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茗斋

    长安东城,宁和坊。

    这条街热热闹闹的,虽然住得很挤,但地上也不脏,很多房子的门口坐着一两个或老或少的女子,借着早上的好光线纺线织布。

    偶有身着单衣的孩童从家里跑出来,笑嘻嘻地冲着后面追他的母亲或祖母做鬼脸。

    “小宝!快过来吃饭啦!不然饭都凉了,娘又得重新给你做。”

    “哈哈哈哈不吃不吃不吃!抓不到抓不到——哎哟!”

    谢盈袖看着撞到自己腿上的顽童后退几步坐在地上,他脏兮兮的手把谢盈袖的衬裙都印出了几个黑掌印。

    那小家伙呆呆地摸了摸自己摔成八瓣的屁股,停顿了一下,才开始大哭起来:

    “哇哇哇哇——娘——娘——”

    谢盈袖皱了皱眉,刚准备伸手把这个脏脏的猴孩拉起来,就听到一声刺耳的女声:“你个小贱蹄子,撞伤了我们家小宝你赔得起吗?”

    谢盈袖打量了下这面色沧桑的妇人,估摸了一下她的年龄,才开口道:“这位大姐,做人要讲讲道理,是你家孩子先撞着我的。”

    妇人一下子不干了,几乎是吼着道:“什么叫小宝先撞你的啊,你这么大一个人,走路不看路还好意思说!你羞不羞啊!”

    听了这话,谢盈袖也不欲再与这人多纠缠,只是准备直接绕道走,谁知路却被眼前这体格颇为可观的妇人挡住了。

    “你这下贱的东西,撞伤人后不道歉不赔钱还想跑!老娘看你就是个没爹生没娘养的贱种!”

    谢盈袖心下划过几丝不悦,这人的嘴怎的这么脏?

    “你这老妇倒是好生不分黑白,”既然对方不讲理,谢盈袖自然也不会做那好声好气之人,“我没让你赔我这衣裳,就算我网开一面了,况且骂人不伤及父母,你这般行事,可真是没脸没皮。”

    那妇人的肩膀果然瑟缩了一下,她后退两步,上下打量了一下谢盈袖。

    看着姑娘身上的衣料,倒真是不错,莫非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不可能不可能,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会一个人出来,连个婢子小厮都不带?

    这么说来,莫非是高门大户的婢女,出来替主子采买东西?

    不对,瞧着小贱人的通身气度,怎么也不想是婢女之流,反倒像是那些秦楼楚馆从小当有钱人家的小姐养出来的妓子……

    对,一定是这样!

    那妇人一下子气焰就嚣张了,她叉着肥壮的腰,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小贱/人,操持着那下九流的营生,千人骑万人枕的烂货,还敢来老娘这里来坑钱!老娘告诉你啊,没门!”

    谢盈袖哪怕一向心静如水,面对这直白到完全不加掩饰的恶意,一下子不知该怎样应对才好。

    骂是骂不过的,之前遇到的嘴最不干净的李知宴,都比这人好上万倍,动手也不可能,她与这里的人不熟,一般人肯老老实实看热闹就可以了,谢盈袖可没指望他们帮理不帮亲,要她忍下这口气赔钱道歉更不可能。

    所以只有——

    “哼,”谢盈袖压了压帷帽,道,“你这人,年级不大,嘴倒是脏,我本不欲与你纠缠,想要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便罢,可奈何你自己不要脸地撞上来,屡次三番构陷于我,无论如何,也得给你点教训,省的你再去坑害其他的过路人。”

    ——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谢盈袖虽然觉得拾得之答很有道理,但是对于他的看法,却不能认同。

    这不就是自个儿打不过欺辱自己的人,便等着她再撞到什么厉害的人手上自取灭亡吗?

    寄托于厉害的人去处罚那些欺辱自己的人,谢盈袖不屑于这么做。

    面对高位者的打压她得学会蛰伏,面对市井无赖,难道她还得好心好意地敬她忍她,再待几年看看她的下场?

    她谢盈袖一向不是喜欢忍耐的人啊。

    “你这贱妇口里倒是有几分歪道理,”妇人扬高了手,作势要打谢盈袖,嘴上还道,“今天就让你们这些娼/妓明白,宁和这干净的地儿可不允许你们这种脏烂的货色踏进来——”

    谢盈袖却一下子闪开了,只是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的威胁根本不足一提。

    “你想干什么?”那妇人眼睛一转,突然道,“大秦朝可是有王法的,就算你们这些行贱事的人背后有什么势力,也不能对良民出手。”

    “良民?”谢盈袖慢条斯理地笑了笑,也不欲跟她其他的,只是道,“侮辱构陷有品级官员的人,还算是良民?”

    “就你还朝廷命官?”那人仿佛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怕不是睡了好多朝廷命官吧。”

    “我自然不是朝廷上的官员,“谢盈袖笑了笑,亮出腰牌,道,“废话不用多说,我乃尚食局正七品典膳,这位大姐还是跟着戍卫兵们走一趟吧。”

    “这、这……”那刚刚还面色狰狞地辱骂谢盈袖的妇人一下子就慌张起来,“我、不,草民不是有意的。”

    谢盈袖并不答话,只是朗声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道:“有没有哪位愿意帮我跑个腿,去叫一下这条街街头的戍卫军?”

    人群议论了一会,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老人拄着拐杖道:“这位大人,您就饶了翠香吧,也显得您有些气量,跟我们这些小人计较,岂不显得您小气?”

    有了这人带头,剩下的人也一口一句说开了:

    “就是就是,不就是骂了她几句吗,就这么小心眼?果然女人就是气量小。”

    “哎,这也太毒了吧,又没真怎么样她,就这就想让人坐牢子,简直是最毒妇人心。”

    “你可少说两句吧,人家可是有品级的女官呢。”

    “女官咋啦?不就是没名分的皇帝小妾吗?再说了,咱们这么多人,就是骂她一顿能咋的?还能把这么都抓起来不成?”

    ……

    听着众人的偏帮,那妇人又得意起来,语带嘲讽,道:“哎哟,女官大人,草民惹了您这么厉害的人,可真是不好意思。”

    “罢了,您赔几个钱,我也不说您什么了,”妇人假意抹着眼泪,道,“可怜我家孩子,本就不聪明,被您一撞,可说不好以后会怎么样了,不过谁叫您是女官呢,民不与官斗,只好忍下这口气了。”

    谢盈袖怒极反笑,正待自己去街角找那戍卫,就听到街边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扪心自问一下,一个个男人,口口声声看不起女子,再看看你们做的事,要脸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谢盈袖眼睛一亮。

    赶来的人正是苏茗斋,她停住,气都不带喘一下地就指着那个带头的老人道:“王老,我敬您一声王老只是看在您确实要入土的份上,刚刚的事我都听我家婢子说了,您平时私下里怎么抱怨翠香的,她平时什么德性您不知道?这下有人想为您主持公道了,您怎么做的?觉得别人处罚太严重了?那之前在我家铺子里说’翠香那个嘴上不干不净的泼妇,怎么不赶紧去投胎’的不是您吗?”

    老头面色一暗,咬牙道:“你、你……”

    “还有你、你们,”苏茗斋一个一个点过去,“平时被翠香骂到家门前,也不敢说她什么,只敢躲在家里咒骂翠香去死,表面上屁都不敢放一个,不就看在她男人有几个臭钱的份上吗?怎么现在有人替你们主持公道了,你们反而要劝别人大度了啊?敢情之前那些骂骂咧咧的货色不是你们啊?”

    “你——泼妇、泼妇……”

    “你们男人辩不过女人,就喜欢直接开始骂人泼妇啦?我呸!”苏茗斋容色艳丽,哪怕做出这种动作也是美的,“像你们这种长舌妇、哦不,是长舌夫,还是赶紧洗洗干净回去奶孩子吧,屁本事没有,编排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谢盈袖现在一点都不气了,她看看一边气的嘴角发抖胸口起伏的一众人,再看看一边把别人噎得说不出话来的苏茗斋,眼角不由得弯了起来。

    ……

    待苏茗斋把这群伪君子真小人骂了个爽,那管着京城治安和百姓纠纷的戍卫兵才赶到。

    两个戍卫兵一边掏着耳朵一边道:“什么事啊,吵吵闹闹的。”

    苏茗斋立刻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

    当听到谢盈袖是宫里的正七品女官后,那两个戍卫兵一下子站直了,连忙道:“这群贱民竟然敢污蔑您,实在是大逆不道,臣现在就把他们抓起来,还您一个公道。”

    谢盈袖的心里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适,虽然这是的确是她占理,但是这两个戍卫兵显然不是因为她占理而倾向她,而是因为她的官职。

    “这……两位军爷,我们实在是——”

    “不必多说,”戍卫兵抬了抬下巴,道,“你这妇人污蔑官员,证据确凿,按大秦律,杖十再徒一月,你们看热闹的有些也说了些子虚乌有的话,按律当杖。”

    这位女官虽然只是正七品,但可不是外面小县的七品官员,而是在宫里的啊,听她说,还是颇为炙手可热的尚食局司膳司。

    女官虽小,可一个个都是通着天啊!

    他们这种小走卒,连妃嫔身边受宠的太监宫女都不敢得罪,何况眼前这位有品级的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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