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绎不绝的媒人几乎要踏烂了周逊家的门槛, 说亲的声音吵得人烦不胜烦。周逊下午原本想出门躲个清闲,没想到又被媒人堵在了招待人用的客厅里。这回来的这个媒人雄赳赳、气昂昂,颇有几分要将这个冥顽不灵的周公子斩于马下的势在必得的豪气。
“周公子有所不知, 如今您在这个月的京城最佳金龟婿榜单上排名第三, 会有这么多媒人来找您, 是很正常的事儿。”那媒人唇上一点媒婆痣, 动起嘴皮子来啪啪啪地快, “可俗话说得好啊, 咱们赶服务业的,讲究的不是数量, 而是质量一对迟来的天赐良缘,总好过早来的怨偶不是我这里”
“等等, 这个京城最佳金龟婿榜单是什么”周逊原本在喝茶, 他婉拒人婉拒了一下午,嘴皮子都干了, 结果在听到媒人的这话时他差点儿没把自己呛死。
“你说这个啊这是咱们媒人这一行手里私底下相互传看的名单,名单上都是京城里的青年才俊。您如今中了状元之后,排行第三。您是沈还琚沈大人的关门弟子, 又是皇帝的亲信,还住在朱雀巷。有车有房,父母双亡, 没一大家子妯娌关系要处理,又是状元, 前途无量。虽然您身世是孤儿略减了点分,没有可见的家产和世家背景也减了分, 但治愈高冷男神、陪着他从少年夫妻奋斗到当朝首辅的纯爱系如今也很有市场的嘛”媒人满脸堆笑, “对了还有个好消息, 原本您是状元的消息刚出来时只排行第五,然而在您游街大家伙都看见了您的脸后,您荣升第三”
“这,第一和第二是谁”
“第一当然是护国公府世子李邈,又有钱又有权又是世家出身未来还有爵位还是探花还很霸道,姑娘们最喜欢这种霸道世子了。第二则是谢家的少主谢正卿了,他屈居第二只是因为姑娘们担心他又出京城去打仗,不过如今他待在京城许久了,原本掉到第五名的排名又上升了。而且温柔守候的君子将军也是大热人设呐至于第四嘛”媒人一个个数下去,直到第十,“严嘉排在第九,无他,严家的家风太森严了,让人心累哦,五王爷容汾排在第十一”
周逊打断她,道“这皇上不在排行榜上”
“皇上皇上虽然是皇上,但伴君如伴虎”媒人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起了皇帝昔日的赫赫威名,“咱们这嘛,再多的荣华富贵,也要有命花不是”
周逊看着一身玄衣从门口走进来的人
“而且啊,”媒人又说,“皇上之前宫里还有一群男宠,也只有一群男宠,你要是个女子,你也不想进那种满是男人的地方,也不想嫁给一个只喜欢男人的男子,对不对咦这位公子是”
皇帝站在她身后,对她很和善地笑了“呵呵,我是周逊的朋友。”
“哦哦,朋友,朋友,”媒人眉开眼笑,“这位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啊如今可曾成家了”
皇帝坐在周逊身边,很爽朗地一笑“成了。没事儿,你们继续说你们的。我也来听听。”
周逊
“哦,”媒人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周公子,您知道您的长处在哪里吗您的长处,就是人丁简单,个人素质优秀,因此,您若想在范围内找到最好的配偶,就得思考什么样的姑娘会喜欢您这样的人。正如喜欢谢将军的,大多是世家的大家闺秀,从小便按照着高门主母培养的。而您最适合的,则是那些清贵书香人家的嫡女,或者大世家的庶女,又或者不那么在乎您家庭的,王府郡主等。比如陈御史家的嫡女”
“官太小了。”皇帝道。
媒人
“皇商楚家的庶女三小姐”
“她就连鞋子上都镶着一圈夜明珠,花钱太多了”皇帝道。
“瑞华郡主”
“她不行不行,她身体不好。”
“不是这些小姐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她们。”周逊突然道,“谢谢媒人好意,只是我”
“诶,你倒说说,你觉得什么样的姑娘才算合适”媒人被皇帝的杠精行为点上了火,不满道。
周逊这两个人不仅吵起来了眼里还都没了我。
“呃首先,得出身高贵。”皇帝说,“周逊又是沈首辅的关门弟子,又是状元。”
媒人“行吧。”
“然后得身体健康,喜欢锻炼。”皇帝又道,“周逊如今才二十,他还要活八十年呢,那个人一定得能陪他到老。”
媒人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你这可太难为人了,那得是将门虎女了”
“心肠也得好,性格得阳光,平时要多拉着他说话,他性格太闷了,然后呢,要有才华,要”他扳着手指头絮絮叨叨了大半天。媒婆无语道“世上哪有这样十全十美的人”
“其实我有个朋友就挺合适。”皇帝突然结巴了一下,吭哧吭哧地说,“这世上好人还是很多的。”
周逊
他刚想在皇帝耳边呵气,说“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就听见门庭里传来了通报长公主莅临周逊府上的声音。不多时,一个穿着男装丽人身影便出现在了客厅里,她看见堂上的两人,尤其看着皇帝,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皇帝还没开口,就听见媒人发出震惊的嘀咕声“什么,你说的那个朋友是长公主”
皇帝
在媒人误以为那人是长公主后,其余的媒人也一哄而散,不敢在长公主头上动青青草原。皇帝忍不住发出了目瞪口呆的声音“我靠”
周逊默默地缩回了身体。
“看来我来得不太是时候。”长公主道,在看见皇帝之后,她神态有些因不自觉的恐惧而生出的瑟缩,“我走了”
“不,是朕该在车底。”皇帝说,他见周逊和长公主两人似乎有事情要谈,站起身来,“朕先出去。”
周逊看了一眼长公主,道“我送送你。”
他出了堂屋,在门外对皇帝道“你别”
“我装的,嘿嘿。”皇帝对他邪魅一笑,“哼我是那么不自信的人么”
周逊那你真是好自信。
“我先等你。”皇帝道,“你先和她慢慢说吧她看了我,怎么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可能因为你以前很可怕。”周逊道。
“哦”皇帝抓了抓脑袋,“那你先忙我到你房间等你”
周逊刚要点头,就看见皇帝突然脸色爆红道“等下,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周逊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嘀咕了一句,皇帝不好意思地抓抓脸。他掐了一把周逊的脸,然后转身溜了。
周逊
他回到厅里,长公主还在等他。见他来了,长公主似乎微微松了口气,道“皇兄有说什么吗”
周逊摇摇头。
他看着长公主,长公主穿着深蓝的男装,漆黑的长发被她梳在脑后,成垂在背上的长长的马尾。她坐在椅子上,似乎有些游移不定,又似乎并未想好,她到底要同周逊说什么。
可周逊知道她会来的。他早就做好准备。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以长公主的性格,如果他当初走上前去,主动提出他可以帮她,只要她能够搞砸周采的婚事,那势必会招致长公主的警惕之心。没有人会珍惜送上门来的礼物,他们只会把它当做包着糖衣的毒药。
四月廿八,多好的日子。那是严家同周采的亲事,也是周采大张旗鼓回到京城的第一个舞台。他当然知道周采想做什么。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周采这样憎恨他,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像他一样了解周采。
周采曾狼狈地离开京城,如今他,他也绝对忍受不了自己悄无声息地回来。他带着他在云州的功勋,邀请来整座京流,要以一场患难与共的传奇来宣告自己的回来,就像三年前,他穿着状元的红袍,让整座京城的人都为这名俊秀而前途无量的少年郎喝彩一样。
这场大婚能让周采忘记自己过去所有的晦暗与尴尬,会让他错觉,自己依旧是一部传奇。
因此,他精心装点了这座戏台,以各界名流为红毯,以才子佳人为支柱,以他在云州的功绩为花灯。戏台已经在这里,周采盛情难却,因此
“我怎么能不用这张戏台上演一场好戏呢”他轻声道,“这是你亲手送上门来的贺礼啊,周采。”
没错,他要让周采这座已经被装点得富丽堂皇的戏台,变成他的戏台。这场戏的戏肉曾是周采的回归,而如今它的华彩段,依旧将宣告归来,却并不宣告周采的归来。
而是周逊
周逊很有耐心。他会是一个好的导演,而不是一个受人怀疑的龙套。而如今长公主主动来找他,便证明她在深思熟虑之后,尽管知道其中有周逊的所求,依旧来主动找他。
他掌握了这一段的主导权。
他们面对面坐着。长公主沉吟一会儿,她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道“你说一个故事,应该由故事中的人来撰写。可有时候,故事里的人,未必比讲故事的人,更会编故事。”
她漆黑的眼眸看着周逊“周公子觉得,这个故事该怎么编”
“长公主想要编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周逊将茶杯放在手心,“又或者长公主知道严小姐,打算编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吗”
长公主怔住了。她看向窗外暮色下的云朵,说“她曾经和我说过,听说塞外的云很漂亮,和京城里的云不一样。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京城里的云很低,塞外的云,很高。”
“很高的云啊。”周逊道,“那都是书上说的,如果不去看看,怎么知道云到底高不高呢”
长公主抬起头来和周逊对视,他们始终没有说话。许久之后,周逊又笑了。他许久之后道“严家有一道小门,西南角,桂树边,那扇门年久失修,距离严小姐的房间很近。”
长公主忽然笑了起来,声音爽朗“有时我真感觉你是个魔鬼。”
说着,她将一杯茶端起来,平端在胸前,然后一口饮尽“罢了,反正是我先来找的你我喝完这杯了,你随意我先走了。”
她这一走,便是三天。
而两天后,京城里有了个古怪的传闻听说严府晚上遭贼了,那贼身手很好,也很快,且和来严府串门的万将军也就是端王妃,差点打了一架。可万将军正追着,严府的小姐却突然落水了,因此也只好作罢。
三天后,长公主再次来到周逊府上。这日下过雨。
“我去见过她了。”她低着头,看着茶杯里的茶水,“她说事已至此,她要是走了,她父亲会伤心的。她和我说了那么久的话,一整个时辰,十句话里,却有句是她父亲,而且”
下一句居然是她的一声笑声“真好笑。”
“可是你意已决了,不是么一个人若不是喜欢你,又怎么会和你说一个时辰的话,却没有一句敢提到自己。她根本不敢提到自己。”
长公主抬头看周逊,许久之后,她又大笑了起来“是啊可笼中的鸟儿,又怎么敢自己挣扎出来”
说着,她突然又低下头来“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只要我去了严府,看见过她,我就绝对不会自己离开京城。她的那双手,原本是握笔绣花的手,如今却满是针眼她告诉我,她是绣不好东西。可当初在别苑里,她才十岁,却明明绣了最好的帕子送给我。”
周逊站起身来,他的神情依然淡淡的,“这样的话,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长公主。”
“礼物”
“我知道长公主喜欢赛马,长公主府中,有一匹上好的良驹吧单日可行数百里。用它来载一个人去塞外看云,会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吧”周逊说着,他背对着长公主,一直走到后院,“吉时是日暮时,距离北城门落锁,还有些时间,从严府到城门,只要骑着那匹马,也不到一个时辰。而我如今算是长公主在这件事上的谋士,身为谋士总该有一样投名状的。”
长公主跟在他的身后。终于,他走过拐角,拨开树丛。在看见眼前架子上的东西时,长公主的眼睛被点亮了。
“长公主难道不想告诉全天下的人,是你救了她么那日出现在那里的绝不该是周采,而几日后出现在礼堂上的人也绝不该是周采那原本都是属于你的位置。周采他篡夺了你的故事,还要迎娶你的女孩。你会甘心吗你不甘心。你要让全天下的人把属于你的故事,当做是他和她的故事吗她原本就是你的所有物,你原本就该带走她,即使那日是她的新婚之日。”周逊轻声道,“所以,我备了一件这样的礼物送给长公主。”
在他们的眼前,竹林的正中,是一件朱红的,新制的
嫁衣。
日暮的光透过嫁衣,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它静静地挂在那里,像是烈火中一朵盛开的花。周逊继续道“将军收复自己的城池需要一件上好的战袍,我想长公主也需要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来点燃这场战争的硝烟。或许它不是特别合身,不过,用作在马上飞扬的战袍,已经够了。”
长公主看着那件衣服,许久之后,她又大笑了起来“这样的衣服三天之内赶制一定来不及至少需要七日。你是从琼林宴遇见我那日,回去后,便命人缝制了这套衣服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最终会这样做”
“只要有机会,谁不想收复失地呢”周逊道。
长公主哈哈大笑。她用手捉起那件衣服,红绸蒙在她的手上,她像披起一件战袍一样披起它“我调查过你和周采的事情,沈大人和皇兄抹得很干净,但总有些支离破碎的痕迹,非皇家之人很难查到。但我总有办法知道一些。真有意思,我明明知道你在利用我,却依旧觉得你很贴心,贴心极了,我甚至想要感谢歌颂你”
“谢谢你。”周逊听见长公主的声音,她似乎很郑重其事,“谢谢你。”
周逊笑了笑,道“推波助澜而已。”
“不,”长公主很认真,“谢谢你,皇嫂。”
周逊始终淡然的笑容也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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