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根心里苦。
他死活想不通,叶嘻嘻怎么就看不上自己了。上一世,女孩钦慕的眼神犹在脑海,现下只剩傻姑娘呜呜啊啊的敷衍。
有时还要说他烦。
少年心中苦闷,侍奉万劫道人时也愁眉苦脸。
活像个长腿的倭瓜。
老道本不欲管他,但徒弟成日叹气,分辨药材也不上心。
耽搁了炼丹进度,再放任下去会坏事。
这日赵大根又递错了药草,老道不悦道,“听说你成日往叶家女儿的院子跑,可有此事?”
“师父……”赵大根垂头丧气,欲言又止。
男人催发灵火焚烧丹炉,慢道,“你我现在皆被宗门除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我修为退至筑基,大不如前。你不过刚刚引气,才踏入仙门半步。”
大根默然。
不敢争辩。
万劫道人又说,“这家姑娘虽痴傻,但家世优越,相貌极佳……你瞧瞧你自己,粗布短衫,修为低下,成日在人眼前晃,可不就是碍眼!”
赵大根还沉浸在前世风光的日子,骤然听到师父这样讲,脸红得滴血。
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瞧他这般模样,万劫道人不再出言相讥。
少年人有些懵懂爱意,实属正常。
又过两日,老道从百宝袋中拿出一面古朴铜镜,赠与赵大根。这是件罕见的防御法器,原主人早已飞升。
早些年万劫道人在外游历,用了一瓶华阳丹与人换来。
“此镜可驻颜,还有温养灵脉的效果,正合叶家女儿用。”
赵大根讷讷接过。
对方又道,“若人家姑娘对你有意,大可说与为师。这些年来,我也积累了不少法宝灵物,提亲绰绰有余。”
“可是师父,这都是你的身家!”
“我们既要在此处扎根,少不得同叶家打交道,你若成好事……”万劫老道说着说着,又从百宝袋中摸出几根金条,“先把这身粗布短衫换了吧。”
人靠衣装马靠鞍。
还是山里人打扮怎么行?人家姑娘娇滴滴的,吃的,用的,皆是整个叶府最好的。万劫道人都看出来的事,赵大根却要人点破才清醒。
少年面红不已。
接了东西出去,在门口朝师父拜了三拜。
是了。
昔日的他是万华宗高高在上的长老弟子,修为出众,相貌清隽。两人初见,叶嘻嘻既无师门凭依,又无法宝傍身,比一般散修还不如。
彼时的他瞧不上她,就如现在的她,瞧不上他。
风水轮流转。
如今,二人地位是彻底颠倒了。
她是云水关关主之女,家中最受宠的小女儿。
相貌若妖,还有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夫。
而他不过是一介引气修士,仰人鼻息,虽灵根优越……但叶嘻嘻也等不到他百年之后结丹。
赵大根心中忧愤。
暗想,哪有什么一见钟情,非他不可,全是色利权衡,妄图高攀。
叶嘻嘻在他心中,登时从甘愿扑火的蝶变成贪婪食粪的蛾。
丑陋得很。
少年气来气去,咬咬牙。
出门购置昂贵衣衫,配了玉坠,这才去见她。他不再提甚蜜瓜,只袖手阔步进去,运转心法,使得自己的身形看起来轻盈若仙。
别说,远远看去,还真有些谪仙之姿。
彼时女孩正在院中玩球。
玩伴是一只彩毛鹦鹉、一匹黑毛恶犬,还有懒洋洋的白猫大人。这三只都是灵宠,很通人意。
鹦鹉抓起彩球在天上飞,小二黑在地上汪汪追。
叶嘻嘻气喘吁吁,叫着“辣鸡辣鸡,等等我!”
辣鸡不肯等,发出洋洋得意的鸟叫。
而后白大王伸了懒腰,跳起来就给这贱鸟一巴掌,直把鸟毛都捋下来。
女孩见了,很好笑。
抱着肚子嘻嘻哈哈。
本就明媚的脸,硬是把烈烈骄阳都比下去。
赵大根收回目光,咳嗽一声,“你在玩什么?”
听得少年说话,女孩并不理,只捉狗逗猫,自己玩自己的。
没讨着好,他索性不再自降身份,只道,“你父亲让我师父炼制培元丹,专供你用,现在材料找齐了,你且跟我去趟丹房。”
女孩这才转头看他。
目光微怔。
粗布短衫打扮的山里少年不见了,眼前的赵大根一点都不大根。
白衣飘飘,面容清隽。
身板单薄稚嫩,眉宇之间的沧桑惹人心疼。
她嘀咕一声。
跟着去了。
备受挫折的赵大根见叶嘻嘻眸光变化,挺了挺胸膛,心道,果然如师父所说,她就是瞧不上他土里土气。
等到丹房,女孩儿盯着万劫道人炼丹,眼睛都不会转。
修罗海会炼丹的修士极少,她还没见过人现场炼制呢!
这火、这鼎、这熟练的萃取手法。
要是放在地球,送去搞化妆品研发多妙!
老道趁机打量她。
行动幼稚,说话磕巴,但眼神清明,看起来并非无可救药。问了女孩儿几个简单问题,万劫道人便让她回去,说培元丹过几日送去。
“今日细看,我瞧她有几分眼熟,像是哪里见过。”
道人喃喃道。
始终想不起来,那日斗法,在城门外看到的御水女修便是眼前这痴傻的叶家五女。
赵大根不解,想了想,说道,“我将镜子送到明珠夫人那,夫人说会帮我送给她……师父,培元丹能帮她找回神魂么?”
叶嘻嘻实在漂亮。
他前世见了那么些女修,直到最后,还常常忆起她……他对她,一直不舍。
若能找回神魂,她会不会就正常了?
又变成前世那个一心爱他的痴情女子?
“我瞧她眼神清明,应当可以。”老道颔首,颇有几分把握。
赵大根听了,熄灭的心火重燃,一心想帮她变聪明,丝毫不晓得人家姑娘本就聪明绝顶,连海中龙神都哄得团团转。
师徒二人又说些话,方才熄火撤炉,修炼去了。
明珠夫人这边乍得了中原法宝,赶紧给女儿送来。
言说此物可驻颜,还有温养灵脉的功效。
非要让她试一试。
女孩拗不过亲妈。
接过,对镜照了照,说来也奇怪,本就白净亮堂的脸登时发光了!她十分的美貌,竟变成了十一分!
明珠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在女儿面前不停夸奖赵大根。
叶嘻嘻半个字没听进,自顾自捞起手袖,发现之前敖潜捏出的手印不见了。敖潜铁爪,抓得她手臂淤青,使什么丹药都不管用。
仿佛有毒。
没想到,这镜子竟如此神奇。
想到男子身上骇人的淤点,她抿抿唇,忙收了镜子,像个小气鬼一样藏到床头。
明珠夫人点了她鼻子,笑道,“真是小孩心性,可得记人家大根的好。”
她眨眨眼睛,并不说话。
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出来,实在惹人爱。女人瞧她这般欢喜,第二日和赵大根说话,便很和气。
“嘻嘻喜欢得紧,你费心了。”
大根同志受到鼓舞,重新跑去女孩面前晃悠。
白衫每日一换,身上还熏草木香。他相貌清隽,气度清雅,惹得好些侍女过来围观,纷纷对叶嘻嘻发出羡慕的声音。
然而女孩并不搭理,只态度客气许多,有时候还会请他吃东西。负责伺候女孩的侍者看在眼中,常去和明珠夫人禀告。
“小姐今日请赵大根吃红豆糕,两人还玩了会儿球。”
一来二去,女人以为女儿转了心意。
之前三天两头催桂管家商讨婚事,现下人家登门,她也要晾一晾,有时候干脆不见。
小乌龟吃几次闭门羹。
特别气。
等吃完叶嘻嘻送的黄瓜库存,更气!
他卧在敖潜手心,恨道,“听说叶府多了个少年,那该死的丫头瞧上人家,竟不搭理我们了!”
男子不语,斜坐床榻。
青白的指收了收。
“殿下,人族狡猾,死丫头更甚。她玩弄你的感情,罪该万死,我们淹了她家吧!”
小乌龟气得尾巴绷直,越说越愤怒。
绿豆大小的眼睛射出精光,恨不得吃人。
“殿下!”小乌龟哀嚎一声,“那丫头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
他依旧不语,一动不动。
想起那次夜间幽会,她抱着他脖子哀哀叹气,说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如果能送些去她家当聘礼,就会很开心。
小乌龟嚎完没多久,外面雷声大作,骤雨袭来。
可怖的雨如盆倒,席卷天地。
小龟听着轰隆隆的雷雨声,喜笑颜开,“对,就该这样,殿下,我们淹了她家,看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云水关七月初七这日。
天降暴雨。
顷刻之间,关内道路如河,百姓放置在外的锅碗瓢盆悉数顺流漂走,就连摊贩支的棚子也不例外。
修罗山雷如钟鸣。
普通人需躲在被褥中捂住耳朵,才不至于七窍生疼,心魂震荡。
数千年来,从未漫过堤坝的海水一浪比一浪高。
汹涌拍打防潮堤。
停泊在港的船只颠三倒四,渔民们好不容易拉上岸,又差点吓破胆子——近海之下,全是形状各异的黑影,小的如鞋垫,大的如山峦,密密麻麻排在海中。
齐齐向东朝拜。
“精怪,精怪,精怪爷爷们要上岸了!”
渔民吹响号子,四处奔告。
本该出城查探的修士,收到万年大妖们的神识震慑,缩在洞府不敢出门。叶家则反复敲响镇关钟,不准百姓出门。
叶显祖站在城门之上,拿锤的手微微颤抖。
太渺小了。
在这些万年大妖们前面,人修实在太渺小了,他甚至都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鲤鱼精先行上岸,化成一个个红袍小童,蹦蹦跳跳,好不活泼。
而后是蚌精,化成美艳侍女,都穿月白华服。
鲨鱼精们上来,化成黑袍侍从,身侧带刀,护在华服侍女和红袍小童周围。
紧接着各方海域的大妖跟随海浪上岸,化成人形,有的是青年,有的是老人,男男女女各不相同。
叶显祖看得眼皮直跳。
匆忙开启护城法器,结果胖嘟嘟的老头吹口气儿,防御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头朝城门之上的叶显祖笑了笑,“叶家小儿岂敢无礼,此处本是我等租予你们人族生息繁衍,怎的,还想翻身做主人不成?”
旁边的几个大妖笑起来。
一股子凶戾阴沉之气。
叶显祖硬着头皮道,“老祖们多年不曾来,今日……为何上岸?”
胖老头努努嘴,“我等为龙神筹备聘礼而来,快快放行,耽误了时辰,龙神殿下怪罪下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尚未反应过来,一行大妖鱼贯而入。
他还在想,这话听着有点耳熟。等看着一车车珍贵无比的玛瑙、珊瑚、海珠,不要钱似的往城中送,还有些遮掩得很深的箱子,隐隐散发威严古老的霸道之气。
叶关主面色骤变。
红袍小童奏起古老的海乐。
深沉、悠扬。
汹涌的海浪瞬间平息,只精怪化成的队伍浩浩荡荡朝城中行进,无可阻挡。
见过不少大场面,却不曾见过这种骇人景象的叶关主,锤都掉了。
“龙神大人下聘的对象,不就是我家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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