头十三年被命运捉弄,后被人摆布,余生荣辱包括喜怒哀乐,尽在身边这个男人手中。
“呆在皇宫,不开心?”
殿里没其他人了,秦止才重新问道。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步鸢眼睫轻颤,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撒谎会被他看穿,实话他也不喜欢听,所以干脆沉默。
秦止沉吟半晌,道:“若觉得孤寂,可召昔日姐妹入宫相伴。”
步鸢又是一怔,眼里现出微弱的光芒。
“真的可以吗?”
“君无戏言。”
秦止这话说得平静而不容置喙,道:“封后大典那日,朕会宣布还你宗籍,你不再是武阳侯府过继的女儿,你出身临阳步氏,父亲乃临阳上一任知县,母亲是举人之女。而你,是朕的皇后,也是朕的妻子。”
‘妻子’两个字,他说得异常坚定。
步鸢被他目光所震,惊喜之余又有些犹疑,“可是…可是妾受恩于武阳侯府,如今再回归本宗,岂非忘恩负义?”
武阳侯府上上下下对她和弟弟是不怎么样,但步桓的确是在她最落魄最困难的时候救了她,给了她一个避风港。这份恩情,是真的。
秦止目光陡然转冷,“若非如此,就凭步桓办事不周,让你落入歹毒阴损妇人之手,迫你入宫,此间种种罪名,就足够武阳侯府抄家灭族--”
步鸢一惊,慌忙抓住他的手,声音都变了。
“陛下。”
秦止一顿,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语气和缓了些,“朕当日未曾发落,日后便不会追究。”
步鸢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她对步桓还是心存感激的。
“至于归宗一事。”秦止又话音一转,“朕意已决,断无更改可能。想想你弟弟,如果你是武阳侯府嫡女,就不再是他姐姐,那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儿,在这世上再无亲人,你忍心?”
步鸢顿时心中一揪,所有顾忌烟消云散,她用力点头。
“妾,谢陛下隆恩。”
她又要下跪,被秦止拖住双手,直接将人搂入了怀中。
哪怕已经侍过寝了,面对这样的亲昵,步鸢还是会害羞,脸色晕红如霞,呐呐道:“陛…陛下…”
秦止一手搂着她,一手捏着她娇软的小手,看似漫不经心的问:“在你心中,是不是你弟弟比什么都重要?”
步桓说过,当初步老夫人怎么逼迫她都不从,直到步老夫人威胁要将她弟弟赶出去,她才含泪答应。由此可见,他们姐弟俩感情极好。
步鸢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妾六岁丧父,彼时弟弟才一岁,刚刚会走路。母亲和祖母身体都不好,弟弟从小就跟着妾。妾上无兄姐,就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差不多是妾一手带大的。母亲临终前,妾答应她要好好照顾弟弟…妾已经三年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模样。”说到最后,她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不胜风折的埋在了秦止怀中,低低抽泣。
秦止想到自己。
母后怀他的时候已四十,高龄生产并不顺利,痛了两天一夜。最后他平安落地,母后却不成了。临终前将他交给了皇兄和皇嫂。
这些都是乳娘告诉他的。
所以皇兄待他如兄如父,皇嫂也对他视若亲子。
所以那年宫中大乱,东宫易主,皇兄病危。他回京途中遇到她,来不及询问了解更多,便匆匆离开。这一错过,便是四年。
如今,她在他怀中。
秦止眼睫低垂,落在怀中即便哭泣也努力压抑的女子身上,轻声道:“等封后大典过后,我让步桓带他进宫,你们姐弟便可团聚。”
他说的是‘我’,不是‘朕’。
步鸢哭声一顿,抬起头来看着他,泪光中有着不可置信的惊喜。她失了言语,被秦止紧紧箍着也不能跪地谢恩,欢喜道:“谢陛下。”
“开心了?”
“嗯。”
秦止嘴角一勾,“既然开心,还哭什么?”
步鸢立即低头拭泪,怕他一不高兴就收回这天大的恩赐。
秦止看得好笑,拉着她的手边走边对外吩咐,“传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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