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是休沐日, 秦止正准备带妻子去御花园走走,李进走进来,附耳低语几句, 便躬身退后数步,听凭帝王吩咐。
秦止神色变幻只在一瞬间,正准备向妻子解释,步鸢便善解人意道:“陛下若有急事便自去处理吧,改日有空了再陪我也是一样的。”
她这么体贴, 秦止倒是有些歉疚,拉过她的手, 当着下人的面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我得去一趟, 很快就回来。”
步鸢面若红霞,低低嗯了声。
出了未央宫, 秦止面上温柔之色尽褪,目光冷锐锋利。
“老三如何了?”
李进恭谨道:“不太好。”
秦止抬头瞥了眼某个方向, 眸色森凉而睥睨,如蛰伏许久的猛虎, 即将吞噬它的猎物。
养心殿。
秦止一进去, 门就自动关上了。
殿中站着一个人, 一身黑衣连着帽子,整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秦止扫都没扫他一眼,径自走向上方,冷淡而漠然的看着黑衣人。
两人对峙半晌, 黑衣人慢慢揭开帽子,露出一张清冷俊逸的脸。
门见深。
他微微躬身,“参见陛下。”
秦止语气淡淡,“先生似乎气色不大好,看来这半年并不那么快意。”
门见深面色无波,“陛下耳聪目明,何必明知故问?”
打从出宫开始,秦止的耳目就遍布四周,他和秦琰的一举一动,均在帝王眼中。
秦止也未否认,“先生隐匿于我大齐京都数年而不露痕迹,可见神通,朕自然要慎之又慎。”
果然!
门见深微露一抹自嘲,“若当真天衣无缝,陛下又岂会生疑?”
秦止没说话。
他神色淡漠,却一切尽在掌中。两人一站一坐,立场鲜明胜负已分。
门见深眼神里终见苦涩和悲凉之意。
“陛下明察秋毫,洞察先机,在下输的心服口服,但凭陛下处置。只是--”
他深吸一口气,“相宁是陛下亲侄,但求陛下,救他性命。”
他缓缓折腰,双膝跪地,俯身叩拜。
相宁,是秦琰的字。
他生来体弱,从小病体缠身汤药不离口。惠妃日日求佛烧香,希望佛主保佑儿子长命百岁。所以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给他取了代表佛偈的‘相’作为字,再配以‘宁’,和他的封号‘康’相合,望他安康宁泰,长命百岁。
可佛主慈悲众生却终不能为他扭转命数,二十四岁,生命终将走入尽头。
然门见深不甘心。
所以他再次踏足这座危险重重的宫廷,将自己的命,交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手中,只盼换来心上人一线生机。
秦止冷眼看着他,脸上唯有丝毫动容之色。
“先生这话朕就听不懂了,老三是先天不足之症,得先生神医妙手调养数载方得续命至今,若先生都束手无策,朕又奈何?”
门见深道:“我师门中有一株天山雪莲,可救病重垂危之人,至少能续命十载。”
秦止仍旧不动如山。
门见深继续道:“然师门有重兵把守,纵我通晓机关术法,仍不能保证全身而退。故而,请求陛下借兵于我,夺取雪莲…”
他抬头看向秦止,语气低缓而轻柔,“相宁总归于陛下血脉相连,当年他万般不肯,仍应允陛下登基为帝,困囚深宫多年,如今他病入膏肓,但求陛下怜悯,救他于垂危。”
秦止面无表情。
“他为一敌国细作置江山于不顾,放弃祖宗基业与你隐居世外,已是大不孝。朕顾念血脉亲情未曾追究,如今,你有什么资格在朕面前义正言辞理直气壮?”
门见深手指动了动,无言以对。
秦止冷笑,“堂堂北凉皇子,思乡回归,却要向敌国借兵,何其可笑。”
门见深震了震。
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还是念着一分恩义,想要垂死挣扎罢了。这条路已被堵死,而那个人,已等不起。
没人比他更了解眼前这个年轻帝王有多冷血无情,心狠手辣。
侄儿不算什么,天下大业,江山社稷,才是最重要的。
他闭了闭眼,眉间一抹苍凉。
再开口时语气再无半分犹疑,他木然道:“我愿献上北凉边境布防图,盼陛下旗开得胜之时,施以援手,救…不肖子孙秦琰一命。”
他抛下如此大的诱饵,秦止却仍旧无动于衷。
“北凉是你的母国,朕凭什么相信你?”
门见深语气淡然像在谈论天气,“因为相宁于我而言,正如同皇后娘娘之于陛下。”
秦止目光骤冷,又转瞬即逝。
当初留下门见深,并非只是交易。杀一个门见深容易,可也容易打草惊蛇。
所以他打算将计就计。
至于他那侄儿,胸无大志,优柔寡断,年龄越大越不成器,竟为了个男人耽于情爱不思进取。他愤怒之余,也想借门见深之手对付北凉。
也是他不动声色,等待时机。
甚至为了让门见深放下戒心,他主动与他合谋,于封后大典上杀谢明玉。
他等了许久,门见深却没丝毫动静,每日只精心研究药理,为他那侄儿调理身体。
竟是真的一往情深。
即便如此,秦止也未能彻底放下戒心。他放两人出宫,却暗中派人监视。
门见深仍没有向北凉传递任何消息,反倒是为他那侄儿的身体,日渐焦灼。
到得如今,竟不惜背叛家国,只为换秦琰十年寿命。
沉默只是一瞬。
秦止很快收敛神色,道:“朕需要一个出兵的理由。”
门见深松了口气。
知道他这样说,便是答应了。
“在下有一计,或可助陛下大业。”
**
一个月后,边关传来八百里急报,北凉突然陈兵南下,犯我边关。
秦止大怒,当即下旨令阳陵侯率兵退敌。
战火开始在两国边境蔓延。
而宫中,在南宫别府住了两个月的阳陵侯嫡女钟瑶,近来频频得到帝王赏赐。
宫人们都在私底下议论,等阳陵侯打赢了这一仗,钟姑娘怕是也要封妃了。
碧婵气得要死,恨不能撕烂那些长舌妇的嘴。
步鸢却是云淡风轻,“不过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罢了,陛下未曾下诏,何必当真?平白累了自己受气。”
“娘娘,您都不知道那些人说得多难听。那钟姑娘住在宫里,三天两头的借故来请安,还不是想在陛下跟前露脸。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陛下跟前晃,当着您的面就敢勾引陛下,您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碧婵为主子抱不平,“什么名门闺秀大家风范,尽会使那些不入流的狐媚手段,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从勾栏院里出来的…”
“碧婵。”
步鸢语气微微加重。
碧婵住了嘴,面上仍有不忿之色。
这时宫人来报,钟姑娘求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碧婵的脸登时就绿了。
步鸢道:“请她进来。”
钟瑶二九年华却至今未嫁,阳陵侯留着这个女儿分明就是早有图谋。
步鸢之所以不在意,是因为秦止早就与她坦白得清清楚楚。
秦琰册封太子之时,阳陵侯就不以为意,心中更属意秦止这个外甥登临大统。所以秦琰登基第二年选秀,十四岁的钟瑶装病避了过去。
阳陵侯老奸巨猾,看中秦止这个潜力股,早有将女儿许配给他的打算,等着将来做从龙国丈。
秦止以‘谢家未除,朝事未靖,何以成家’为由拒绝了。
实际上--
当时秦止说到这的时候,看了眼步鸢。到底是为大义还是为女色,不言而喻。
步鸢被他看得脸色通红,某次耳鬓厮磨后,她出于好奇,问他,“陛下为什么喜欢我?”
秦止一指绕着她的发丝,垂下来的目光深邃含情,说:“一见倾心,魂牵梦萦,思之如狂。”
他回答得坦然,步鸢却闹了个大红脸。暗道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有先见之明,所谓一见钟情不过见色起意。归根结底,还是喜欢她这张脸。
事实上秦止并非耽于女色之人。
钟瑶也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冰肌玉骨,袅娜多姿,比步鸢也差不了多少。可秦止看她的眼神,就跟看一朵花一个摆件没什么区别。
为此钟瑶很是受挫。
她倾心表哥多年,拒了多少世家才子,一心盼着能嫁给表哥为妻,琴瑟和鸣,恩爱白首。父亲说,表哥雄心壮志,将来是要登临九五,做一国之君的。
而她,便是家族培养的皇后。
表哥当初虽婉拒了父亲,却一直没有娶妻纳妾。果然,表哥并非不喜欢她,只是心里装着天下。
等谢家倒了,表哥登临帝位,便会风光迎娶她为后。
她等了那么久,却等来了表哥册立她人为后,还是先帝的妃子。
她一个名门贵女,才貌双全,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残花败柳?
凭什么?
钟瑶既恨又妒,难过的哭了一晚上,终是不甘心。
爹娘也不甘心。
所以她进了京,入了宫。
第一次见步鸢,她就感受到了威胁。
钟瑶自负美貌,却在入宫的第一日,就败给了情敌。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女人长得美,表哥才对她另眼相待么?钟瑶不信,更不愿认输,牟足了劲儿要跟步鸢比个高低。美貌稍稍逊色,那就比家世比才学。
她就不信,表哥能被区区美色迷惑一辈子。
果然。
表哥还是要倚仗父亲的,迟早会立她为妃。然后,废了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
自觉即将成为未央宫的新主人,钟瑶近来颇为春风得意,在步鸢面前也越发桀骜,很有些目中无人的架势,好似已经成为中宫之主。
未央宫的宫人对这位北方来的侯门闺秀都十分不喜,尤其碧婵,每每见了她都没好脸色,背地里已用言语将她凌迟了千万遍。
“听闻娘娘祖籍临阳,后过继武阳侯府而入宫。陛下为正皇家之风,将娘娘归还宗籍,本是天大的荣宠。只是…”钟瑶说到这,颦眉一叹,“只是外人不知其故,肆意揣测,竟误会娘娘为攀附选秀背宗忘祖,实为不孝。后陛下册封,娘娘为皇后之尊,再次背弃武阳侯府,实为忘恩负义…哎呀呀,那些人愚昧无知,不知娘娘宽厚温良,才在背后嚼舌根,娘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以后我若再听得这种浑话,定要代娘娘好生教训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长舌妇。”
这哪是安慰,分明就是揭步鸢的短。
碧婵气得浑身发抖。
步鸢仍旧面不改色,“是吗?陛下下发圣旨为本宫正名,京城未闻异声。钟姑娘是从何处听得这般言论,胆敢揣测质疑陛下决断,实乃欺君罔上。是从漠北传来的谣言么?当地官府为何不加以制止?”
漠北那是阳陵侯的地盘,却纵容流言四起对陛下大不敬,此事若追究起来,可大可小。
钟瑶本是要给步鸢添堵,没想到却跳入了自己挖的陷阱之中,脸色登时一僵。
碧婵李嬷嬷等人则是觉得解气。
都以为皇后娘娘温柔没脾气好欺负是吧?让你嘚瑟,现在挖坑把自己卖了吧?活该!
场面一度很是尴尬。
打破这场僵局的,是门外一声“皇上驾到”。
钟瑶松了口气,立时起身,赶在步鸢之前迎了出去,徐徐下拜,娇柔道:“表哥万福金安。”
不是‘皇上’,是‘表哥’。
这是故意做给步鸢看呢。
这把戏她用了无数次,乐此不疲。
秦止扫了她一眼,只道了句‘起’,然后越过她,亲自扶步鸢起身。
亲疏远近,立竿见影。
每次都如此。
明明表哥近来对她恩赏颇重,为何还是对她视而不见?
钟瑶咬紧下唇,眼泪说来就来,委屈的唤了声‘表哥’。
秦止已和步鸢携手坐下,闻言眉头微挑,道:“论亲你是朕的表妹,但这里是皇宫,宫规森严,你既暂住于此,就要谨守宫规,切记君臣之礼。”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
钟瑶浑身颤抖,眼泪吧嗒就落了下来,满目哀怨凄楚之色。
秦止视而不见,又往她心口上插了一刀。
“皇后喜静,你非后宫女眷,无需日日过来请安。既是来探望你表姐的,便好好呆在南宫别府,也好和你表姐一叙旧话。”
多么冷酷无情的人啊,他怎么就能说出这样的话呢?他怎能对她的一腔痴情视若无睹?
钟瑶终究没能忍住,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步鸢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一叹。钟瑶耽于少女心事,所作所为倒是情有可原,然而阳陵侯居功自傲,竟想摆布帝王,已犯了大忌。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秦止才是最黑的,绝对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嗯,就酱紫。感谢在2020-06-22 16:35:27~2020-06-23 03:5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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