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街头, 一辆马车已经停了很久。马车边站着一个人,他披着褐色披风,长长的影子被烟花拉到了拐角处。而他眉目俊逸, 少了些许平日里的清冷,被烟火照得温润如水。
烟火燃尽,那两人才恋恋不舍的下了楼。
宋晗这才上前。
“阿婉。”
先前喝了酒,这会儿醉意就上来了,她搂着方从雪的手臂, 眯着眼,好一会儿才认出了宋晗, 咧嘴一笑。
“三哥啊, 你怎么来了?”
方从雪比她好点, 扶着她,还很体面的冲宋晗点点头, 行了个礼。
宋晗从她手中接过妹妹,目光却落在她的发髻上。
初见之始, 她便一直挽着妇人髻,从未变过, 今日却散了发髻, 做少女打扮。
双十年华的女子眉目娇艳, 微有醉态,行止却仍端静优雅,落落大方。
她正要告辞,半靠在宋晗身上的宋婉柔却突然拉住她。
“这黑灯瞎火的, 你一个弱女子独行夜路,万一碰到登徒子怎么办?三哥,你送阿雪回去。”
也不知她是真醉还是装糊涂。
夜深露重,孤男寡女,怎可并肩而行?
宋晗还未说话,方从雪便道:“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哪有什么不安全的?”
她是被宋婉柔拉着出了一品居,这会儿要回去还真得步行。
“那怎么行?”宋婉柔立即反驳,“京畿重地怎么了?皇后娘娘身份贵重,都还有人不放在眼里,上赶着欺负呢…”
“阿婉。”宋晗低斥,“不可妄言。”
“什么妄言啊。”宋婉柔撇撇嘴,“三哥,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用被管头管脚的,你还不许我畅所欲言啊?这不是朝堂不是你的御史台,你能不能别打官腔,做个人好不好?你这么古板迂腐,小心将来娶不到媳妇…”
人家喝醉了说话都没逻辑,她倒是口齿伶俐得很,气势也不减分毫。
最后一句话,更是直戳宋晗内心。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下意识看了方从雪一眼。
方从雪正好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庄,均是一愣,随后方从雪错开眼,对宋婉柔道:“行了,本来也没多远,我一个人回去没问题的,你醉得这么厉害,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宋婉柔开始撒泼,非要宋晗送她回去。
跟醉鬼讲道理是讲不通的,最后宋晗只得道:“方姑娘一人独行确然不妥,不若乘坐阿婉的马车回去吧。”
这的确是最折中的法子。
从望月楼到一品居,还是挺远的。
方从雪同意了。
她上了宋婉柔的马车,车夫驾车离开,直到看不到影子了,宋婉柔才从她哥身上起来,撇撇嘴,十分嫌弃道:“三哥,你整日里跟一帮白胡子老头儿凑一堆儿,越发无趣。我跟你说,你这样是追不到女孩子的。阿雪跟其他闺秀不一样,可不会因为你世家子弟的身份就对你另眼相看,她可是跟过皇帝…呸,秦琰那个狗东…”
还没骂完,就被宋晗捂住了嘴,板着脸斥道:“平日里我们太过纵容你,才养成你这无法无天口无遮拦的性子,什么不成体统的话都敢说。回去后好好在家呆着,出阁前哪儿也不许去。”
他将妹妹塞进马车,自己就在外头和车夫并坐。
街上无人,宋婉柔便少了些顾忌,也不装醉了,继续说道:“行,反正你根正红苗满肚子都是君为臣纲,我不抹黑你心目中温和宽厚的皇帝陛下。咱们就说说你的事儿,这没外人,你也别跟我装,我知道你喜欢阿雪,喜欢就喜欢,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遮遮掩掩?我跟你说,你别看阿雪温温柔柔云淡风轻的,她以前被先帝伤透了,差不多已心如死灰。她爹也不是个好东西,继母更不是个好玩意儿,否则她怎么放着有家不回,偏要在京城落户?大过年的人家都团年吃年夜饭,就她一个人,只能跟丫鬟婆子凑一堆儿,多可怜啊。你这么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谁愿意跟你亲近?女人要的是关怀呵护,你看咱娘,爹肯陪着她她能笑一天…不过你可不能学爹三妻四妾,否则我就不认你这哥哥。”
宋晗:“…”
宋婉柔还在继续叨叨,“阿雪在这京城没亲人,你看她面上笑着,心里不定多孤独。以前在皇宫的时候,她其实是不大笑的。其实刚才我才突然明白,大底是这世上没什么值得她特别在意的人和事,所以她才那样冷清。你若是真喜欢她,以后就好好待她。她这个人,有时候嘴巴毒,却是刀子嘴豆腐心,比谁都心软。你对她好一分,她能掏出十分来回报你。跟阿鸢一样…”
宋晗听到这,纠正道:“是皇后。”
“好好好,皇后皇后。”宋婉柔不跟她古板的哥哥呈口舌之快,“哎我说了半天你到底听进去没有?你要真喜欢阿雪真想娶她,就从一而终,别瞎撩不负责。再来一回,她就活不成了。”
后宫的争斗,向来是不见血的。哪怕是报团取暖,也是利益结盟罢了。真心当姐妹的,先帝的后宫算是独一家了。
前朝所见先帝的确是个温和宽厚的君主,后宫所见,他便是一个负心的男人。
宋婉柔还在继续说,说方从雪的家庭,说她那个见异思迁冷落原配女儿看着女儿发迹又想攀附却险些连累女儿后位被废的渣爹,说她那个面慈心苦的继母。总之要他将来一定要好好待她,不能欺负她云云。
宋晗面上云淡风轻,却都将她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去了。
他想起初见那个从楼道拾阶而下的女子,一身浅蓝色罗裙,容颜娇媚,端庄和静,嘴角浅浅笑意,从容而优雅。哪怕她自称寡妇,面上也不见萧索落魄,仍旧淡然如水。
很难想象,那样的女子,会有如此曲折坎坷的身世。让人想要将她纳入羽翼里,庇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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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一过,便是新的一年。
年终和年尾正是朝政忙碌的时候,秦止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国事。为了不冷落妻子,他干脆将奏折全都搬来了未央宫。批阅奏章的时候,步鸢就在旁边给他研磨沏茶,红袖添香,岁月静好。
这个时候宫人们都十分有眼色的退出去,坚决不做打扰帝后恩爱的电灯泡。
好容易忙完了,阳陵侯的小女儿,也到了京城。
她要住进宫,这事儿本该皇后安排,但秦止直接放了话。
“让她住到南宫别府去。”他眼中闪过锋锐之色,“她不是来探亲的么,自然就该和亲人住一起,也方便叙旧。正好孙氏去了法门寺,太和殿空了下来,你安排宫人收拾妥当,让她住进去就是。”
南宫别府啊,住那的人,基本上是别想见天颜了。
可怜钟小姑娘满怀憧憬以为要进宫做娘娘,结果还没入宫就给发落到了最偏僻的南宫别府,还是出过一个罪妃的太和殿。帝王之心,已昭然若揭。
宋婉柔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又偷偷溜出府去找方从雪,幸灾乐祸道:“不愧是能弄死谢家的大佬,果然是狠角色。我猜,皇上应该要对阳陵侯出手了。”
秦止确然已容不下阳陵侯,但他还缺一个借口。
很快,这个借口就送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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