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夫人私下允诺赵大根,并非鲁莽。
万劫道人一事,叶显祖同手下商议过后,又去族里禀告。
如此如此,耗时许久。
总算尘埃落定。
他们带道人去修罗山,饱览群雷轰响,寸草不生的画面。
当场松绑了,叫他只管试试天雷威力。老道灵脉尽毁,元婴粉碎,稍稍靠近,神魂都要飞出躯壳,哪还敢以身试雷。
万劫道人从恐惧到惊疑,最后卸下重担似的,松了口气。
叶显祖好言安抚,又让这厮炼几枚筑基丹,试试深浅。
老道不愧是炼丹宗师,手法极好。
不消一天便出了一炉丹药。
只他灵脉尽毁,炼出的筑基丹参差不齐——一百颗的材料,炼制过后只有寥寥几颗可用。
万劫道人自觉没脸,想静静。
叶家人却如获至宝。
筑基丹这种东西,在修罗海可是要抢破头的,每年云水关得那么一两枚,用起来,慎重又慎重,跟逢年过节耗子吃肉一般。
多一枚筑基丹,多一个筑基修士的希望。
炼药材料用尽了,大家张罗着去寻,每日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方明珠不理关务,但却并不糊涂。
她晓得万劫道人炼丹宗师的分量,瞧着赵大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日后还要继承老道衣钵,便起了心思。
现下,妇人捂着嘴在房中偷笑。
摸了白大王油光水滑的皮毛,自言自语道,“猫崽子,你说我们嘻嘻瞧得上谁?敖家公子沉默少言,以后只怕是个不识趣的闷葫芦。这赵大根么,休养些时日,皮相倒不错,只满口情啊爱啊的,有些轻浮了。”
猫咪打个哈欠。
摆摆尾巴,许久翻过肚皮,喵了一声。
它只是一只与世无争的小猫咪,小鱼干好坏知道,又哪知男人香臭。
汰。
叶嘻嘻无事,留在房中修炼。
偶尔让母亲叫去,选衣服首饰,有时候也听方明珠念叨敖家小气,聘礼至今没到。
她托腮叹气。
不好说什么,心中却有些堵。
过段日子,秋天来了,关内女子便会陆续出嫁。
云水关百姓靠海吃海,秋季是鱼虾肥美的季节,凡嫁娶,大都会选在秋里。
想到不久便要离家去敖府,女孩心中不舍,却也耐着性子,开始打包自己的玩具。
院中的木马、秋千、彩球。
还有房中各式各样的陶偶、琉璃碗,都是这些年来父母哥哥送她的礼物。她收些喜爱的,放到箱中。
闲了,也不去敖府。
只同侍者吃茶嗑瓜子,悠悠度日。
这天,外间送来一篮甜瓜。
侍者接了,送到井中冰镇。叶嘻嘻房中有用冰系法阵加持的柜子,但是夏末昼夜温度起伏,明珠夫人交代了,不能由着她贪凉吃坏肚子。
是以,冰柜无法用,只能扔到井中。
送瓜来的,是暂时寄住在叶府的赵大根。
山里少年很懂事,洒扫、搬物……随叫随到,平日帮着做活,十分勤快,本来对他们师徒很不待见的众人,也渐渐接纳了他。
少年候在院外,脖子上担着块粗布。
汗水浸湿了衣衫,前胸后背都是汗渍,哪还有昔日万华宗清冷高傲的修士影子。
看见侍者将甜瓜送到井中,并不直接拿到内院。
他站着不肯动,许久问道,“叶姑娘在么?”
“我家小姐在午睡。”
“哦。”少年应了一声,坐到墙角,似在纳凉。
等到日头西斜。
暮光沉沉。
叶嘻嘻终于醒了。
侍者去厨房传饭,赵大根起身,捞起井底的甜瓜,擦干水,殷殷切切送进去。
他还记得,叶嘻嘻对他用情至深。
在万华宗的日子,女孩常跟在他身后,人不离,目光也不离。他们这生相见太过短暂,也许……她还没仔细瞧过他的脸。
赵大根进去。
女孩趴在桌上,钗环凌乱。
“叶姑娘……”他喊了一声。
刚刚运转一个小周天,浑身酥麻麻的叶嘻嘻转过头来,眉眼都是懒的,“作甚?”
“这蜜瓜刚摘的。”
女孩抿抿唇,眼神呆滞,并不理他。
赵大根靠近了,收回火热的视线,切瓜,而后送到女孩嘴边,“你尝尝?”
少年心想,叶嘻嘻前世修炼,得了什么灵丹妙药都要往他跟前送。
现下,他主动一回,她定欢喜得不行。
然而女孩只是的扭眉,“唔”了一声。
“这是蜜瓜,吃的,你瞧,可好吃了!”
触到女孩呆滞的眼神,赵大根有些急——是了,她现在神魂不全,形同幼儿,恐怕连食物都无法分辨。
他咬一口,送到她嘴边,又道,“这是吃的,我亲自摘了送来。”
若是前世的她,此刻定然感激涕零。
直唤“师兄”了。
可惜——
现在的叶嘻嘻只是“啊”了一声,坐直身体,甚至扣了扣脸。
若是侍者还在,就会提醒赵大根,跑。
快点!
叶嘻嘻痴归痴,力大无穷,十分凶残。她不曾欺负过家中侍者,但是幼时外出,曾经将几个试图诱拐她的人贩子打得亲妈不认。
更不用提前些日子,生日宴上,以凡人之躯一脚踹飞炼气修士的可怖传闻。
女孩蓄力打人极易分辨——
唔就是“哦,你继续说。”
啊就是“哦,你再说一遍?”
等到唔和啊都没了,只有嘻嘻或者呵呵,拳脚就该砸上脸了。
赵大根放下蜜瓜,眉眼凄苦,“你当真认不出我了吗?叶姑娘……我是……”
橙黄粘稠的蜜瓜芯子,掉在小小的布枕头边缘。
这小枕头从五岁起,便伴着她了——每逢午睡,或者在桌上打盹,她就会垫上,省得脸疼。
现在心爱的小枕头遭了凌|辱,女孩心中又因即将出嫁还有敖潜那不动如山的呆子,充满郁郁之思。
嘻嘻呵呵都不用了。
她握紧拳头,盯着他的脸,正愁没出气包呢。
“我听人说,你定的人家别说聘礼,就是信物也没一件。嘻嘻,我来晚了,但绝不会让你受这种屈辱……哪怕你认不出我,我也不会放手的!”
少年说着说着哭起来,“除了父母师父,世上只有你真心对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叶嘻嘻突突冒的鬼火,慢慢降下去。
她还没见过男子哭。
哎,怎么比她还能哭!
女孩撇撇嘴。
扔块帕子过去。
眼看年龄相仿的少年赵大根止住哭泣,又叹了口气,“烦!”
大根面色骤变。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从叶嘻嘻口中听到“烦”这个字……她烦他!
这,还是那个叶嘻嘻?
那个他施法失误,都会帮忙辩解的女子?
侍者抬饭进来,惊叫一声,忙把赵大根轰出去。
问她有事没有。
女孩说没有,随便吃两口,筷子一扔瘫在床上。
本来最近心情就阴沉,听了赵大根的话,越发难受——混蛋敖潜,家里那么多珍珠财宝,怎么就不抬点来意思意思,这么抠的嘛!
呜呜呜!
母亲总念叨,还委婉提过,婚礼是不是有些仓促。
奈何桂管家没反应。
而他呢,也毫无表示!
真是的!
女孩摔了枕头,暴打铺盖。
差点把床拆了。最后实在气不过,放了无辜的枕头和铺盖,气冲冲潜行出去,想要暴打罪魁祸首。
行到敖府,待门开了,立马摸到小气鬼屋里。
他睡下了。
被子很厚,盖得严严实实。
重重幔帐放下,包成一个茧,将他和外界完全隔绝。
幔帐似有结界,但叶嘻嘻一过来,这威压十足的结界便没了精神气,甚至还对她黏黏糊糊——帐子聚来,蹭她手臂和腰,像只撒娇的憨狗儿。
女孩胡乱分开,不接受黏黏。
叉腰喝道,“敖潜!”
他缓缓偏头,眼若寒星。
微睁着。
清贵无双的脸有些暴戾之气,瞧她瞧了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伸手抱住女孩绵软的身子,冷冷箍在臂弯。
而后闻着脖颈,缓出口气,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
叶嘻嘻,“嗯?”
这么大胆的吗?
她推他,推不动。
似乎不满怀中人乱动,敖潜翻个身,将人狠狠压在身下,压得严丝合缝横行霸道,还低念了句,“我的”。
声音又冷又沉。
不容抗拒。
“敖潜!”
叶嘻嘻面红得不行,就连脖子都艳艳一片。
艰难挪动挤歪了的嘴,女孩哭道,“不能……这样啦!”
太涩情啦!
男子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可以说寒凉。
他胸膛好硬,手臂好实,箍着她,越来越紧,一如大圣爷头上的紧箍咒。周身还散着凶猛冰寒的腥气儿。
巨大的修为差距,使得她无论如何挣扎都是蚍蜉撼树。
女孩没让人这样狠狠压过,哪哪都痛,骨头咯吱作响。
还有点说不出的心慌和害怕。
到底骄纵惯了,不服就踹。
从小只有她欺负人的,哪有人欺负她!越想越委屈,叶嘻嘻娇哼一声,哭起来,嘤嘤嘤的。
男人寒铁似的身子震了震,眸光骤清。
从噩梦脱出。
梦中陌生冷漠的女子不见了,他怀中抱的女孩儿又娇又皮,又软又香……是他的嘻嘻,他的。
女孩脸压肿了,手臂还有几个明晃晃的指印。
哭得那样难过,想是痛极了。
敖潜松开手,身子僵住。噩梦都没叫病情恶化,可是她眼角的残留的泪却叫他下巴的淤点瞬间蔓延至脸颊。
本就苍白的脸颊,又白了几分。
他唇颤了颤,不敢叫她名字——他竟伤了她么?
有人心疼。
叶嘻嘻哭得更厉害。
女孩干脆拉过枕头,埋进去,大哭。
哭得身子都在颤。
就想着哭够了,待会儿磨他送点聘礼来,省得母亲恨不得把家中库房搬空,还要应付外人闲言碎语。
半晌,等不到哄哄,女孩又收起泪水偷偷瞪他,怎么还不来哄!敖潜僵在一旁,一动不动,淤点蔓过高挺卓然的鼻,爬到婉约清贵的眼。
像一只可怕狰狞的疫鬼,紧紧缠住这九天上的莲。
叶嘻嘻咯噔一下,急道,“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他没动,等女孩主动扑到怀中,这才软下身子,“我梦到你不认我。”
“嗯?”
“还要灭我。”
“嗯?”
“我在你心中就这么坏么!”她气得咬牙,想捶他,瞥到那些可怖的淤点又收回拳头,柔柔抱住男人脖子,晃了晃,“然后呢?”
敖潜不说话,只按住她。
额头戟似的红印亮得惊人,淤点如铭铭经文,缚住了法力无边,又堕入贪嗔无法自拔的龙神。
“嘻嘻,我的。”他低头,神情迷惘,缓启唇瓣。
獠牙漫出薄唇,如欲望滋长,本该无情无垢的眼,全是她曼妙的影子,“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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