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非白在藤枝玉佩中漂着,脑海里不停地冒出新的想法却转瞬被否决。
他对程牧珣的印象确实非常不错,但却仍旧留有疑虑。
最明显的问题便是那个握手。
沈非白虽然生于末世,长于末世,从未接受过和平年间的正常教育,但有些常识他还是知道的,古代和现代的行礼方式完全不同。
而程牧珣和自己握手时那熟稔的姿态,让沈非白不得不多想。
程牧珣莫非是和自己一样的穿越人士?抑或是……他前一世就与自己相识,但这一世不知什么原因,却瞒下了这一点。
这两个猜测,沈非白更希望是第一个。
但是直觉却告诉他,第二个,或许才是真相。
那么,若真的是第二个原因,对方又为什么要瞒下来之前和自己相识的事情?
前一世,自己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朋友?还是陌生人?抑或是……仇人?
***
就在沈非白心中天人交战的时候,程牧珣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易椿抵不过恐惧,最终还是开了口,“就……就在岭阳县,随云巷的巷尾,拐角就是。”
“看来,是时候往岭阳县走一趟了。”
不过对程牧珣而言,去岭阳县更加重要的目的,还是为沈非白换取玉石。
沈非白喜欢玉石这一点,程牧珣倒不怎么意外,毕竟前一世,沈非白就曾放言,要收集天下奇玉。
做好决定后,程牧珣干脆靠在井旁发了呆。
其实仔细算下来的话,自重生后,他和沈非白之间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天,然而,就是这么几个时辰的相处,于程牧珣而言,就好像是得到了一块甘美的蜜糖,只需舔上一口,就甘愿为之沉迷。
程牧珣倚靠着井壁,右手随意地搭在了井口边缘,还残留在井口的水珠浸透了他的衣衫,湿润的寒意抵达他手臂上的肌肤,刺激得他一个机灵,立刻就冷静了下来。
“呼——”他吐出一口气,正想起身时,余光却瞥见井里的弯月,微微一顿。
易家没有铜镜,程牧珣平日里都是提一桶水,勉强在水面上看个人影。
但现在,汲水的绳子被拿来绑了易椿,他只好凑到井口,借着月色,偷偷看一看自己如今的模样。
然而,月光朦胧,却远达不到日光的亮度,程牧珣只能隐约在井面上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他原本还想再靠近些,但刚靠前,就被人捉住后衣领拖了出去。
下一瞬,沈非白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在做什么?”
程牧珣扭过头,立刻对上了沈非白那几乎是在冒火的眼睛。
沈非白确实很生气,他刚从藤枝玉佩里出来,就看见这小子正站在井口,半边身子都要进去了,却还是在不停地往井口里凑!
于是沈非白想也没想,直接伸手把人给扯了出来,还特意扔得离井口远了点儿。
“想寻短见?”
“不,我没有。”程牧珣连忙摇头,“我……我就是想看看自己的样子。”
“大晚上的照镜子?”沈非白冷笑,明显不信。
程牧珣有些着急,“我真的没想寻短见!我只是……”
他双唇翕动了两下,才缓缓吐出几个字,“觉得我现在有点儿脏。”
沈非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程牧珣的头发已经结成了血块,上面还混杂了泥土,看起来确实脏兮兮的。
干涸的血迹紧紧贴在他的脸上,说话的时候会微微扯动皮肤,只不过之前程牧珣并没有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这才没有意识到罢了。
为悦己者容,在喜欢的人面前展露出自己最好的状态,无论男女,皆是如此,程牧珣自然也不例外。
他当然希望自己在沈非白面前的时候,永远都是最好的状态。
只是此时的程牧珣并没有意识到,两个人一起搭伙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又哪里有时间天天为悦己者容呢?
能够在喜欢的人面前活成最自在的样子,或许才更加艰难吧。
***
沈非白见程牧珣一副犯了错的模样,心里莫名一软,略微放缓了语气道,“抱歉,刚才是我错怪你了。”
他原本就因为被强行绑在了那块玉佩上而不痛快,一出来又看到程牧珣状似寻短见的行为,动作和语气难免严厉了许多。
不过……看程牧珣缩在一旁小小一团的模样,沈非白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那我帮你打水,算作道歉,如何?”
“不用……我……”
下一刻,程牧珣推辞的话被沈非白堵了回去,“连打水的绳子都没有,你是准备跳进去洗澡吗?”
程牧珣立刻闭嘴。
“家里还有……额,”沈非白卡壳了一下,“油灯,是叫这个名字吧?”
“应该有。”程牧珣连忙点头。
“你去点上,”沈非白道,“要是找不到的话……”
他四处看了看,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堆柴火,“会引火吗?”
“会!”
“找不到油灯的话……”沈非白又停顿了一下,“不,你还是先去灶台把火烧起来,我帮你把水打好,今晚先洗个澡再睡觉。”
“嗯!”
程牧珣立刻向厨房里跑去。
易家的厨房就在水井旁边,沈非白小心一点儿,能让自己一直保持在程牧珣的三米范围之内,这可比让他在房子里到处翻找油灯方便多了。
至于打水劈柴什么的,沈非白随手一挥,翠色的桃枝倏然间软化,像是藤蔓一般卷起水桶,甩进了井里,片刻的功夫,几个水桶就被盛满了清澈冰凉的井水。
程牧珣在厨房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找到了火折子,等他将灶台里的火燃烧起来后,转头就看到厨房门口整齐摆放的水桶和木柴。
“谢谢。”程牧珣看着飘在一旁的沈非白,低声道。
“不用客气。”沈非白摆了摆手,“我们……好歹也算是朋友了,帮点儿忙也是应该的。”
不知为何,程牧珣总觉得对方似乎在朋友两个字上加了点儿重音。
而且……程牧珣抿了抿唇,默默地在心里道,我并不想和你做朋友,我想和你做……恋人。
***
沈非白并不喜欢火,或者说,植物系的异能者都不怎么喜欢火。
见厨房里的火烧了起来,他默默地飘远了些,可是,再远又能远到哪里去呢?他根本不能离开程牧珣周身三米之外。
而且他得时时计算好了他和程牧珣之间的距离,一旦超过三米,他就会被强行拉到对方的面前,多来几次的话,怕是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想到这里,沈非白的目光阴沉了几分。
种出自己“身体”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在哪里种?如何种?万一长得太好被人拿去卖了可怎么办?
种种问题纷至沓来,让沈非白的心情一瞬间跌到了谷底。
真是千头万绪,一团乱麻,让人烦闷不已,但偏偏,烦闷过后,还得耐着性子,去把那乱麻的线头给扯出来,毕竟,这要真的一不小心打了结,要的可是沈非白自己的命!
***
厨房里,程牧珣背对着沈非白,借着灶头里的火光,摸出来一张条凳,一面给灶台口添柴,一面静静回味着沈非白刚刚发怒时候的模样。
虽然险些被误会,但是说到底,若对方对自己半点儿不在乎,何必那般生气?只消站在原地,听见自己落水声后抬一抬眼皮就好。
但沈非白没有。
对程牧珣而言,这无疑是让他“成瘾”的催化剂。
灶口里跳跃的火苗吻上了程牧珣刚刚扔进去的一块木头,发出了“荜拨荜拨”的声响,在静谧的夜色中分外清晰。
乡间的晚上是安静的,也是嘈杂的。
人声歇了,可夜间出行的野兽虫豸却正是精神的时候,不知道躲在哪里的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被夜色掩着,飞快地从程牧珣脚边的柴火中穿过,贴着墙沿,“嗖”地窜了出去,试图往那被盗出来的洞里钻,却半途被一根细枝精准地戳在了原地。
头尾分开,死不瞑目。
程牧珣将那细枝收回,却没看那死不瞑目的虫子,好似仍旧在回味着沈非白的那一点点在乎,刚才的出手只是习惯使然。
锅里的水已经滚了,沈非白仍旧靠在门边,看着程牧珣一桶一桶地提水,将大桶里的水兑成合适的温度,继而十分自然地宽衣解带,浸入了热水里。
程牧珣喟叹了一声,用手捧起热水,缓缓浇到了自己的头上,把脸和头发打湿,一捧,又一捧,直到头上的血块在热水的蒸腾下化开,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蔓延出惊心动魄的轨迹。
沈非白半点儿没有回避的意思,程牧珣也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他似乎已经很习惯在旁人的视线中沐浴。
末世中,干净的水源也是很珍贵的东西,不过,等沈非白展现出了异能之后,水源对他而言,就不再是奢侈的享受了。
沈非白微微眯起眼睛,探究地看着程牧珣,是观察,也是考量。
他和那一枚藤枝玉佩绑定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而无论是收集玉石,还是种出自己的“身体”,都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完成的。
他需要一个可靠的合作者。
原本,程牧珣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足够坦诚,也足够聪明,还喜欢自己,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在察觉到程牧珣或许隐瞒了自己一些事情后,沈非白合作的欲|望立刻大大降低。
末世中,任何感情都会被摧毁,但同样的,任何感情都有可能会被重铸。
然而,绝大部分人为了自保,不愿意交付出自己的感情。
因为付出代价的可能性太大,没人敢相信自己是那幸运的百分之十。
而以沈非白一路走来的坏运气,幸运的可能或许还要折半。
可如今的情况,却是在逼迫沈非白必须做出选择。
是选择程牧珣,还是选择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
抑或是……还有第三种选择?
沈非白从门框上直起身,飘到了程牧珣的身后,声音平淡地道,“要我帮你洗吗?”
不等对方回答,沈非白就已经伸出手,按上了程牧珣的脑袋。
微凉的指尖穿过发丝,按在了头皮上,那一瞬,程牧珣整个人都是僵住的。
他的手指动了。
程牧珣能感受到,对方的手指在自己发丝间穿梭,轻柔地把他脑袋上打结的头发解开,捋顺。
偶尔还会在脑袋上的一些穴位上按压、停留。
程牧珣的心里乱糟糟的,等头发全都被捋顺,温驯地贴在他的后背上时,下颌忽然被沈非白捧住。
沈非白站在程牧珣的身后,双手缓缓用力,将对方的脑袋缓缓抬起。
程牧珣的视线从门上扫过,继而缓缓上移,划过门框、房梁,最终落进了沈非白的眼睛里。
他的喉结在沈非白的指尖下滚动了几番,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沈非白低头看着程牧珣,左手的指尖仍旧搭在程牧珣的喉结上,右手拇指则有意无意地划过程牧珣脑袋上的一处要穴。
经过了热水的浸润,沈非白的指尖变得温热,皮肤细腻,触及温软。
然而,饶是如此,程牧珣的心底仍旧冰凉。
他想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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