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銮殿出来,礼部尚书王尚明站在阶前,看着陆陆续续离开的朝臣,仰头看高挂空中一轮烈日,苍老的面容上掩不住的疲倦悲戚之色。
“天要亡我大…”
‘齐’字还没出口,步桓漫步走上来。
“王大人一个人在说什么?”
他语气漫不经心,甚至还带点笑。
王尚明卡了一下壳,看向少年人微笑却锐利的眉眼,剩下的话吞了回去,低着头迈下玉阶。那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
步桓收了笑,沉吟半晌,正准备迈开脚步,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步大人留步。”
步桓看过去,却原来是陛下的近身大太监李进。
他客气道:“李公公。”
李进躬身行礼,笑道:“陛下口谕。”
步桓刚要下跪聆听圣谕,李进就笑着扶了一把。
“步大人站着听就好。”他脸上带着笑,说出的话却让步桓脊背一寒,“陛下说,皇后娘娘即将册封正宫,母仪天下,出身来历自不能有瑕。所以劳烦步大人亲自去一趟临阳,让娘娘归宗还族。另,国舅爷尚且年幼,既暂住武阳侯府,还请步大人多多照拂。”
他语气还算委婉,这要是面对面,秦止说话只会更不客气。
纵然如此,步桓依旧惊出了一身冷汗。
“话已带到,老奴告退。”
李进走了许久,步桓才慢慢挪动脚步。四面是连绵不断的宫殿,处处高墙,头顶那片天便显得狭小而逼仄。七月的日头,因此越发酷烈。
步桓苦笑一声。
果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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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宗还族?”
步老夫人还没从步鸢封后的喜讯回过神来,就被后一个消息惊得险些从太师椅上跌落。
武阳侯面色倒是正常,当日母亲逼步鸢过继入宫选秀,他始终有些心虚。
“如此也好。”
他道:“阿鸢本就是临阳一脉,如今她得陛下盛宠,就要封后入住中宫,重归族谱也是应当。”
步老夫人却想得更多。
“陛下…”她小心翼翼的问道:“是否对侯府不满?”
步桓低头看着杯中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他沉默得太久,久到步老夫人露出焦急惶恐之色,才道:“陛下要为皇后娘娘正名,所以才迂回曲折,先封妃再册后。归宗还族,一来是为娘娘当初被逼过继而不平,二来也是警告。娘娘虽姓步,却与我们侯府无关。”
步老夫人脸色陡变。
她想起当初逼迫步鸢入宫的时候,步鸢苦苦哀求,跪在地上膝盖都磨破了皮出了血。以及被她死死护在身后,满目仇恨的步棠。
那是国舅啊。
陛下要皇后归宗还族,也就是只认这一个国舅。
可步棠这些年在侯府过的什么日子?
步鸢步棠刚入府的时候要为祖母守孝,步棕小霸王一样,非要拽着步棠跟他玩儿。步棠年纪小,却很懂事,不想让姐姐为难,忍辱负重。哪怕被步棕欺负,也不吭一声。
从前步老夫人对这些心知肚明却不管不问,现在想起来真是恨不能一头锤死自己。
林氏却早就听得呆住了。
“皇后是从我们府上出去的,陛下怎么能不认?”
“闭嘴!”
步老夫人本就心虚胆寒,听得这话更是头皮发麻,声色俱厉的叱喝一声,“谁给你的胆子,敢论陛下功过?你想死别拉着侯府陪葬!”
林氏一缩,委屈的看向丈夫。
可这次武阳侯也缄默了。
妻子有诸多毛病他知道,尤其是眼皮子浅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母亲最是不喜。平日里也就罢了,可这次不比往常,妻子那话分明就是在指责陛下。这要传出去,整个侯府都得遭难。
林氏在丈夫那没得到安慰,咬了咬唇,心中万分不甘。
她两个女儿,一个喜滋滋嫁入南宁伯府,却受尽苦楚。一个选秀落败,又摊上国丧,婚事艰难。
堂堂侯府嫡女,却输给一个破败小户出来的女儿。
老天爷何其不公!
当初长子为什么要救这个女人?侯府为什么要将这对姐弟接进京?
步鸢受了侯府的恩,却翻脸无情,如今又要认祖归宗,这么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凭什么母仪天下?
可惜没人把她的仇怨放在眼里。
步桓出了荣安堂,又去了前院,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步棠。
……
同一时间,宋婉柔也从亲爹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她登时脸色一变,一句狗皇帝差点喷她爹脸上。但看见坐在旁边的母亲,她忍住了爆粗口的冲动,随后她就风风火火的去了护国公府,一进门就开始破口大骂。
“狗皇帝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比秦琰那个狗东西更没人性。”
幸亏屋子里没其他人,否则这话传出去,宋、叶两府都得完蛋。
叶妩微微蹙眉,“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宋婉柔简单的将事情说了,“封后就封后,那么心急干嘛?抢自己侄儿的女人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吗?他是皇帝,天下人不敢骂他,这口黑锅还不是得落到阿鸢头上?呸,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全是狗东西,皇帝就是狗中之狗!”
她转来转去骂了半天,还是不解气,直接拿起茶壶咕噜噜往嘴里灌。
等她灌完准备骂第二波,叶妩才出声。
“兴许这并不是坏事。”
宋婉柔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闻言立即转头瞪着她。
叶妩笑笑,“你想想,皇上册封阿鸢为妃也不过两日,何以如此迫不及待就立后?皇上昔日为臣之时,可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性格,否则怎么能把谢家斗垮?”
宋婉柔眉头一皱。
“什么意思?”
叶妩按着她的肩膀坐下,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是,皇上爱重阿鸢,所以不舍得她只做一个妾妃,要让她做正妻。”
宋婉柔一呆。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当皇帝的有真心?
然后她想到秦琰那个狗东西。
虽然秦琰渣,但不可否认,的确是个情种。
难道这才是他们秦家的遗传?
宋婉柔头一次对自己坚持了多年的‘男人都是狗’这一真理产生了怀疑,并开始动摇。
“至于天下人怎么看…”叶妩微微一笑,“谣言这种东西呢,是需要引导的。”
宋婉柔还在纠结,智商和反应都处在暂停状态,下意识的问道:“怎么引导?”
叶妩道:“方姐姐不是开了个茶楼吗?既是茶楼,怎么能缺说书先生呢?”
宋婉柔终于智商回笼,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写稿子,老娘这次非得给这群愚昧无知的蠢货好好洗个脑。到时候你带一队人马乔装混在人群里,一旦有人找茬,就直接抓起来,狗皇帝肯定乐见其成。”
叶妩道:“我明天就要离开了,不过我可以留几个护卫给你差遣。”
“不用。”宋婉柔一挥手,豪情万丈道:“我让我三哥去,他嘴皮子厉害,万一有人闹事肯定给他怼得怀疑人生。然后再让我娘出去走动走动,给那些夫人太太们上上课。枕头风什么的,最有效果了。”
步鸢还在未央宫给孙美人讲宫廷旧事,丝毫不知自己已经靠还不太熟的夫君和宫外的强大姐妹团躺赢了。她讲得声情并茂,孙美人听得胆战心惊,脸色堪比白无常。正准备找个借口告辞,外头响起太监尖细的通报声。
“皇上驾到!”
步鸢顿时卡壳,赶紧起身迎接。孙美人也慌慌张张站起来,却见步鸢停了下来,屈膝行礼。她眼角余光瞥见一袭黑色衣摆,孤高清冷的帝王亲自扶着贤妃的手站起来,看似随意,却体贴温柔。
孙美人愣了下,甚至忘记了行礼。
秦止踏足未央宫就听说住在南宫别府的孙美人特来请安,一眼看见这女人他便眉头微挑。还没开口,孙美人就被他转冷的脸色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妾…参见皇上。”
这称呼其实不大合适,听起来像是秦止的妾妃。所以说,先帝遗留在宫里的妃嫔们,最好就是安安分分呆在南宫别府别出门,否则别人麻烦,自己也尴尬。
果然,秦止一听那个‘妾’字,脸色又冷了三分。
他拉着步鸢往回走,坐下后才冷声道:“南宫别府不够住吗,竟劳动你大老远跑来未央宫叨扰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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