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仙尊收徒

    “接下来要为各位展示的,是本次海市的压轴之宝——鲛人!”

    蜃楼位于西海边缘,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三不管”之地,每年七月十五,蜃楼之主都会在这里举办一场盛大的拍卖,所货之物无不是举世罕见的天灵异宝,谓之“海市”,这一次最值钱的商品,便是近百年来几乎绝迹的鲛人。

    二楼专为高门世家所设的雅室里,江随云心不在焉地听华服男人喋喋不休地夸赞自家儿子资质绝高,十九岁练气,二十七筑基,如今刚过不惑已是筑基中期,修炼进境冠绝同修,若能拜入清渊仙尊门下,必将不负教导与期待云云。

    江随云待他说完,淡淡道:“令郎与我无缘,请回吧。”

    下首的年轻人脸色一白,父子俩垂头丧气地走出去,外面等候的队伍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年逾四十才筑基中期,还想高攀清渊仙尊门下,不自量力。”

    年轻人不忿:“我与仙尊只是缘分未到,待我日日勤修孝顺,仙尊自会看到我的好!”

    “缘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一个紫衣少年低笑道,“缘分是什么东西?人家清渊仙尊那是不好直接说你资质平庸,给你留点脸,快别丢人现眼了,滚回你的王八庵去吧!”

    “我们是玄武庵!”年轻人眼睛一瞪正要暴起,身边的父亲却拦住了他:“走吧。”

    下了楼,年轻人不服道:“那小子嚣张跋扈,父亲何必怕他!”

    “你可知他是谁?”华服男人叹了口气,“莫青桥,玉衡宗空桑真人之子,空桑真人是连清渊仙尊都要叫一声师叔的人物,咱们怎么惹得起?”

    二楼雅室里,陆续又有几人进来,皆被江随云以同样的理由打发了。

    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反而一直盯着大堂中间的拍卖展台,只见上一场的拍卖已经结束,一个姿容秀丽的黑衣少年被扣上黄金项圈送到了买家手里,台上的帷幕重新掀开,数百盏水晶灯同时亮起,一座巨大的泉池出现在众人眼前。

    江随云今日来此的目的,是要搭救一位不知名姓的少年,一个自称“系统”的怪物告诉他,在这个时空里,有一个掌控世道运行的关键人物,叫做“主角”,由于其命运太过坎坷招致诸多怨念,这个时空已经失衡,需要有人在一切发生之前将他救离苦海,从而阻止时空崩塌。

    江随云前世便是为苍生抵挡天劫而亡,做不来眼看一个时空崩塌而袖手旁观,于是点头答应。可惜那系统也不知是哪里出了毛病,还没来得及将那“主角”的详细情况告诉他便没了声息,以致江随云至今还是一头雾水,只知道此人年岁不大,是个男孩,容貌绝艳,将会在这场蜃楼海市中现身。

    正巧这具身体的掌门师兄一直催着他收徒,江随云想了想,便传下话去,让想拜师的都来蜃楼相见,两件事一并解决。

    房门再次推开,一个姿容俊秀的白衣青年走了进来。

    “参见清渊仙尊。”

    江随云摆摆手示意他稍等,目光落在了拍卖台上。

    只见那泉池镶金嵌玉,香雾缭绕,池水中漂着朵朵金莲,一个足有一人多长的大贝壳漂在池水中间,正随着清波上下浮动。

    主持拍卖的管事一扬手,一个容貌清俊的少年走入池中,轻轻掀开了贝壳盖,只见莹润的珠光中,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身上未着寸缕,皮肤雪白,五官精致得近乎妖异,银色长发瀑布似地铺满了贝壳底部,一双眼睛蓝得惊心动魄,仿佛阳光穿透凛冬的海面,折射出极其冷冽清寒的颜色。

    他的下身是一条银色的鱼尾,上面覆盖着流光溢彩的鳞片。

    所有人都被这奢靡而妖媚的场面吸引住了,一楼大堂里的看客们蠢蠢欲动,竞价尚未开始,两个人竟已按捺不住打了起来。

    台上的管事满意地笑笑:“诸位若以为这只是个脸蛋漂亮的小玩意儿,那可错了。”他顿了顿,吊足了众人的胃口,这才接着道,“鲛人浑身都是宝贝,鲛血增进修为,鲛油可燃万年,鲛鳞是吊命回春的灵药,更绝的是,这东西落泪成珠,待到您腻烦了或是将来年老色衰,便可以拿去采珠,一日能哭出数斛明珠,可谓财源滚滚呐!”

    江随云皱了皱眉:“这鲛人是从何处抓来的?”

    门外侍立的蜃楼小厮立刻躬身道:“回禀仙尊,鲛人不是我们抓来的,是他母亲将他卖给我们的。”

    江随云一怔:“养母?”

    “嗨,哪儿啊,是他亲娘!”小厮很有眼色,见客人似乎对鲛人的来历颇感兴趣,便试探着问道,“要不我给您细说说?”

    江随云微微蹙眉:“说。”

    “唉,仙尊您是没见当时那场面,也算是天下奇闻了。”小厮说到这里,不由得感叹了一声,“先是来了个鲛女,模样生得倒也精致,就是破衣烂衫的,说她手里有尚未破身的鲛人。您也知道,这几十年鲛人差不多都死绝了,活鲛的身价越来越高,何况还是有尾巴的,那是多大的事儿!”

    “咱们不敢怠慢,赶紧去请了管事出来,管事的说,蜃楼不收来路不明的东西,那鲛女便说,这是她亲生儿子,不是来路不明。”

    “鲛女收了钱,门口便又来了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手里拖着个血淋淋的麻袋,那鲛人就装在里头,啧啧,真惨——那么瘦巴巴的一个小崽子,嘴里塞着一团破布,浑身上下都是伤,两手捆着,也不知捆了多久,解开的时候伤口里流出来的血结痂,把手腕子都给黏在一起了,还是我们拿刀一点一点撬开的,那脸白的跟要死了似的,我们喂了好些天灵仙丹才吊住命,养了小半年,这才敢拿出来给贵客过目。”

    江随云看着台上一脸麻木的鲛人少年,心道如此惨痛的身世,当是那“主角”无疑。

    小厮说上了头,忍不住又秃噜了几句:“不瞒您说,这鲛人啊,当真邪性——莫说十几岁的一个小崽,便是寻常七尺汉子,受了那么重的伤也得哭爹喊娘吧,可他就跟不知道疼似的,管事请来的大夫把他黏在一起的皮肉活活撕开,我们瞧着都起鸡皮疙瘩,他呢,一声不吭。在楼里调 / 教了半年,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一滴眼泪疙瘩都不掉,唉,今儿个要是再不哭,可有他罪受的了。”

    鲛人的鱼尾被一枚金钉牢牢地钉在贝壳底部,他似乎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死气沉沉地趴在蚌中,承受着众人贪婪猥亵的目光。

    二楼另一侧的暖阁里,一个锦衣公子腾地从软榻上跳起来,一巴掌扇开了正给他捶腿的美貌侍妾:“妈的丑八怪,别来老子面前碍眼!”

    妖奴侍妾被扇飞出去,咕咚一声撞在门框上,登时没了气息,一旁的管家深知自家公子的脾性,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公子,家主说这鲛人难得一见,乃是为了给您拜入玉衡宗空桑真人座下准备的见面礼,您可千万别——”

    “有完没完!我是主子你是主子?”锦衣公子不耐烦地嚷嚷道,“空桑真人要这玩意儿无非是为了炼丹吃,本公子顺道尝尝鲜有什么关系,到时候把人全胳膊全尾地给他老人家送过去不就得了!”

    争执间,鲛人的叫价已经开始了。

    大围剿之后,妖族奴隶纷纷被圈进世家豪门的后院,无主的妖族越来越少,如此极品更是可遇不可求,拍卖价格很快从五百两飙到了三千两,眨眼间又至五千两。众人或是真心想要鲛人,或是垂涎那少年的相貌,亦或单纯只为攀比炫富,一时间人人争相出价,场面热闹非凡。

    价格一路攀升,最后竟已到了白银八千两。

    那锦衣公子志在必得,直到此时方才开口:“白银一万两!”

    “一万一千两!”

    “一万三千两!”

    此时场中已经只剩四五家还在出价,众人你追我赶,紧咬不放,很快便把价格抬到了一万八千两,锦衣公子冷笑一声,再次出价:“两万两!”

    一个奴隶开到两万两,实在已经算是天价了,跟价的几家一时间都不吭气了。

    锦衣公子得意洋洋地走到台上,问那管事:“你说鲛人泣泪成珠,我又不曾亲眼见过,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管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哈腰道:“您就瞧好吧!”

    他一摆手,便有两个精壮大汉走上台来,一把将那鲛人少年扯到水池边上,一个拧过他的脸,另一个拿着玉盘,恶狠狠道:“哭!”

    那两个大汉分明也是妖族,却牵线木偶似地听从管事的指挥,半点不敢违抗,被架住的鲛人少年看了这两个同族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大庭广众之下,调 / 教了半年的妖奴不听话,管事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低声斥道:“珊瑚!你今天要是再不哭,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珊瑚漫不经心道:“扒吧,反正你也不是没扒过。”

    旁边的清俊少年面露不忍,低声劝道:“珊瑚,你就哭两声吧,何必要受这样的罪?”

    珊瑚置若罔闻。

    二楼雅室里,方才进屋的白衣青年充满自信地开了口:“禀清渊仙尊,弟子尹玉枫,现年二十有二,七岁练气,十三岁筑基,月前已结丹……”

    他话未说完,外面等候的众人已经齐齐惊叹起来:“天!二十二岁已是金丹修为,这……这将来得是仙尊一般的人物了吧?”

    “你没听说过吗?玉衡宗的尹公子,一向被称为咱们年轻一代第一人啊!”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做清渊仙尊的弟子了吧!”

    “唉,尹公子一来,我们是彻底没戏了。”

    陪同尹玉枫一起前来的紫衣少年莫青桥听着众人的议论,脸上不由得浮起了一抹得色。

    ——我师兄,自然是最好的!

    房间里,江随云站起身,缓缓向尹玉枫的方向走去。

    尹玉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清渊仙尊成名数百年,座下却只有两名弟子,大弟子傅离早在三百年前便出师游历去了,二弟子苏灵漪是他仙友之女,只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关系户,这百年来,只有他!只有他才能入得清渊仙尊法眼,值得他悉心教导!

    那可是清渊仙尊,是仙门上下多少修士追逐的目标,多少仙子的深闺梦里人!

    尤其是仙尊数百年来未结道侣,连号称玄门第一美人的苏灵漪都未能得其青眼,说不定真如众人所言口味独到呢,他虽然不好男子,可清渊仙尊自然要另当别论。

    若是能成为清渊仙尊的道侣……

    尹玉枫干咽了一口唾沫,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江随云离他越来越近,他几乎已经闻到了对方身上清冷的檀香,似乎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拉住那只修长的手,叫一声“师尊”。

    尹玉枫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句无比熟悉的台词:“你与我无缘,请回吧。”

    尹玉枫奔腾的热血登时凝固了,整个人呆在原地,如遭雷击。

    “为……为什么?”尹玉枫脸上一片空白,他直勾勾地盯着江随云擦肩而过的背影,喃喃地问,“为什么不选我?除了我……还有谁?”

    他已经是中州玄门百年之内不世出的天才,除了他,他还能选谁?!

    展台上,锦衣公子露出狞笑:“不听话?呵呵呵,没关系,野性难驯的小浪蹄子本少爷见得多了,和该你今日有福,少爷我便亲自来调 / 教 / 调 / 教你。”

    说着,便去解自己的腰带,管事的只要拿钱,自然不会多管闲事,示意两个壮汉把珊瑚从水里拎出来摁好,别让他瞎扑腾打扰了贵客的兴致,便退到一边,将展台让给了锦衣公子。

    鲛人的鱼尾在离开水面的刹那自动分化成了两条修长的腿,堂下的寻欢客们虽然自己吃不着,可也乐得看这绝世美人受折磨,一时间群情激昂,纷纷叫起好来。

    锦衣公子得了喝彩,更加兴奋,双手已经落在了珊瑚身上。

    珊瑚脸色煞白,死死地闭着眼,生生把自己的牙关咬出了血,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二楼的雅室里传了出来:“三万两。”

    满堂震惊!

    众人齐齐抬头望去,只见二楼雅室的露台上,一个白衣人凭栏而立,他身量很高,容色清冷,穿着一袭毫无装饰的白色布衣,通身气度却如神灵降世,腰间配着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剑鞘剔透如玉,隐隐缭绕着一团氤氲的白色灵气。

    锦衣公子箭已上弦,万没想到此时忽然杀出一个程咬金,心中不由大怒,可他到底知道规矩,只好顶着满头大汗咬牙道:“三万一千两!”

    白衣人:“五万两。”

    锦衣公子简直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砸懵了,直到管事重新走上台才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瞪着那白衣人,脸红脖子粗地吼道:“五万三千两!”

    白衣人:“八万两。”

    ——这他妈哪来的冤大头,有病吧!

    锦衣公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原本他爹给他定下的底线就是五万两,多出个万八千两倒也无妨,这一下价钱抬到了八万两,跟吧,回去怕是要被扒层皮,不跟吧,眼瞅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管事替蜃楼之主照看了这么多年生意,从来也没见过这么人傻钱多的神经病,更别说还一下碰见俩,喜笑颜开地问了第三遍锦衣公子是否继续出价,就见那锦衣公子脸色铁青,热锅蚂蚁似地原地转了好几圈,忽然狠狠一脚踹翻了水池边的一盏莲灯:“八万五千两!”

    白衣人:“十万两。”

    ——疯了,都疯了!

    锦衣公子愣在原地,一张脸先是惨白,忽又暴涨成了猪肝色,他一把推开上前阻拦的管事,抽出腰间仙剑,大吼一声直接从展台上飞跃而起,连人带剑几乎化作了一道流光,直扑二楼雅室。

    雅室门口的小厮哪成想好端端的竟遭此血光之灾,不由得“啊”一声惨叫,锦衣公子听到了这声叫,却根本没把那奴才的死活放在心上,只狞笑道:“不识好歹的狗东西,敢抢我们平江郑氏看上的东西,爷爷今天便教教你死字怎么写!”

    小厮被那剑气刮得面皮生疼,不由自主地一闭眼。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灵气席卷而出。

    灵气所至之处犹如严霜过境,锦衣公子刹那间如坠冰窟,气海砰一声炸裂,周身灵力登时一空,“啊呀”一声直接从仙剑上跌落下去,七窍流血地倒在地上。

    白衣人拾级而下,看也没看人仰马翻的大堂,径直走上展台,将厚厚一沓银票扔进了管事怀里:“这个人,我可以带走了吗?”

    管事头一回见着有人管鲛人叫“人”的,心说这位爷怕不是修仙修傻了,没见过美人,被那小妖奴迷昏了头吧!可他自然不会跟钱过不去,忙不迭地收了银票点点头。

    珊瑚抬起头,正对上白衣人俯视的目光。

    江随云瞳色很浅,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便会显得格外锐利,然而此刻,那双眼睛里却是有温度的,他解下外袍,轻轻地盖在小鲛人身上。

    ——这便是,自己以后的新主人?

    鲛人眼中倏地闪过一抹戾色,忽然回头,狠狠一口咬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鲜血染红了那人一大片衣袖,珊瑚心里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他想,终于解脱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那人既没掐死他也没用鞭子抽死他,甚至连把他甩开的意思都没有,面无表情地由着他咬,另一手抖开外袍裹住他冰冷的身体,轻飘飘地将他抱了起来。

    珊瑚的牙硌了一下,似乎是触到了对方的骨头。

    那人在他头顶淡淡道:“以后你便跟着我吧,你可以叫我道长,也可以叫我师尊。”

    紧随而来的众仙家子弟一片哗然,清渊仙尊时隔百年再收徒,不要玄武庵的嫡出少主,不要清风门的掌事师兄,也不要本宗天才尹玉枫,最后却选择了一个……妖奴?

    清渊仙尊怕不是疯了吧!

    尹玉枫扑到江随云脚边,指着珊瑚颤声道:“清渊仙尊!您为什么要收这样一个下贱的妖奴,却不肯收我?我……我从小就听您的传说,拼命修行,二十二岁结丹,都是为了能拜入您门下!这么多年来,我每次修行遇到难处就会想起您,您是我除爹娘之外最重要的人啊!”他声音沙哑,眼眶都红了,“您收一个妖奴为弟子,岂不是让玉衡宗百年清誉蒙羞!更何况,这种东西除了伺候人还有什么用?他能做到的事,我都能做!我、我还可以——”

    他越说越激动,一把抓住了江随云的衣摆。

    江随云面色一寒,心念一动,尹玉枫整个人倏地被凌空拎了起来,他双手捂着脖子,脸涨成了绛紫色,舌头歪在嘴角,两腿不断乱蹬,死鱼似地在半空中扑腾,被勒得直翻白眼。

    江随云:“再有下次,你人头落地。”

    尹玉枫扑通一声掉在地上,痛苦地咳成一团,他惊恐地盯着那白色的身影,忽然意识到,什么金丹修为,什么年轻一代第一人,在这个人眼里,他什么都不是。

    珊瑚不知不觉松了口,满嘴的血腥味。

    白衣人低头看了他一眼,眼角微微弯了一下:“咬够了?”

    珊瑚呆呆地点了点头。

    “那走吧,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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