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片刻后,沈非白忽然轻笑一声,双手挪开了程牧珣的脑袋,仿佛此时才终于想到似的,“对了,易椿说了吗?”
程牧珣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猜对了,甘璞玉确实在岭阳县养外室,易椿就是拿这个威胁他的。”
他的声音十分稳当,似乎先前未曾发觉沈非白那有意无意搭在自己死穴上的手指。
“哦?”沈非白挑了挑眉,“这倒是稀奇,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边宾实就在岭阳县?”
这相当于在自己的老丈人眼皮子底下养小,就不怕到时候被发现,直接被人套麻袋给打死吗?
“所以,我明天想去县里看看。”程牧珣缓缓开口,“你也要一起去吗?”
沈非白微凉的指尖挪到了程牧珣的肩膀上,“岭阳县有售卖玉石的店铺吗?”
“有。”
“那我自然是要去的。”
“好。”程牧珣点头应道,接着哗啦一声,他直接从大桶中站了起来,“我要休息了。”
易家用的油灯质量不怎么好,燃起来的时候总是有黑烟,程牧珣似乎是被熏到,拿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闷声道,“你也早点儿睡。”
“嗯。”
应了一声后,沈非白主动地投入了藤枝玉佩,等他整个人都消失后,程牧珣又站在原地许久,久到除了仍旧浸泡在水中的部分,上半身的水珠已经彻底干透,只是眼角有些微红,大概是被烟气熏的。
好在,五月中旬左右,天气正在逐渐转暖,不然的话,照程牧珣的做法,一场风寒是少不了的。
良久后,他迈着湿漉漉的步子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铺床,连身上的水珠都没擦,就直接滚进了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他想杀我。
程牧珣在心里默默地道。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有下手。
将之前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缓缓吐出,程牧珣已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浓黑无比,浸透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他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用细绳吊着一块两指宽长的藤枝玉佩。
***
在藤枝玉佩中休养一夜,沈非白总算将自己昨日消耗掉的异能补充回来了一些。
想起自己昨天的行为,沈非白不由得默默地问自己,“我昨天到底是怎么想的?简直蠢透了。”
也不知道程牧珣有没有发现自己当时的想法。
沈非白觉得自己的动作还算是隐晦(?),但……现在的程牧珣可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若是他稍微细想一下,或许就能有所猜测。
只能说,好在自己并未真的下手吧。
沈非白看着藤枝玉佩中的青濛雾气,脑海里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一世的行事准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这穿越过来,倒似是入了障。”沈非白揉了揉眉心,自嘲地笑了笑,离开玉佩时,心中竟有了踌躇之意。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定了定神,他猛地冲出了藤枝玉佩。
不过,等他从藤枝玉佩中出来后,不由得呆了呆。
房子被收拾地干干净净,东西也被摆放地整整齐齐,一眼看过去,如果不是家具被褥仍然破旧,沈非白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换了地方。
“你醒了。”
程牧珣的声音从沈非白的身后传来,他转过身,不由得微微一愣。
昨天夜里,油灯昏黄,加之藏着心事,沈非白其实没能好好看一看程牧珣。
但其实,程牧珣的长相十分不错,剑眉修目,只是太瘦了,整个人就和竹竿没啥区别,脸上也因为没有几两肉,显出一种蜡黄来,使得原本九分的英气只剩了三分。
“我们要出发了。”程牧珣摸了摸被他挂在脖子上的藤枝玉佩。
见他如此宝贝那块藤枝玉佩,不知怎的,沈非白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出发?去县里?”沈非白看着天边刚泛起的一丝鱼白,“会不会太早了点儿?”
“不早。”程牧珣摇头,“家里没有牛车,想去县里,得走着过去,几乎要走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沈非白上下打量着程牧珣,忽然问道,“你吃早饭了吗?”
说完,他就飘去了厨房,灶都是冷的,他又检查了一遍厨房里的米缸,盖子一掀开,他险些被里面窜出来的老鼠吓到,里面只剩下几粒沾了老鼠屎的米糠。
显然,这家里根本就没有能用来做饭的东西。
无奈地摇了摇头,沈非白又飘到了程牧珣的身前,抱臂问道,“不吃早饭,走半个时辰的路,你能撑得住吗?”
“应该可以。”
“撒谎。”沈非白坚定地道,“那树桃子除了能治伤祛疤也没有什么别的用处,我去给你摘几个垫垫肚子。”
“可是……”
“没有可是!”沈非白坚定地道。
看着沈非白的背影,程牧珣的眸子里划过了一抹疑惑。
他不明白,分明昨天晚上他还对自己起了杀心,为什么现在又……又这般?
但程牧珣对沈非白确实没有丝毫的抵抗力,无论他对自己做什么。
更何况,他欠着沈非白两条命,即便他想要回去,程牧珣大概也不会多说一个不字。
“给。”沈非白把洗干净的三个桃子塞进了程牧珣的怀里,桃子上还沾着几丝水珠,透过沈非白的指缝,落到了程牧珣的手心里。
凉凉的,像是他一贯的温度。
***
将桃子啃干净,程牧珣又检查了一遍被扔在犄角旮旯里的易椿,确定他身上的绳子没有问题后,这才出门。
沈非白以为程牧珣起的已经够早,然而等出了门,他才发现,庆元里的小路上,已经有了来往的行人。
他们的肩上扛着个锄头,大概是趁着清晨去田地里除草的,杂草总是比庄稼更有生命力,古代又没有杀虫剂,除草只能靠着农人手里的一杆锄头,已经习惯了弓起的脊背见证了他们这一生的艰辛。
路上碰见的时候,农人们大都会和程牧珣打声招呼。
“小珣,这是去哪儿啊?没带着锄头,不是去地里吧?”
“嗯。”程牧珣点了点头,“要去县里一趟。”
“哎!”那个清瘦的老头吃了一惊,“易椿让你去的?”
“嗯。”
“哎,易椿这个祸害。”那清瘦的老头感慨了一句,看着程牧珣,似乎想说点儿什么,但却欲言又止,想了想,在自己的衣服里掏了掏,掏出一块几乎要捂化了的饴糖来,抓起程牧珣的手,就将那块饴糖塞了进去,“去了县里,要是有啥不知道的,就去合凤记,我家二丫是那儿的老板娘,直接问她。”
“嗯。”程牧珣乖巧点头,“谢谢齐伯。”
“快去吧。”被唤做齐伯的老人推了推他,终于还是道,“没事儿就别回来了。”
说完,他立刻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似乎是怕被什么追上一般。
***
沈非白在一侧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见程牧珣紧紧地攥着那枚饴糖,正想安慰他一声,忽然听他道,“前一世,齐伯,好像也给了我一颗糖。”
“然后呢?”
“他被易椿踹了一脚,没救回来。”
沈非白叹了口气,“这次不会了。”
“是啊。”程牧珣的声音里满是坚定,“这次不会了。”
去往岭阳县的路有些崎岖,看得出来应该不是专门规划过的路线,而是人们一代代,用脚踩出来的,两边还有明显的车辙印,杂草倔强地长在了两条车辙间的隆起处。
路两旁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农田里种的应该是小麦,绿油油的,大约有人的膝盖高,偶有轻风拂过,像是吹皱了一池绿波,洋洋洒洒,起伏不定。
沈非白的目光已经被这几乎看不见边际的农田彻底吸引,喃喃道,“这就是……生命吗?”
他虽然拥有植物系异能,但是他所待过的人类安全点里,只见过小小的菜畦,最大的一片还是长江安全点,但也无法和眼前这肆意展现生机的田野相比较。
沈非白曾经听长江安全点的老人说起过那绵延几千里的平原,都说人的想象是无限的,但是某种程度上,也是有限的。
沈非白想象里的无边田野,和他肉眼看到的无垠良田,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那一瞬,所有的语言都为之失色,沈非白只能吐出两个字来,“真美。”
沈非白跟随着程牧珣的脚步,走在曲曲折折的小路上,等终于踏上了去往岭阳县的官道后,沈非白忽然感慨地道,“我觉得,我已经爱上了这里。”
***
等两人终于快抵达岭阳县的时候,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有挑着扁担的青壮,也有坐在牛背上的小童,还有胡子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挪,缓慢前行。
有拖家带口的,小孩子闹腾,时不时传出几声咯咯咯的笑声,但下一瞬,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孩子忽然扯着嗓子哭喊了起来,哄了许久也不见停下,年轻的夫妻不由得互相埋怨了起来。
程牧珣混杂在这些人中,半点儿也不起眼。
不过,靠近城门的时候,他却不着痕迹地从前行的人流中挤到了边缘处。
“怎么了?”沈非白疑惑。
程牧珣的脸上有一丝尴尬,“我忘记了,我没有过所。”
“过……什么?”沈非白有些茫然。
程牧珣左右看了看,捂着自己的肚子飞快跑进了一旁的树丛里,装作拉肚子的模样,“看见守卫的动作了吗?他管这些人要的那份文书就叫过所。”
沈非白眯起眼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就是……通行证?”
这东西他清楚,末世中,有的安全点会进行结盟,而结盟的标志之一,就是可以拿到两所安全点地通行证。
这个叫做过所的东西,大概就是同一个意思了吧?
想起没有通行证强闯如安全点的下场,沈非白连忙问道,“没有这东西,会有什么后果?”
程牧珣肯定地道,“被当做流民处理,先抓去服几年苦役再说。”
沈非白点点头,“听起来好像也不严重。”
要知道,在末世,没有通行证却硬闯的话,可是会直接被击毙的。
程牧珣却摇了摇头,“去服苦役的,基本上没有能活着回来的,不然当初易椿也不会拿我顶替他了。”
“那你……”沈非白忽然欲言又止,不会是服苦役的时候累死后重生的吧?
“不是。”程牧珣摇了摇头,“前一世,我被人救了。你看那辆马车。”
沈非白知道程牧珣有转移话题的意思,体贴地看了过去,路旁正停着一辆马车,和程牧珣藏身的地方还挺近,看起来,似乎是有人去行方便了。
程牧珣悄声道,“这马车里的人应当非富即贵,城门守卫只会验看他的过所,不会太过盘查马车,我们可以藏进那马车里,偷偷进去。”
程牧珣躲在暗处,耐心等待着潜入马车中的时机。
然而,等来等去,却总有人在马车附近守着,饶是程牧珣也有点儿着急。
沈非白权衡了一下利弊后,凑到程牧珣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会弄出点儿动静来让他们暂时离开一会儿,你抓紧时间。”
“好。”程牧珣嗓音发紧地道。
在沈非白转身后,他才抬起头,目光牢牢地锁在了对方的身上。
沈非白是魂魄状态,别人都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所以,他为什么要压低了声音在自己的耳边说话呢?
会不会…
想到某种可能,程牧珣的耳朵逐渐染上了红色,从耳廓到耳尖,全都是。
但一想到昨晚的事情,他近乎沸腾的血液又立刻凉了下来。
他正心中天神交战的时候,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厉呵,“什么人在那里!”
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似乎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程牧珣心里一惊,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被发现了,而是沈非白有没有事?
在脚步声快要接近程牧珣藏身之处的时候,却忽然拐了一个玩儿,向着别处跑去了。
程牧珣虽然心里疑惑,但也明白,这大概就是沈非白给自己寻找的机会了,当下不再犹豫,从藏身之地跑出,迅速接近那辆马车,窜到马车底部,避开了车轴部分,悄无声息地挂了上去。
很快,马车周围传来了几声叫骂声,“真是晦气,我确定我听到有人在那边的动静。”
一个稍微有些怯懦的声音回答道,“这……该不会是鬼吧?”
刚说完,就听到一声巴掌响,随之而起的另一个男人的呵斥,“胡说什么!小心被老爷听到,他最不耐烦这些神神鬼鬼的!”
“是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那怯懦的声音含混道。
“你也别怨我心狠,若这次听见的是老爷,你怕是已经丢命了!”
“我……我……”
“嘘——老爷回来了,刚才的事给我烂到肚子里!除非你想死!”
“我明白,我明白的!”
接着就是几声问好的声音,程牧珣感觉到马车车体一震,似乎是有人上车了。
“出发吧。”一道温文的男人声音响起。
“是。”
马车夫甩起鞭子,拉车的骏马发出几声嘶鸣,伴随着一阵驱车地喊声,马车缓缓挪动了起来。
然而,让程牧珣焦急的是,马车已经开始动了,但是沈非白还没有回来!
他是不是……是不是准备毁约?
正思索间,沈非白忽然出现在了程牧珣的眼前,就和上一次的情况一般。只不过,这一次因为角度原因,沈非白大半个身子是嵌在车底的,只有薄薄地一张脸贴在车底板上。
程牧珣看着突然出现在车底板上的那一张脸,心脏都被吓得停跳了一拍,但很快他就垂下了眸子,刻意不去看沈非白那张脸。
沈非白此时的感觉有些奇怪,虽然魂魄状态可以穿过各种各样的物体,但是穿过木板的时候,那种死寂的感觉仍旧让他心悸。
想了想,或许是因为这些曾经的树木,都已经死了吧。
看着仍旧子牢牢地贴在马车底板上的程牧珣,视线在他额头上的细汗上停留了一会儿,沈非白忽然开口,“需要我帮忙吗?”
程牧珣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点儿什么,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耳边尽是车轮碾压过地面发出的声音,沈非白忽然就明白了他不说话的原因,是担心被马车里的人听见。
“这样,如果你需要我帮忙,就眨一下眼睛,不需要,就眨两下。”
程牧珣犹豫了一下,还是眨了一下眼睛,脸有些发红,他已经在脑海里构思好了沈非白如何帮助自己了。
却不想,下一瞬,马车的车轮碾上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剧烈的颠簸中,程牧珣手被震得发麻,险些脱手。
险而又险地熬过了这一轮颠簸后,程牧珣在心里无奈地叹气,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了,若是前一世,哪里会这么快就坚持不住?
正感慨的时候,程牧珣忽然察觉腰间正在被什么东西碰触,他心中一惊,低头却发现,一条有些朦胧的青色藤蔓正缠在他的腰间,将他牢牢地固定在了马车底板上。
“你可以放手了。”沈非白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隐隐约约地听不清楚。
而马车底部透过木板露出来的那张脸也不见了。
程牧珣看了正缠在自己腰间的那条有些透明的藤蔓,犹豫了一下后,缓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接着,两条有些虚幻的藤蔓从他的肩膀处延伸而出,将他肩背托起,避免了他仰头倒在地上的结局。
程牧珣将右手按在了自己胸前的藤枝玉佩上,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不需要谢。”沈非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说完,沈非白直起身体,穿过马车地板,出现在了车厢内。
这辆马车虽然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内里却十分讲究,左右的长椅上铺了厚厚的兽皮,光滑柔软,并有减轻震动的效果。
还有一个小柜,上面有几个凹陷先去的柱形孔洞,此时里面正放着一整套茶具,茶杯中的茶水还冒着缕缕白雾,车夫的驾驶技术看起来非常不错,那茶水只微微晃动,半分也不曾撒出来。
旁边还放着几碟点心,窗帘用的是丝绸,光滑柔腻,随着马车的震动水波一般地飘动。
沈非白的目光随即落在了别处,车厢里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大约二十岁左右,面皮白皙,容貌俊秀,一身藏蓝色锦袍,腰间束着织金绣带,黑发整齐地盘在头顶,以一根玉簪挽住,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书卷气,让人觉得见之可亲。
沈非白点了点头,暗自评价道,“倒是一副好皮相。”
他没在车厢里多停留,折身回到了藤枝玉佩中,缓缓地吸食起了玉佩中的青雾。
沈非白用来固定程牧珣地那青色藤蔓,是他用异能实化出来的,所消耗的异能太大,沈非白只能一边“充电”一边使用。
***
因为不需要再费力支撑自己,程牧珣开始注意着马车行进的速度,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还要多久。
好在,这马车的主人似乎确实有特殊的身份,马车走起来后,就不曾停过。
没多久,程牧珣的耳边传来了有些嘈杂的人声,还有骡马嘶鸣的声音,突然,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看来是已经到了岭阳县的城门处了。
正如程牧珣所计算的那般,城门的守卫只简单检查了这一行人的过所后,就毕恭毕敬地将人放行了,而他和沈非白,也成功地混入了岭阳县中。
岭阳县内的路要更加平整一些,车轮带起的尘土也要轻一些,程牧珣晃了晃脑袋,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原本程牧珣的计划是等混进岭阳县后,马车行到了人少的地方,他就寻个机会跳下来,再找人问路,但这马车行进的路段,人声鼎沸,程牧珣也不敢跳车,只能继续耐着性子等待。
等了一会儿,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马车上的青年男子下车后,车夫又扬起了马鞭,马车接着在岭阳县内穿行,走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马车在一座宅院前停了下来。
那宅院非常偏僻,整条巷子上,除了这一辆马车外,再没有其他人的踪迹,如果不计算程牧珣和沈非白的话。
对于程牧珣后,这是难得的好机会,等那车夫从旁门走入宅院的时候,程牧珣飞快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向着沈非白的方向飞奔而去,转过拐角后,程牧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沈非白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因着之前那一瞬间的恶念,沈非白面对程牧珣的时候总有些歉意。
平心而论,自从他穿越过来,程牧珣除了最开始砸他的那一石头,并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
他不喜欢束缚,但这束缚也并非程牧珣的本意。
自己该针对的也不该是程牧珣,而是这老天爷。
等程牧珣喘匀了气,他看着周围完全陌生的地方,直接傻眼了。
沈非白将手伸到程牧珣的面前,打了个响指,得意地开口,“跟我来吧。”
刚才程牧珣一直挂在车底板上,沈非白就飘在马车的周围,已经将马车驶过的路线都记了下来。
“顺着这条路往前,前面路口左拐,走一小段右拐……再右拐……往前走……左……右……”
转过最后一个路口,听着小贩的叫卖,闻着鲜香的馄饨味道,程牧珣也忍不住舒了一口气,“终于出来了……”
“我闻着那东西的味道挺不错的,不如我们卖个桃子,然后去吃点儿好吃的?”沈非白建议道。
看着他几乎是黏在馄饨上的眼珠子,程牧珣无奈地笑了笑,“回家我给你做,在这里吃,会吓到别人的。”
沈非白:……我恨!
深吸一口气,沈非白把自己的眼睛从那散发着浓郁鲜香味道的馄饨上挪开,“那我们先问路。”
程牧珣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儿,最终,目光落在了一个卖烤饼的大娘身上,那大娘个子矮矮的,看着很敦实,双手正揉捏着面板上两个人脑袋大小的面团,瞧着似乎半点儿也不费力。
“大娘,请问,您知道岭阳县随云巷怎么走吗?”
那位大娘双手将那面团往面板上一摔,“啪”得一声,沈非白的心都不由得跟着惊了一惊。
“随云巷?”那大娘将程牧珣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小小年纪,打听那里做什么?”
“我爹让我来找人。”程牧珣乖巧地道。
听了这话,那大娘面色忽然一沉,“放屁,哪个能让自己的小娃娃去那腌臜地方!”
程牧珣愣住了。
那大娘见他满脸的错愕,做不得假,或许是猜到了什么,语气放缓了一些,“娃啊,你听大娘一句,那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你……是去找你娘?”
程牧珣眨了眨眼睛,迟疑地点了点头。
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那大娘更加生气了,一双手猛地拍在了面板上,“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卖了妻子还不够,还准备卖儿子?!”
程牧珣和沈非白都呆住了,不是……这是什么发展?
那大娘把手拍了拍,取过一张烤饼包好,塞进了程牧珣的怀里。
她拍了拍程牧珣的肩膀,语气放软了道,“拿去吃,乖,回去后和你爹说,你被你娘赶出来了,别的啥也别说。”
说完,大掌落在程牧珣的肩膀上,将他掉了个个儿,往外推了推,“快回去吧,随云巷那种地方可不能去,会吃人,去了就出不来了。”
程牧珣被推得往前走了几步,怀里的烤饼用料很足,油脂的香气掺杂了麦香,只是闻了一下,口中就不自觉的泌出了口水。
他低头看着烤饼,忽然低低地问沈非白,“能留给她一个桃子吗?我总觉得,我们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
“当然。”
得到沈非白的首肯,程牧珣立刻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拿出了一个红艳艳的桃子,“大娘,这桃子你自己吃,记得千万别送人。”
说完,程牧珣就抱着烤饼跑掉了。
只剩下那个矮墩墩的大娘捧着个桃子站在原地。
一个跛脚男人从后面转出,见她呆愣的模样,不由得开口道,“凝雪,怎么了?”
那矮墩墩的大娘嗔了他一眼,“不是让你别这么叫吗,怪丢人的。”
“哪儿丢人了。”跛脚汉子反驳,“我就喜欢喊你的名字,多好听。”
“啧。”大娘被他哄得眉开眼笑,把那桃子往对方手里一塞,“喏,一个小娃娃塞过来的,这娃娃可真俊呐,人还客气,我不就给了他一个烤饼,也不值几个钱。”
跛脚男人看着那红艳艳的桃子,疑惑地道,“这……这还没到桃子熟的时候吧?”
那位大娘愣了愣,“是啊。”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跛脚男人忽然拿着那桃子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当年,我还当值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那些贵人们在热汤池旁边种菜种果树,大冬天的也能吃上新鲜蔬果,可能……可能这桃子也是那样种出来的?”
那位大娘搓了搓手,语气里都带了些小心翼翼,“那我把这桃子剖开,咱俩一人一半?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种桃子呢。”
“我来。”跛脚男子把那桃子切开,把较大那一半推给了对方,“吃吧。”
手上那块小的却被大娘抢过去,“快吃!”
跛脚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知道自己妻子的性子,只能将那较大的一块桃子送进了嘴里。
吃完桃子后,跛脚男人擦了擦嘴,“今天巷尾那户人家需要打家具,时间紧,我这就去了,宵禁前我会回来。”
大娘又包了几张烤饼塞给跛脚男人,“捎上几张饼,饿了就吃。”
“好。”走出去几步后,跛脚男人忽然顿住了。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迟疑着迈出了自己的右脚,那只脚已经残了好多年了,当初被恶少年围殴,还是凝雪挥着砍刀把一群恶少年赶走,将他救下,虽然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是右腿已经废了,很多重活都干不了。
但现在,他迈出了一步,又迈出了一步。
他的脚……他的脚不跛了!
跛脚男人仍旧有些不可置信,他连忙又走了几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甚至撞上了行人也不管!
“哎我说!你眼瞎了吗!”被撞的行人骂骂咧咧地开口,一扭头却瞪大了眼睛,“跛老四,你……你不跛了?”
“不是,我这是见鬼了吧?!”
被唤做跛老四的男人这时候才停下来,他飞快地跑到了那行人的面前,“符苟,你……你也看见了是吧?我不是在做梦,不是在做梦!”
符苟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哎呦这疼得。”
他弯下腰拍了拍跛老四的腿,“你这跛脚的毛病真的好了?”
跛老四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后退了好几步,“你少动我腿!拍坏了你赔吗?”
“嘿,跛老四我说你……”
符苟接下来的话跛老四已经听不见了,他摆动着健康的双|腿,疯一般冲进铺子里,一把搂住了大娘的腰,吓得她手里的面团直接掉在了地上。
“你发什么疯!”
一扭头,却对上了跛脚男人哭花了的脸,顿时被吓了一跳,“哎呦,这怎么了这是?”
“凝雪,我好了。”
“什么?”
“我的腿好了,不跛了!你看!”跛老四退开几步,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跛一跛的,而是正常的,健康的。
“这……”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大娘的眼泪一瞬间就涌了出来,“老天开眼呐!”
夫妻俩抱头哭在了一起,狠狠地发泄过情绪后,他们才开始疑惑,这跛腿到底是怎么好的?
跛老四回忆着,“似乎……是在吃了那桃子之后?”
“这……”大娘一瞬间惶恐了起来,“我遇上的那位……那位,岂不是个小神仙?”
能够让丈夫的跛腿瞬间恢复如初,除了神迹,大娘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了。
“哎我这……”想到自己对那小神仙的态度,大娘心里即是惶恐又是感激,“咱不如找人给小神仙雕个塑像吧!”
“我亲自雕!”跛脚男人立刻道。
“咱买最好的料子!”大娘一锤定音,“我这就去!”
“不,还是我去。”跛脚男人从刚开始就不停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真正地感受到,他确实康复了。
***
丝毫不知道自己要被人当成活神仙供奉,费了点儿周折,他和沈非白总算是找到了易椿说的那个地址。
然而,转过墙角后,程牧珣和沈非白都是一愣。
“这里……有点儿眼熟啊。”程牧珣蹙眉道。
沈非白升高了一些,非常肯定地道,“这就是刚才那辆马车停下的地方!”
“如果……易椿说的是真的,那岂不是意味着……”沈非白和程牧珣面面相觑,“咱们搭的便车就是甘家的马车?”
程牧珣嘴唇张合了一下,“这……未免太巧了。”
两人站在之前马车停下的宅院门前。
“进去看看?”程牧珣建议道。
沈非白拦住了他,“先等等。”
他飘进去了三米,没发现什么异常,正准备返回,下一瞬,微风拂过,卷来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旁人大概是闻不出来的,但沈非白前一世经过太多的杀戮,对血腥气异常敏感,因此,虽只是一丝,仍旧让他警惕了起来。
“宅院里有血腥气。”沈非白面色凝重地道。
程牧珣脸色一变,“难道……”
说完,不等沈非白阻止,他已经敏捷地攀上墙头,悄无声息地跃进了院子。
靠着墙角潜行了一段距离后,程牧珣鼻子动了动,压低了声音道,“确实是血腥气的味道,但暂时没法确定从哪里传来的。”
“跟我来。”说完,沈非白就飘了出去。
程牧珣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就跟在了沈非白的身后。
这座宅院修建地很精致,亭台楼阁,假山池塘,一步一景,让人目不暇接。
忽然,沈非白停了下来,“就是这里。”
不需要沈非白提醒,程牧珣就知道,必然是在这里,血腥气太浓郁了。
“里面只有一个女人。”沈非白提醒道,“光着的。”
程牧珣踹门的动作顿时卡顿了一下,好在被从里面关上的门还是被踹开了。
冲进去后,程牧珣侧着身体,扯过帘布一抛,那帘布立刻打着旋儿落下,将那个女人全身都盖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把帘布掀开,只露出对方的脑袋。
程牧珣将食指凑到她的鼻下,“还有气!”
他立刻将带来的最后一个桃子取出塞进了那女人的嘴里,奈何桃子太大,塞不进去。
沈非白惊疑地看了程牧珣一眼,“你想拿桃子闷死她吗?”
程牧珣:……
好在一旁的桌子上就有一柄匕首,将上面的血迹抹掉后,程牧珣把桃肉切成了小块。
沈非白在一旁看的欲言又止。
“我觉得……她可能在失血过多死掉之前,会先被你噎死或者呛死。”
程牧珣准备捏开那女人嘴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来吧。”沈非白挥开程牧珣,停顿了一会儿后又扭头,“哦,我忘记了,除了你,我没法碰到其他人。但她已经不能自己吞咽了。”
“那怎么办?”
“我教你怎么做。”沈非白忽然捏上了程牧珣的脖子,“像这样。”
沈非白的手指在程牧珣颈部的两处捏了捏,接着他就无法自控地吞咽了一下。
“记下位置了吗?”
感受到颈项间的温度消失,程牧珣“嗯”了一声,将已经碾碎的桃汁,给那女人喂了下去。
不多时,那女人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看到程牧珣和沈非白的时候,恍恍惚惚地道,“我……这是已经入了地府?”
“你不是,你没有。”沈非白在一旁抢答。
程牧珣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那女人道,“你没死。我们把你救回来了。”
“是吗?”那个女人的神色还是有些恍惚,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沈非白的身上。
沈非白此时正双脚离地,飘在半空,见这女人盯着自己,他心里一个咯噔,不会……这个女人也能看到自己吧?
然而,好的不灵坏的灵,那女人迟疑着道,“你们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已经死了。”
“被他亲手杀死的。”
“他好狠的心啊。”
“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我不停地流血,不停地流。”
那女人说着,竟怔怔地流下了泪来。
程牧珣看着她,追问道,“他是谁?是不是甘璞玉?”
却不想,那女人疑惑地看向他,“甘璞玉?那是谁?”
沈非白和程牧珣面色齐齐一变,他们该不会是真的找错人了吧?
易椿居然真的敢对程牧珣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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