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是真是幻

    短短数月之间,端木寒从高门世家的天之骄子,沦落成了千人踩万人踏的奴役宠物,还是最卑贱的以色事人那种,看尽了人情冷暖,深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每一份无缘无故的善意将来都要千百倍地还给命运,因此并不太相信元韶此刻的温情脉脉。

    端木寒冷冷道:“多谢美意,我自己做错事便该领罚,无需两位怜悯。”

    元韶低头看着他,轻声道:“可你知道今日这‘罚’,并非只是皮肉之苦。”

    说着,他的手不轻不重地在端木寒肩膀揉了一把,端木寒微微抖了了一下,元韶又笑了:“你看,连这样你都要抖,等会儿该怎么办?”

    端木寒眼眶通红,咬牙道:“我自会忍受,不劳你费心!”

    元韶:“可你需要有人帮你,不是吗?”

    端木寒没再说话,眼眶却更红了,强自忍着不肯看向元韶的方向。

    “明珠美玉,何故蒙尘。”元韶叹了口气,“端木宗主在天之灵若是见你如此自苦,该有多伤心啊。”

    端木寒硬邦邦地道:“我自轻自贱,身入奴籍,早已自逐出端木门庭,父……端木宗主若是在天有灵,也不该为我这等低贱之物伤心。”

    元韶却没在意他赌气似的话,淡淡道:“我幼时身子不好,三天两头便要病倒,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吃了很多苦,是端木宗主以灵药阵法助我恢复至如今模样。”他看着端木寒的眼睛,真诚地道“给我一个报答他老人家恩情的机会,好吗?”

    端木寒听到这里,终于再也绷不住,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元韶知道他这便是服软了,于是彬彬有礼地向江随云点了点头:“清渊仙尊可有异议?”

    江随云只是看不惯这些人的龌龊行径,又不想要端木寒,有人乐意接手是最好不过的事,自然毫无异议,殊不知他这一点头,算是彻底把端木寒推进了火坑里。

    其实元韶出面救人,并非是为了端木寒,当然也不是为了报恩,他的目的,是端木寒体内的九天灵脉——他自幼体弱多病,虽得端木宗主调养,却也难以修炼至高法门,唯有生食九天灵脉才能为他易经洗髓,令他有机会得窥天道。

    元韶将端木寒带回去后,竭力讨好,端木寒当时涉世未深,渐渐便信了他的伪装,对他越来越信任亲近,直到此人图穷匕见,生剜了他的九天灵脉,又将他囚禁起来,百般折磨,最后甚至将他当做礼物送给他人,给轻信于人的端木寒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

    端木寒自此彻底抛弃善良和天真,绝地反杀,开始了一系列惨厉的报复和清算。

    然而此刻,没有人能预知这些事,端木寒被元韶带走,江随云也懒得再留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跟魏兰亭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司同尘和朱砂离开了。

    三人行至云州边境,远远见到一个炊烟袅袅的小镇,路边立着一块破石碑,上书“明理镇”,天色渐晚,江随云扫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朱砂,对司同尘道:“今日便在此歇息吧,明日再回璇玑山。”

    若是此时魏兰亭在,便会发现云州境内根本没有一座叫“明理镇”的镇子,可惜江随云这身体的原主就是个连吃饭都嫌麻烦的死宅,司同尘和朱砂又根本不是云州人,三人步入镇中,找了个看上去干净整洁的客栈,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半夜时分,司同尘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并未在客栈之中,而是回到了玉衡宗。

    身后的藏经楼火光冲天,脚边倒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无数人手握仙剑将他围在中间,为首的正是魏兰亭。

    他的脸上没有了那万年不变的笑意,冷冷地看着司同尘:“你擅闯藏经楼,修习禁术,被巡视弟子发现不知悔改,竟杀人灭口,火烧藏经楼,往日我看在随云的面子上,不同你计较许多,可今日你铸下大错,无论如何也不能姑息!”

    司同尘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可这梦中的场景太真实了,他能感觉到身后滚滚而来的热浪,脚下黏腻湿滑,是那两个死人的血蜿蜒过来,浸透了他的鞋底。

    司同尘看着这些人,心里冷漠地想,你们岂非早就盼着我这样做,好有理由将我逐出玉衡宗,赶尽杀绝。

    ——不对,这不对,我不是这样想的,这是幻象。

    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阴森森地道:“你为何不是这样想的?难道你没想过,魏兰亭能容忍你,全是为了江随云?难道你没想过,莫空桑和他那些弟子都死绝就好了?难道你没想过……若是这世上所有人都消失,只剩下江随云,就好了?”

    那声音无比熟悉,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字字诛心,直指他心底那些最黑暗、最不为人知的角落。

    司同尘心中一凛:“你是谁!”

    那声音又笑了:“我是谁不重要,关键是……你看谁来了。”

    司同尘悚然回头,只见一个白衣的身影飘然而至,落到了玉衡宗众人前方。

    他的神色是那么冷峻,司同尘从未见过他用这样的神色看着自己,他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不由得叫了一声:“师尊!”

    江随云冷冷地看着他,半晌,终于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司同尘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身体却在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师尊,这……这是怎么回事,不对,这是幻境!你也是幻象!”

    江随云越众而出,魏兰亭拦了他一下,江随云摇了摇头:“他是我的弟子,我总该管到底的。”

    耳边的声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他过来了!哈哈哈哈他过来了!你要来杀你了!”

    司同尘头痛欲裂,挣扎着大吼了一声:“闭嘴!”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司同尘抬头,正对上江随云带着些许怜悯的目光:“你还以为这是幻境吗?同尘,这半年来,你背着我修炼禁术,走火入魔,神智越来越不清醒,有时甚至会失去记忆,觉得自己根本没做过这些事……你耳边是不是还有一个声音在对你说话?”

    那声音又老鸦似的尖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没有幻境!没有幻境!他要杀你了哈哈哈哈哈!你要死了!你要死了哈哈哈哈!”

    他闻得到对方身上清冷的檀香,感受得到那只手落在脸上的触感。

    ——难道不是幻境?难道一切都是真的?

    司同尘浑身颤抖,心里涌起一阵滔天的委屈和愤怒:“师尊!你也不信我!我没有修炼禁术!没有擅闯藏经楼!没有杀人!不是我做的,我没有!”

    江随云似是不想再看他,微微偏过了头。

    司同尘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你看着我!我没有做那些事!我是冤枉的!”

    江随云叹了口气:“同尘,我一直很相信你,可你骗了我,骗了所有人,连朱砂也骗了,他不懂这些法门,以为你修炼辛苦,去给你送水,你却杀了他,还吃了他,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你还记得朱砂是谁吗?”

    耳边的声音回声筒似的叫起来:“朱砂是谁!朱砂是谁!朱砂是谁!”

    司同尘心中一片冰凉,他视线模糊,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扭曲起来,他好像真的看到了一个画面,那天真的妖族少年大睁着眼睛躺在地上,浑身鲜血淋漓,肚子上豁开一个大口子,一个野兽般的身影正趴在那口子上,掏出死人的心脏塞进嘴里,一脸满足地大嚼起来,那张脸,真的是他……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阵冰冷的剧痛蓦地贯穿了他的身体,司同尘牵线木偶似地低头看去,只见江随云握着流风回雪,一剑刺穿了他的心口,鲜血流了他满手,江随云清冷的面容上闪过隐约的泪光:“同尘,当年救你,是我错了,为师便亲手送你脱离苦海,你去吧。”

    司同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几乎要滴下血来。

    ——我没有!不是我做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

    耳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到没有,对他来说,你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错误罢了!救你是错,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亲手杀了你!你还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人!哈哈哈哈哈傻子!傻子!你还等什么?报仇啊!杀了他!杀光他们!”

    冲天怒火,终于决了堤。

    司同尘不知道哪来的力量,腾地一跃而起,他听到周围人惊恐的叫喊:“入魔了!是魔体觉醒了!快!快拦住他!快杀了他!”

    ——杀我?哈哈哈哈哈,你们先死吧!

    司同尘周身黑气涌动,仙剑,咒术,什么都拦不住他,尹玉枫、莫青桥、莫空桑纷纷哀嚎着倒下,他大笑着一把拧下魏兰亭的头颅,带着浑身鲜血蹲在了被他的魔气控制住动弹不得的江随云面前。

    司同尘:“方才我说不是我,师尊不肯听,如今,师尊肯听我说话了吗?”

    江随云却似乎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冷冷道:“多说无益,动手吧。”

    “动手?不,我不想杀你。”司同尘笑了,手指轻轻一挑扯开了对方雪白的衣襟,“师尊,你知道……我平日里是怎么肖想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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