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翠云夜间离了敖府,没有归家。

    在街角屋檐蹲到天亮,赶去帮工的面店收拾东西。她包了被褥,另几件粗布衣裳和一只手环,当铺一开门,就眼巴巴进去。

    东西当完,只得一吊铜钱。

    想了想,又把昨夜拾得的海珠拿出,咬牙换了锭银子。

    脂粉铺里,毁容女子买了胭脂水粉,借店里的铜镜画了妆。

    脸上的伤痕遮去大半,唇上点朱砂,不注意看,又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她望一会儿,觉得不错,又赶回叶府。

    昨日进去的精怪,今儿还没离开。

    翠云找块屋檐躲阴,紧盯大门,盼着思念的身影出来。

    昨夜她跟着月神似的男子转回叶嘻嘻院子,这才想起,此人便是之前与她和跛脚老道对峙过的黑袍人。

    真是可恶,为何好事都让这蠢货占尽了!

    她等啊等,等到午间烈日当空,汗湿了衣衫,也不见人出来。

    终于,侧门开了——敖家公子戴着斗笠出来,依旧是那件陈旧的黑袍,看不清脸。叶嘻嘻面上蒙纱,手遮额头,似在和他说什么。

    两人行进小巷,敖潜顶着烈日在前,叶嘻嘻在后,躲在男子阴凉的影中,不肯叫太阳晒着半分。

    翠云见了,皱眉骂道,“真是个懒婆娘。”

    没多时,侧门钻出一只小乌龟。

    龟龟爬两步,好不容易翻过门槛,又让晒热的青石板烫了肚皮。

    叽一声惨叫,忙不迭往回爬,最后可怜巴巴趴在门槛,望两人远去的背影。

    翠云赶忙跟上。

    路过侧门,隐约听到稚童声音,幽怨无比,“有了媳妇忘了龟,汰!”

    两人步子缓,没怎么动,但是行得极快。

    翠云在后小跑,差点跟丢。

    他们先去集市,叶嘻嘻见着什么都要,买了随意吃两口,又悉数扔到给敖潜。男人好脾气接住,手上放一放,而后消失不见,应是放到随身百宝袋中。

    “真好。”翠云擦擦脸,羡慕得眼睛发直。

    只有筑基修士才有足够的灵力使用百宝袋,这敖家公子不过百岁,竟如此厉害!

    想到家中成日喝酒的跛脚老头,翠云越发嫉恨——老头灵力流失,早在十几年前便不能使用百宝袋,哪有筑基修士的样子。

    近些日子喝酒,大小便也无法控制。

    每日她回去,除了受打骂,还要清理熏臭的秽物。

    ……年轻、修为有成、容貌清贵无双,这样的男子,怎会瞧上叶嘻嘻!

    翠云想不通,恼着、妒着,竟眼睛都红了!

    却说叶嘻嘻同敖潜溜出来,一是因为家中护卫害怕,一见敖潜就ptsd,二么,便是桂管家的事。老头昨日喝酒,喝着喝着同敖潜念叨黄瓜黄瓜黄瓜。

    不知念了多久。

    念得敖潜来见她,第一句就是黄瓜。

    她噗嗤一笑。

    说这还不容易,登时拉他出来采买。

    “这些便是全部了么?”

    粉衣女孩指着地上蔫掰的一筐黄瓜,问道。

    头包白布的妇女点点头,陪着笑了笑,“小姐,这几日天干,地里不出庄稼,运到城中的只有这些。你若嫌不够,可去城外农户家里瞧瞧,或许能捡着新鲜的。”

    “天干?”

    她嘀咕一句,不大信。

    昨天还下了好大的雨,怎会天干?

    别是坐地起价吧。

    叶嘻嘻心中狐疑,瞧农妇两颊皲裂,手指也干,憔悴得很。

    抿抿唇,收了东西并未还价。

    反正闲着无事,回去还要装傻。

    她干脆拉着敖潜一路往城外去,只道,“我们买黄瓜!”

    男子由他拉着,很乖。

    方一出城门,女孩就叫外面又灰又燥的空气吓着——这是云水关东北面的城门,城外多是平地,还有一些起伏的小山丘。

    此处远离修罗山,不受雷侵,也不靠修罗海,没有海水倒灌。土地十分肥沃,可以说是城中百姓赖以为生的产粮基地。

    她平日吃的蜜瓜便从这里来。

    “怎如此干燥?”

    叶嘻嘻皱眉,也不在敖潜身后躲阴了,自顾自往前。

    没多时走到田间,惊得睁大眼。

    田中土地龟裂,一片一片,干得起皮。别说庄稼,恐怕蝗虫和老鼠都活不下去。

    几个农民扛着锄头在地里劳作,有气无力。

    和城中卖黄瓜的妇女一样,两颊皲裂,手指发干。

    她左右走走,下地看看。

    没多时蹲下来,放出神识探查——方圆百里,地上河流都干了,只地底深处还有水,但是没有修士襄助,光靠农户的锄头和桶根本无法抽上来灌溉。

    得知这样的情况从入夏以来,持续一月有余。

    庄稼枯的枯,死的死,根本养不活。

    叶嘻嘻有些着急。

    “你们怎不和城中联系?”她扯把干草,带起一鼻子灰。

    那些农户看她只是个娇滴滴的姑娘,穿的贵料,戴着宝钗,哪敢说实话。

    众人支支吾吾,许久才有个老头颤颤巍巍道,“我们派人说过,但前些日子有修士闹事,城中……可能,可能就把我们忘了。”

    叶嘻嘻低头想一会儿。

    朝敖潜招手,“潜哥哥,你去寻我二哥来。”

    敖潜望着她,不肯动。

    知他念自己,非要寸步不离地捻着。

    叶嘻嘻笑一笑,走近了低声道,“我哥现正恨着我,传讯也不理,求求你啦,你带他来,就说城外旱灾,好不好嘛?”

    男子依旧看她。

    不肯动。

    叶嘻嘻哼一声,要发飙。

    忽而转转眼睛,决定顺毛捋,于是偷拉他衣服,娇道,“你最好了,嘻嘻只能靠你啦。”

    他出口气,摸她头,“他们比我重要么?”

    这叫什么问题?

    这也能吃醋?

    叶嘻嘻不知如何同他讲其中要害,只说,“保护他们才能保护云水关,才能保护好我。没有吃的,普通人会饿死……潜哥哥,你不愿保护嘻嘻么?”

    若是没有吃的,修仙干嘛?

    餐风饮露几百年,修个寂寞啊?

    他捏她脸,舍不下,但还是乖乖离开。

    叶嘻嘻待在这,走完一处,又去另一处。走着走着,看到个熟悉的身影——赵大根捞起裤腿,佝偻着背,赤脚在地里拔草。

    没了那身仙气飘飘的做作白衣,少年穿着粗布短衫,腰间别把镰刀,看起来顺眼多了。

    她走过去。

    他吓一跳,一屁股坐到地里。许久讷讷起来,欲言又止,最后赶紧把田边收纳农具的小棚清干净,请她进去坐。

    “叶姑娘,你怎会在这?”

    叶嘻嘻笑而不语,唔了一声,“出来玩。”

    他在外间站着,擦擦汗,“这是我替师父看护的聚灵草,就是炼培元丹必须的一味材料……前几日送了几颗过去,你服了么?你要按时服用,有什么反应来告诉我,只有这样的你才能早日找回神魂,清醒过来。”

    说完,赵大根蹲下来。

    叹了口气。

    “我不清醒么?”叶嘻嘻杵着下巴,痴道。

    “你不清醒。”赵大根很笃定。

    清醒的话,会不爱他吗?

    只有傻了才会不爱他!

    “那你清醒吗?”她又问。

    少年动作一顿,看着眼前茫茫枯萎的聚灵草,看着踏入仙门还在干农活的自己,怔住了。

    他清醒么?

    女孩不再问。

    他也不再唠叨,似有所想。

    不久运水的车过来,赵大根赶忙招呼。这几日用水都是从城中买,水商运过来,三吊钱一车,普通农户用不起,只能羡慕地看着水车。

    叶嘻嘻起身,跟过去看。

    瞧着水商有几分眼熟,像是二哥手下某个管事。

    正要凑近细看。

    旁地忽然蹿出个人,猛推水车,推完立马跑了。

    哗啦啦一车水瞬间浇身上,叶嘻嘻立马淋成落汤鸡。轻薄的纱衣紧贴在身上,玲珑姣好的身体婀娜无比。

    赵大根脸红,脱了外衫给她。

    叶嘻嘻跺跺脚,吼道,“啊!”

    哪个憨批搞事,不知道你姑奶奶正在气头上!

    水商见是叶家小姐,脸色骤变,弃车欲逃。

    她暗中掐诀,地上鼓个小包,直把人绊倒就地一滚,哎哟哎哟叫。

    “捉起来!”

    叶嘻嘻吼一声。

    赵大根愣了愣,又听女孩发飙跳脚,“捉起来,捉起来,不捉起来我就去告我娘亲你们欺负我!我爹是关主,我哥超凶,你们竟敢不听我的话!”

    得知她是叶关主的女儿。

    几个农户这才上来,七手八脚把人捆住。

    赵大根觉得她过于骄纵,又傻又毒,皱眉不语,脸上有些毫不遮掩的厌恶。

    女孩才懒得管别人怎么看,想躲到小棚用灵力烘干衣服。

    一个妇女上前,忙把她拉到家中,给了两件干净但是打满补丁的衣衫,“叶小姐,你先换上吧。”

    叶嘻嘻从生下来就没穿过这种抹布似的衣服,有些抓狂。

    妇人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生怕高高在上的关主女儿发飙,把他们都抓起来。

    叶嘻嘻气着气着,不气了,知道这是他们最好的衣服。乖乖换上,委委屈屈光脚坐在草席,眼巴巴等敖潜来。

    敖潜绑着百般不愿的叶无情飞来。

    叱咤关内的无情公子活像只拔了毛的鸡,反抗不得。

    叶二哥嘴里骂骂咧咧,把敖潜祖宗十八代加上子孙十九代全部骂了个遍,见着农田惨状,咯噔一下,正色道,“妹夫,快把你哥松开。”

    敖潜本来对他也不感兴趣。

    放开叶无情,面无表情去找叶嘻嘻。

    他略一感应,知她在一户农舍里。

    也不在地上慢行了,转瞬移过去,挽袖敲门。

    门旁的柴火堆里忽然有个女声幽幽道,“敖公子,叶嘻嘻方才在这换衣,让几个粗汉子偷看了,他们还携手占了她身子。”

    “你未婚妻叫人玷污了,敖公子。”

    女声又道,“她又傻又脏,配不上你。”

    敖潜动作一顿。

    指尖闪出凶戾的白色闪电——他不懂什么叫玷污,也不通男女之事,只是听着里间叶嘻嘻在哼唧,似有哭音,便觉有人欺负了自己的宝贝。

    而他说过,不会让人欺她。

    翠云在柴火堆后,瞧得敖潜生疑,施施然出来。

    粉白的脸,血红的唇,活像个吃人的女鬼。

    “她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又娇蛮凶横……敖公子,你看看我。”

    女子缓解外衫,挺了挺胸。

    自以为是地展现自己的资本。

    她脱掉外衫,脸上有些垂涎,“敖公子,可否叫奴家看看你的脸?我……我钦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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