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柔一直可惜自己生做了女儿身,若是男子,必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她看看身边单纯懵懂的小姑娘,没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狗皇帝能容许她一个先帝的妃子再踏宫廷,多少对步鸢还是在意的。帝王嘛,只要不想做被万人唾骂昏君,都得将江山大任放第一位。
于是她说:“这样也好,皇上敲打过武阳侯府,他们必然会将你弟弟奉为上宾,断然不会让他受委屈。”
步鸢在这深宫里,最牵挂的就是数年未见的弟弟,听她怎么说,心里也松了口气,这才小声道出自己的困境。
宋婉柔一听就笑了。
“打理内宅其实不难,只不过宫廷人多,所以要多花些精力。但现在后宫就你一个,倒是简单多了。六局尚宫各司其职,从前都被敲打过,还算是安分。不过你新官上任,还是得让她们到跟前来训话,免得她们托大忘了本分阳奉阴违。”
步鸢边听便点头,一脸小迷妹的崇拜之情,宋婉柔觉得好笑,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孙念薇那个女人有没有不安分?”
孙念薇就是昔日的孙美人。
步鸢神色微黯,简单的说了那日的事。宋婉柔听罢有些讶异,难得的为秦止说了句好话。
“果然不愧是弄死谢家的大佬儿,脑子好使又干脆果断不拖泥带水,比他那废物侄儿强多了。”她中肯评价后还不忘叮嘱,“不过这是他作为男人的职责所在,要连自个儿女人都护不住,他还做什么皇帝?趁早该行算了。你可别傻傻的感激涕零交付真心。秦琰是渣,论及心狠手辣却远不如当今这位。他现在喜欢你,宠着你,你就顺着他。既然都立你为后了,只要你安安分分不惹祸,这辈子都会平安富贵到老。”
什么风花雪月海誓山盟,从男人口里吐出来那都是屁话,一文不值。在这宫里生存,守住自己的心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她没说出来,但步鸢懂。
乖乖点头,“嗯,我知道。”
帝王的爱犹如昙花一现,美好却短暂。步鸢自认没什么值得秦止长久眷念的,如今不过也就是图一时新鲜罢了。其实有些话宋婉柔不说,她大约也懂。
刚入宫那会儿,她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懵懂无知。可在宫里呆了三年,天天和皇后她们凑一堆儿聊天听故事,耳濡目染的多少也学到一些。
秦止这么着急的让她归宗,应该也是做给朝臣看的。大臣们一看中宫母族式微,也就不担心外戚之祸了。秦止此举,也就证明他并未被女色所惑。
心怀天下的皇帝,是不会轻易沉沦温柔乡的。
步鸢还没傻到去跟一个帝王索要真情。
她又问,“宋姐姐,你最近在家做什么啊?”
“帮你造势啊。”
宋婉柔回答得很随意。
“造势?”步鸢愣了一下,“造什么势?”
“就是…算了,现在好像也没必要了。”
秦止搞了这么一波操作,安了大臣的心,自然就不会有什么皇后祸国殃民的传言了。
步鸢犹豫了会儿,问她家中是否为她议亲,她面色淡淡。
“我爹娘提过,不过这事儿我不怎么感兴趣。”本来国丧期,是禁止婚嫁的,可皇帝都带头纳妃册后了,底下的人只要低调些就可以了。但天下乌鸦一般黑,宋婉柔好不容易从秦琰那个渣男手里逃出来,怎么可能让自己掉入另一个狼窝?逃得一时是一时吧。
她是真洒脱。
可其他人呢?
先帝的妻妾们,离宫的共有十人。
叶妩去了南疆,暂时应该也是没考虑嫁人的。方从雪已在京城定居,以她的性格,估计也不打算再嫁。剩下的七个,步鸢不怎么熟,更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说到底,大家都是一样的苦命人,她真心希望那些被秦琰祸害了的女子,下半辈子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所以她对南宫别府格外关照,吃穿用度都按照她们从前的规格,不可有丝毫缺少慢待。
碧婵忍不住道:“娘娘您就是太善良,先前那孙氏摆明了就是看您性子软想利用您争宠上位,幸亏陛下英明果断将她终身幽禁。您不计较就算了,还对她这么好,她可未必会感恩。”
步鸢只是笑笑。
“南宫别府又不是只住着她一个人,好了,别抱怨了,你要真心疼我,就把事情办好,我也少操些心。”
碧婵无奈,只得照办。
东西送到南宫别府,赵淑仪和杨贵嫔感叹,“娘娘宽厚仁德,以后咱们在这宫中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咱们有福气。”杨贵嫔已经家破人亡,她自己倒是看得淡,并未伤春悲秋顾影自怜,还笑一笑,“虽说只能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一隅,总归是个安身之地,咱们俩互相作伴,倒也热闹。反正,这几年不都是如此么?”
活寡妇做得太久,也就没了争宠的心思。男人靠不住,又无家族倚仗,想要在这宫中生存,唯有抱团取暖。
“皇后娘娘慈悲,咱们却不能亲自去未央宫谢恩,往后岁月,便烧香拜佛,为娘娘祈福吧。”
两人本就看淡浮华,有了孙氏的前车之鉴,更是恨不得在这南宫别院呆到地老天荒,断不敢出去惹是生非。
赵淑仪点头,“只盼娘娘与陛下恩爱情深,白首不离。”
她们这种前朝妃子,在宫里本就是尴尬的存在。生死取决于皇上,生活却取决于后宫之主。皇后慈悲悯下,她们才有好日子过。
所以赵淑仪这话说得真心诚意。
杨贵嫔道:“皇后娘娘人美心善,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会喜欢。”
“那先帝呢?”
“我说的是正常男人,先帝他正常么?”
抱团久了,很多事不需要证据,也能得到答案。
赵淑仪无言以对。
杨贵嫔偏头看了眼太和殿,“晚上我做几个素菜,让她过来一起吃吧。”
赵淑仪讶异道:“你不是不喜欢她?”
“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杨贵嫔收回目光,语气依旧淡淡的,“不出意外,咱们大概是要做一辈子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难道还能做一辈子哑巴?男人负心薄幸,却让女人受罪背锅。若还要互相为难,那还活不活了?我们也算是风里雨里过来的,险险保住一条命,只求后半辈子无灾无难平安终老。她年轻气盛,有心搏一搏前程也在情理之中。谁还没个年少轻狂自负轻狂的时候?人之常情,不算罪过。”
做过先帝妃子的人,才晓得长夜漫漫孤枕难眠的苦。
赵淑仪叹一声,去了太和殿,却发现孙氏,不,现在应该称呼为静空师太,病了。
她被贬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日夜啼哭。赵淑仪本想去劝劝她,被杨贵嫔阻止了。
“这时候她不会愿意见你的,说不定还会觉得你看笑话落井下石。人呐,只有吃了苦头,才知道痛。”
帝王之怒非比寻常,孙氏既已被剥夺封号贬为出家人,身边就不能再有使役。留在宫里是想赌一赌,却没想到撞到了枪口上,头破血流前景皆无,终生都要被困囚在这不见天日的宫廷里,虚度年华。
没有一个青春少女能接受这样近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哭花了眼,哭哑了嗓子,终于在夜里一场凉风中,倒下了。
赵淑仪去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烧得脸色发红,已经人事不省。赵淑仪心下一惊,连忙去跟杨贵嫔商量,最终还是派了宫女去未央宫请示皇后。
到底是一条人命。
步鸢刚见完六局尚宫,疲乏得很,便进屋躺下了。
一听南宫别府来了人,碧婵和未央宫掌事李嬷嬷还讶异,谢恩的宫女刚走没多久,怎么又来了人?结果一听是静空病了要请示皇后传太医,碧婵就皱了皱眉。
李嬷嬷知道她在想什么,道:“还是通禀娘娘一声吧。到底都是后宫女眷,若是有个好歹,传出去还以为是咱们娘娘刻薄了她。陛下刚下了封后旨意,朝中本就有些不谐之音,万不能在这时让小人抓住把柄污了娘娘的名声。”
碧婵登时掉头去了内殿。
步鸢还没睡着,闻言清醒了三分,“病得严不严重?你去太医院传我口谕,让太医院院正亲自去一趟。派人去南宫别府盯着,有什么情况立即告诉我。”
“是。”
晚上秦止过来,听说了这事儿,道:“用不着为不相干的人费心。她心术不正,就算是病死了,也是惶恐畏惧所致,与你无关。”
还真是云淡风轻,跟秦琰一模一样。
这大底是帝王的通病。
心怀天下的男人,许多人在他眼里,命如蝼蚁。
步鸢给他盛了汤,抬头的时候眉眼带着哀愁,“我娘和祖母都是病逝的,这宫里繁花似锦,却危险重重。我胆子小,好几次都吓得夜不能寐,噩梦连连,然后就开始发热生病。最重的一次,是前年除夕。那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贵妃娘娘说,宫里放了烟花,很美。可惜我躺在床上,什么也看不见,几乎以为自己都要抗不过去…”
话没说完,就让秦止打断。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老三说的是她染了风寒,他没想到她病得那么重。
步鸢顺势靠进他怀中,低低道:“我很没用,何时何地都要依靠他人才能活下去,这几年在宫里见惯了生离死别,我害怕…静空师太,她才十四岁,我进宫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皇上,妾不忍…”
秦止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语气温柔,“不是说了,以后不许再自称‘妾’。”
步鸢很小声的说了声‘是’。
秦止搂着她,叹了声。
“罢了,后宫是你的天下,你高兴如何就如何吧,朕都随你。”
步鸢这才笑了。
“多谢陛下。”
秦止很少见她笑。自打跟了他,她脸上出现最多的表情就是惶恐和小心翼翼,他给她再大的荣宠她都不曾露出丝毫欢颜。唯有上次承诺择日让步桓带她弟弟入宫团聚和召见她昔日姐妹,她才高兴起来。
这是第二次。
她的喜和乐,都来自于其他人。轮到他,就只剩下哀和怕。
秦止知道,她不喜欢皇宫。
然而他不会放手。
夫妻俩心思各异的用完晚膳,夜里歇下,秦止没碰她。从宫女到贤妃到皇后,秦止夜夜索欢,今日却仿佛兴致缺缺。步鸢虽讶异,却也不会主动邀宠。
宫斗大师德妃娘娘说过,倒贴的女人最廉价。得不到的会让男人惦记,已失去的会让男人怀念。若即若离,不冷不热,才让男人欲罢不能食髓知味。
这些手段其实步鸢不懂,她只能做到心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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