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看看手里,吕恒兰给她买菜的两块钱,正好够一张彩票。
她盯着海报上往期中奖号码的七位数字,越看越像。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不管了,拼了,赌一把。
徐年压了下遮阳帽的帽檐走过去,隔着窗口,一声不响拿起便签纸和圆珠笔,写下昨晚听到的数字,连同两块钱纸币一起递过去。
彩票亭里坐着个中年男人,接过彩票瞟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在机器上敲打几下,递给她一张小花纸。
徐年接过来核对一遍,转身就走。
她不是担心别的,她得赶紧去把这两块钱的事情解决。试想她要是回去说钱丢了,一顿骂少不了,一家人中午晚上就只能吃咸菜了。
徐年凭着记忆,骑着自行车直奔城南的蔬菜批发市场,找个地方把自行车放好,就径直走了进去。
市场里人来人往的,没走多远,便看到一家摊位前停着一辆大三轮,车上摞满藤筐,一对中年夫妻正在卸车。
“婶子,你家今天这韭菜真新鲜,零卖怎么卖呀?”徐年嘴里说着,就伸手从车上搬起一筐水萝卜,胳膊一用力,紧走几步,搬到摊位挨着放好。
“哎,这姑娘,咋好叫你搬呢。”女摊主直起腰,笑道,“苔下韭,新鲜着呢,刚从乡下拉来的。姑娘你旁边站着等会儿,我把这规整一下就给你称。”
“嗐,我年纪轻轻,站旁边看着你们俩长辈干活有点别扭。”徐年一伸手,又搬下一筐萝卜。
“小姑娘看着年轻娇滴滴的,力气还真不小,这一筐萝卜你婶搬都吃力。”男摊主笑眯眯站在车上把筐子往边上搬,提醒道,“不用你搬,弄脏你衣裳。”
“没事儿,在家干活都干惯了的,叔你不知道,人都说我力气大。”
说着话聊着天,徐年帮着摊主夫妻一起,把一车菜卸了下来,还帮着摆整齐了。
她弯腰拍着身上的泥土,还没开口,女摊主就笑眯眯抓起两捆韭菜,往她自行车篮里一放,又不容分说抱来几个萝卜。
“哎,婶子,您先称称啊,我买一捆就够了。”徐年作势要拦。
女摊主一手挡住她,另一手又顺了一把小葱放进去,笑道:“嗐,鲜货水菜又不值钱,帮我们忙活这半天,婶子送给你尝尝。”
“这可不行,婶子你们也不容易,我哪能要您的菜呢。”
男摊主则笑嘻嘻走过来说:“姑娘,都不值几毛钱,可别再跟你婶客气,下回买菜就往叔这儿来,给你挑好的。”
徐年心里估计一下,篮里这些菜也就一块钱,便伸手拿起一捆韭菜,往女摊主怀里一塞,笑道:“那我就留着吃了,谢谢您了,可这么多也吃不完,婶子我要一捆就够了。”
说着挥挥手,笑眯眯推车走人。走出一小段心里叹气,这种招数就算她脸皮厚,也只能用个一次两次,这年头大菜场的摊贩也就是挣个辛苦钱,什么事亲力亲为,也请不起帮工。
她骑车一路回家,把韭菜洗净切碎,包薄皮大馅的烫面包子。等吕恒兰下班回来,包子正好出锅。
吕恒兰还问了一句,买菜的钱花完了?徐年琢磨全花光说不过去,就说还剩下两毛。
“家里鸡蛋没有了,您给我两块钱也不够买,妈你明天多给我点钱,这韭菜包子要放点儿鸡蛋皮多鲜啊。还有徐帅,昨晚就喊想吃肉了。”
“就他嘴馋,猪肉都涨到三块多了,什么都涨,就工资不张,不攒点钱,俩小子将来娶媳妇指望个屁呢。”吕恒兰随手捏了个包子出去,倒也没再问剩下那两毛钱。
晚上就做个萝卜粉丝汤,这一天的伙食菜钱算是对付了过去。
饭碗一推,爸妈和两个弟弟各自出门,家里又剩下徐年自己。她收拾洗漱完,坐在床边盯着那张彩票发愣。
“老天保佑,哪怕给我中个两百块钱,也够我解决眼前的困难了。”
徐年双手合十,真心祈祷了一下。
两百块,买张火车票,去找岳海洋,剩下的钱还够她先在当地暂时安顿下来。
这天晚上她没再听到数字。
徐年琢磨着,兴许她就是脑子恍惚了,怎么可能天上掉大奖。要是她这两块钱白花,可就亏了。
隔天一早,自行车被徐伟骑走了,徐年洗完一家人的衣服,拎着菜篮子步行上街。她专门饶了个路,跑去看一下彩票亭。
拐过街角,老远便看见彩票亭门口围着一大堆人,很是热闹。徐年脚步一顿,本能地压了下遮阳帽,拎着篮子慢悠悠走过去。
倒也没有人注意她,一堆人都在兴高采烈地议论着,彩票亭门口贴着一张大大的红纸,上边大大的毛笔字写着“热烈恭贺本店中出双色球特等奖500万元”。
徐年心头一颤,手指尖忍不住发抖。她踮起脚尖,目光越过人堆看了一眼红纸上熟悉的数字,顿时心里噗通一下。
噗通噗通噗通……
那一刻,徐年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有种不真实感,晃晃脑袋,脑袋也有点懵。
要说她上辈子也算见过钱的,自从嫁给岳海洋之后,他就没再让她拮据过,养得她富足安乐。
然而不一样,此时此地,五百万,意味着什么,徐年一颗激动兴奋的心都要跳出胸腔了。
“啧啧啧,还真有人中大奖啊,五百万,这得怎么花呀。”
“瞧您这话说的,人家这不就中了吗,发横财喽。”
“谁中的呀?”
“不知道,买彩票又不记名字,老板说他每天就是卖彩票、卖东西,你看他这亭子里还顺带卖报纸、汽水饮料什么的,这一期卖了一二十张,他哪一个一个留意呀,说记着好像是个女的,很年轻,隐隐约约还有那么点印象,具体啥样可就说不清了。”
“运气真好,你说人家咋就中了,五百万,啧啧啧做梦不得笑醒了。”
……
徐年听着周围纷纷杂杂的议论声,暗暗松口气,也就是说,没人知道中奖的是谁。
问:如果你彩票中了大奖,你先干嘛?
答:悄没声的,先买菜回家。
她到附近的菜场买了菜,回家去赶紧先把彩票妥帖藏好,就忙着做午饭,一边切菜,一边心里跟自己说:大半辈子了,你又不是没见过钱,光遗产你就有六千万呢,稳住稳住,别跟个黄毛丫头似的。
中午老南瓜贴饼子,饭菜一锅熟。徐树民下班回来挺激动的,忙着讲刚听到的新鲜事儿:
“城里有人中五百万大奖了,就在咱家东边那条街那个彩票点。乖乖,五百万,整整五百万块钱,这什么命啊,等我也去买一张。”徐树民说。
“那大奖是人人都能中的?你就没那个命,可别浪费我两块钱。”吕恒兰啃着饼子问,“谁家中的呀?”
“这谁知道呀,你要中了五百万,你会自己跑出来嚷嚷?”徐树民咂咂嘴,一脸向往,“你说我要是能中个五百万,我给这俩小子一人买个小洋楼,再买个小轿车,赶明儿就算考不上大学,不工作不上班,也不愁娶不上媳妇了。”
“土鳖,真有五百万,还考什么国内的大学,还搁这地方买楼,两个都送去外国留学多好。”吕恒兰道。
没人提徐年,徐年只管低头默默吃饭。
吃过饭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徐年让徐伟把自行车留了下来,说出门有事,叫他走路去上学。
“姐你怎么又要我的自行车,我走到学校也得老半天呢。”徐伟抱怨。
“怎么,这辆自行车写你徐伟的名字了?”徐年眼睛一瞪,凶巴巴道,“叫你走个路你还懒,我问你,我怎么听说你作业又没做?你都初三了,你等我去问问你们老师,不好好学习,看我不揍你!”
徐伟脑袋一缩,赶紧跑了。他倒不用怕徐年揍他,而是徐年这么一嚷嚷,让他爸听见了要挨骂的。
等家里人都走了,徐年锁上门,骑车在大街上四处游逛。她不敢再去原来的彩票亭,怕万一被认出来,而今之计,得先找个别的彩票销售点,问清楚她要怎么领奖。
她以前依稀听说过,大奖好像得去省城的彩票管理中心领,具体可就不清楚了。
徐年骑着自行车跑了半个城市,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彩票销售点,装作路过的样子,走进去花五分钱买了个冰棒,坐那儿一边慢悠悠吃,一边跟店主套近乎闲聊。
一聊她就弄清楚了,特、一、二等奖奖金浮动,具体看奖池,特等奖、一等奖去省城领,二等奖可以去市里领,三等奖以下奖金固定,可以随时在你购买的那个销售点兑奖,无需身份登记。
徐年留意看了店里的海报资料,尤其关于怎么领奖的,心里默默记着。现在她面临的难题,就是怎么弄到去省城的路费,再用什么借口,去省城领奖。
反正她肯定不敢跟她爸妈说:抱歉,我就是那个中五百万的。
“三等奖三百块,在你这就能领?”徐年看着墙上花花绿绿的资料问。
“对,我这个销售点,上个月就中过一个三等奖。”店主显摆了一下,笑着鼓动她,“怎么样,姑娘你买一张吧,指不定你就中了呢。你没听说吗,就咱们城里,昨天刚中出了特等奖,五百万呢,听着都让人羡慕。”
“我没有两块钱。”
徐年轻叹,心里说,她要是能再中个三等奖就好了,就有钱去领她的五百万特等奖了。
回到家心不在焉地做晚饭、打扫卫生。吃过饭爸妈弟弟筷子一放各自出门,徐年坐在她的半间屋里盘算了一圈,琢磨着有谁可以借钱给她。
借钱是真难。她眼下认识的人,除了家里的亲戚熟人,就是她同学,然而她的那些同学,大都跟她一样家境普通,除了少数几个读大学的,几乎也都在家待业,谁有钱借给她呀。
“5,8,0,3,2,5,7。”
徐年:……
依旧是机械而标准的普通话,重复三遍。
徐年反应过来,惊奇地睁大眼,又来了?
原来不是只有一次啊。看来昨天晚上她没有听到,应该是因为她已经买了,而新一期今天开始销售了。
这个认知让徐年有点接受无能,事儿太大,晕乎乎的。
她托着腮,坐那儿发了会儿呆,听着对面传来一阵猫叫声,徐年推开窗户看了看,应该是前边邻居家养的大黑猫,外头黑咕隆咚也看不清,听这叫声,好像在跟哪只外来的猫打架。
徐年想起她临死捐给猫狗们的那些遗产,听说猫狗都很邪性,难不成,善恶有报,重生大神让她把遗产带回来了?
她默默在心里把刚才的数字重复了一遍,那么,现在,她是否可以利用这个已知数字,合理地,低调地,小心谨慎地,给自己中个三等奖?
可以很方便地领取三百块奖金,解决她去省城领大奖的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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