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选择今天设计钟瑶, 是因为阳陵侯的返程大军已到了京郊三十里。
秦止前脚处置了钟瑶, 后脚就颁布捉拿阳陵侯的圣旨。
阳陵侯刚打了胜仗, 正春风得意,圣旨快马加鞭传来的时候,他当即脸色一变。还未等有所反应,身后晏时修以及宋婉柔的兄长宋昕已长剑直指他咽喉。
他领兵打仗这么多年,部下都是他的心腹, 一见这阵仗就意识到遭了算计,京城万不能入, 否则便再也出不来。为今之计,就是杀出重围, 回漠北, 举兵造反。
左右两个将军反应很快, 当即拔出佩剑。
兵戈四起。
此时马蹄声渐进。
一杆红缨枪穿透夜晚的风声飞速而来, 只听得铿然一声,数十把长刀被打落在地。
马蹄带着滚滚尘烟到了,马背上红衣飒爽的女子脚下一踩飞身而起, 收回自己的红缨枪, 反手一抡就将阳陵侯右侧一个将领抡倒在地, 跃上对方马背, 脚下借力一踩,一脚踢向正奋力与宋昕拼杀的阳陵侯背心,将对方踹下马背。
阳陵侯翻身躲过数把尖锐长.枪,刚欲持剑反击, 泛着寒光的枪头已抵住了他的咽喉。
手持长.枪的女子眉目冷艳,目光睥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夜风里响起。
“阳陵侯举旗谋反,显已被捕。尔等均是受其蛊惑,罪不及妻儿老小。若肯放下武器归降,陛下圣德巍巍,必不迁怒。若执迷不悟,则九族皆亡!”
她一番恩威并施,语气冷肃眼神睥睨,被她目光扫到的人,下意识放下了武器。
其中一人,看穿着应是参将,分明已被晏时修一脚踢中膝窝跪了下来,脖子上架着两把刀,泛着森然寒意。他却怡然不惧,破口大骂,“呸!皇上被妖后蛊惑,听信小人谗言,诛杀忠臣良将,忘恩负义--”
还未骂完,只见光芒一闪,红缨枪瞬间掉头,闪电般划破了他的咽喉。
他瞪大眼睛,砰一声倒在地上,激起一地烟尘。
红衣女子收回□□,“辱骂皇后,不敬陛下者-”她语气一转,森然道:“杀无赦!”
这一幕看得许多人骇然,面露惊恐之色,互相递了个眼色,然后纷纷放下武器,哗啦啦跪了一地。
这场兵戈之乱,就此终结。
宋昕收了剑,对手臂上的伤视而不见,走过来,拱手道:“多谢姑娘方才救命之恩。”
叶妩看他一眼,观他面容有几分熟悉,便有了猜测。
“你是宋府大公子宋校尉?”
本朝女将就一个,护国公之女叶妩。前年护国公父女就去了南疆镇守边境,去年北凉举兵南下,阳陵侯奉命出征,南蛮也蠢蠢欲动,这一年来没少骚扰边境,皆被护国公父女击退。
却没想到,原本应在南疆的叶妩,竟会出现在这里。
宋昕目光一扫,看见她身后打马而来的步桓。立时心下了然,这怕是陛下的瓮中捉鳖之计。
他神色自若,微笑道:“正是。”
叶妩点点头,神色略柔和了些。
“我与阿婉乃多年姐妹,宋校尉不必客气。”
步桓已来到她身侧,道:“时间不早了,还要入宫向陛下复命。”
叶妩没看他,面上半分波动也无,又看了眼连杀阳陵侯两名大将脸上还带有血迹的晏时修,道:“我等要速回宫中向陛下复命,阳陵侯等叛臣,就劳烦两位了。”
然后翻身上马,一勒缰绳,道:“走吧。”
步桓面容掩在夜色下,看不出神色,只‘嗯’了声。
随即两人一前一后策马而去,身后跟着一队铁甲兵士,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晏时修擦了擦剑,走过来,若有所思道:“我怎么看这两位有些奇怪呢?”
方才在厮杀之时他抽空看了一眼,叶妩率先策马而来,步桓紧随其后。恰到好处的在她身侧帮她铲除后患。叶妩看似冷然,却很放心的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步桓。
两人虽没有一句交谈,却默契十足,配合几乎可以用天.衣无缝来形容。
可一旦止戈停战,两人转瞬就成了陌生人,仿佛那些默契十足的配合只是一种巧合。
怎么看怎么怪异。
就像一对情侣…厄,步桓好像已经娶妻生子。
而这位护国公嫡女,曾是先帝妃嫔。嗯,和他那未婚妻一样。
所以这是旧情难忘却又碍于道德纲常心照不宣的保持距离?
宋昕没他那么敏感,疑惑道:“什么奇怪?”
“没事。”
晏时修虽长了颗八卦的心,却不是多嘴的人,转瞬之间已将诸般猜测压下心头,道:“走吧,要在天亮之前入城。”
“嗯。”
他们要押送阳陵侯等人,大队人马便走得慢,而叶妩和步桓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进了城。
秦止一直在勤政殿等着。
叶妩红衣飒爽,步桓一身铠甲,两人似乎刻意拉开了距离,叶妩走在前面,步桓始终落后三步,
秦止眯了眯眼,忽然想起了许多往事。
步桓和叶妩那段风流情史,他自是清楚的,只是可惜了…这大约就是造化弄人吧。
“参见皇上。”
两人已走进来,俯身参拜。
“平身。”
“微臣等幸不辱命,已将叛贼阳陵侯极其部下捉拿,现由宋校尉和晏总兵押送,大约明早就能入城。”
秦止脸上有了笑容。
“两位爱卿辛苦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为人臣子本分。”叶妩道:“不敢居功。”
秦止看了她一眼,不免又联想到他那不争气的侄儿。一个宋德妃,精于政治擅于内闱,才能远胜方氏。这个前朝贵妃在南疆更是赫赫威名,红衣飒爽英气逼人,骁勇不输男儿。
就连现在住在南宫别府那两位,都颇有手段。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庆幸。
得亏是老三不好女色,否则这几个女人争起来,那后宫才是一团糟。
叶妩和步桓又禀报了一些南疆军务,秦止点头,看见她又想起了妻子。
他沉默须臾,道:“叶将军一走近两年,皇后甚是想念,今日钟氏叛逆,皇后受惊惶然。叶将军不若住在宫中,皇后必然欣喜。”
这其实不大合规矩,所以他语气略有些迟疑。
步桓动了动嘴,微微侧眸看向叶妩。
叶妩也是一怔,而后道:“谨遵陛下圣谕。”
步桓满腔话语吞没入腹,垂眸不再吭声。
……
叶妩跟着宫女去了未央宫,她在皇宫呆了四年,如今在宫闱里穿梭行走,却觉得分外陌生。直到看见未央宫三个字,那份久违的熟悉感才渐渐涌上心头。
步鸢今日见了一番变故,又听了赵太淑仪的一番话,心神难定,尚未入眠。听得碧婵喜滋滋的禀报,她先是一怔,随即目光亮了起来。
“叶姐姐回京了?”
碧婵也十分高兴,点头道:“姑娘和步将军奉旨捉拿叛贼阳陵侯,方才回宫复命。陛下知晓您和姑娘姐妹情深,特允许她今日住在宫中,与娘娘作伴。”
叶妩是她的旧主,她还是习惯性的称呼姑娘。
即将与昔日姐妹团聚的欣喜盖过了一切,步鸢已无心去分析惊叹秦止的帝王之术,她随意扯了披风披上便急急而出。当看见随宫人走进来的那个红衣女子时,她神色有些恍惚。
贵妃娘娘在她心里一直是美丽温柔的形象,脾气好,像个大姐姐一样,一直照顾她,保护她。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叶妩,红衣猎猎,眉目间英气逼人,分外艳丽。
曾被深宫高墙遮掩磨砺的绝代风姿,终于她眉目再现。
步鸢也不知道是该怅然还是该为她感到高兴。
叶妩却与初次受召入宫的宋婉柔一样,进来便先给她行礼问安。
步鸢三两步走过去,扶她起来,然后一把抱住她,眼泪立即就落了下来。
“姐姐,我好想你。”
她声音哽咽,满含思念和重逢的喜悦。
叶妩拍拍她的肩,眉眼柔和下来,“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要让碧婵看笑话了。”
步鸢松开她,吸了吸鼻子,咕哝道:“笑话就笑话,反正在姐姐跟前,我不嫌丢人。”
碧婵捂唇轻笑,然后很自觉的走了出去。然后她就愣住,“皇…”
秦止一个眼神制止了她。
碧婵回头看了一眼,恭敬退下。
殿内,步鸢拉着叶妩坐下,一晚上的隐瞒惊恐茫然沉重消失无踪,只剩下满心欢喜。
“叶姐姐,你这两年过得好吗?我听说你和你父亲联手抗击南蛮,立了大功,如今是威风凛凛的女将军了。我现在可算是知晓你在战场上的风姿了,你穿军装的样子真好看。”
她像个孩子一样,叽叽喳喳的,想起什么就说什么,高兴得语无伦次。
叶妩想起她初进宫的时候,寡言胆小卑怯内向,后来跟她们一起在未央宫聊天,也都是很安静的当个倾听者,很少这么‘聒噪’。
“我很好,放心。”叶妩语气一如往昔,还是那个温柔的大姐姐形象。
步鸢又有些心酸,靠在她肩上,没说话。
叶妩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轻声问道:“阿婉都写信与我说了,陛下将你重归本宗,还封了你弟弟为长平侯,这两年一直对你恩宠有加。”
步鸢鼻音很重的嗯了声。
“九…陛下待我很好。”又补充了一句,“特别好。”
“那就好。”
叶妩眼角微弯,“今夜的事,你吓坏了吧?”
帝王旨意在一个月前就下发南疆,叶妩的使命是捉拿叛贼阳陵侯,但她其实并不太清楚今晚宫中之事,只大约猜到必然与那位去年住进宫的阳陵侯小女儿钟瑶有关。所以来之前,她特意打听过。
步鸢抿了抿唇,“我只是有些意外。”
叶妩多了解她啊,当即就问,“在跟陛下怄气?”
步鸢想了想,“也没有,只是…只是当时看见赵太淑仪满身鲜血的倒在杨贵太嫔怀里,我…我心里难受。”
秦止对付谢家对付钟家,用什么手段都可以,可让她瞧见那样血腥的一幕,还是后宫无辜女眷,她心里确然有些抵触。这样的抵触心里,甚至超过了被利用的愤怒失望。
可她又无比清楚的知道,秦止没错。
他是一个帝王,他有他的谋略和安排。没有什么是比阳陵侯指使女儿谋害皇后,进而大军围攻逼其谋反更合适的理由将其抓获。
而且说起来秦止对她也算不得上利用。
她未伤一分一毫,甚至根本无需参与,只需要恰到好处的扮演无辜不知情的角色,就足够。
秦止要利用的,只是她皇后的身份。
她并未有任何损失。
也可能是近两年里那个男人对她太好,咋然被这样‘设计’,她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叶妩大底能猜到她的心思。
“阿鸢,你要知道,他不止是你的丈夫,还是一个帝王。”她语气轻柔低缓,说:“进得这宫墙的女子,无论是否心甘情愿,注定要依赖帝王生存。陛下待你,算是十分荣宠。他让我留下来,便是怕你难过,可见陛下多在意你。”
步鸢跟她不一样,她远离皇宫可以逍遥自在。而当今和先帝也不同,这两年种种,足以可见帝王情深。既然注定要在这宫墙内度过一生,许多事,就没有计较的资格。就如同,曾经被逼嫁入东宫的她一般,不也是改了脾性,做一个旁人眼里温柔贤惠的贵妃?
好在步鸢本就非跳脱叛逆的性子,她最挂念的,无非就是宫外的弟弟。如今孩子也有了,看陛下的态度,多半很快就会册封太子。
当今非昏庸之辈,朝中也再无权臣,太子一立,步鸢母子在这宫中地位便无人可撼动。
“我知道的。”
步鸢垂下眼,“陛下待我很好,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和业儿,我没怪他。就是在宫里过惯了平静的日子,有些不适应…我今天去见了赵太淑仪,她好可怜,钟家倒了,赵家也逃不过,以后她连名义上的家都没了。这世上那么多可怜人,却还要进宫来蹉跎余生,她什么都没有了,以后该怎么办呢?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赵家却连个念想都不肯给她。姐姐,为什么人性就这样不堪?”
叶妩无言以对。
步鸢与她说了赵太淑仪的身世,刻意省去了她和钟泽那段过往。她怕叶妩会联想到和步桓的曾经而伤心。
叶妩听完一阵沉默,“这世上路千万条,并非人人都有选择的余地。赵太淑仪,她今夜受此牵连,非你之过。而且她献计除了钟瑶,陛下会恩赦她的。”
“嗯。”
秦止之前就说过,不会牵连赵太淑仪。
他从未对她食言。
步鸢抿了抿唇,犹豫了一瞬,小声问道:“你方才见着陛下了,他在做什么?”
叶妩好笑道:“我看我今天也不用住在宫中了,这就去请陛下过来…”
步鸢脸红,娇嗔道:“姐姐…”
叶妩不再打趣她,“好了,跟你开玩笑的。咱们姐妹好不容易重逢,自然要好好叙叙旧。对了,你的孩子呢?我进宫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呢。”
步鸢便领她去了内殿,秦业已经睡着了,安静的闭着眼睛,粉嫩嫩的脸蛋已有其母的影子。
叶妩一见就十分欢喜,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点点那孩子的鼻尖,压低了声音说道:“像你,将来长大了肯定是个美男子。”
步鸢莞尔,却道:“还不到百天呢,哪里就看得出来像谁?长大了才晓得。”
两人一别近两年,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快子时,步鸢才实在抗不过困意,渐渐入眠。
等她第二天醒过来,叶妩已经走了。
就像那年先帝遗诏恩赦六宫,她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姐妹们全都离她而去。
步鸢想起昨夜临睡前问她此次回来会在京城住多久,没等到答案,就睡了过去。
秦止是快到午时才来的未央宫。
阳陵侯伏法,赵氏一族在广阳为非作歹,帮着阳陵侯贪墨军需,且屠杀灾民等罪行也被送上帝王案前。
阳陵侯削除爵位,夷三族。
赵氏因早入宫中,且保护皇后有功,可予以赦免。等伤势痊愈,去法门寺修行,为先帝祈福。
做完这一切,他才踏着沉重的步伐迈入未央宫。
步鸢正在哄儿子,眉目含笑,侧脸温柔。让人想到‘岁月静好’四个字。
秦止有些恍惚。
步鸢已抬头看见了他,冲他笑笑,“我说业儿怎么突然这么兴奋,却原来是知道他父皇要来了。”
她语气轻快带着揶揄,全然没了昨夜的疏离。
秦止松了口气,笑着走进去,很自然的从她手中接过儿子。
“他今日可有闹?”
“九郎不是说他像我吗,最是乖巧不过了,怎么舍得让我这个做娘的操心。”
她唤的是‘九郎’,不是‘陛下’。
秦止抬头看着她,“珠珠,可是不生我气了?”
“我何时生气了?”步鸢眨眨眼,将头靠在他肩上,道:“都说了,我素来胆子小,看见别人吵架都要躲得远远的。昨夜那般情形,确然是吓着了。”
她用脸蹭了蹭男人的肩,又有些委屈的说道:“你来的时候,杀气腾腾的,像是要吃人,我当然害怕嘛…”
秦止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搂过她肩膀,郑重道:“是我的错,我保证,这样的事,再无第二次。”
步鸢轻轻嗯了声,又笑着与他逗孩子。
午膳时秦止依旧体贴的给她布菜盛汤,两人还如从前那般恩爱情深,如胶似漆。
昨夜那片刻的隔阂,转瞬便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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