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笔试完毕, 糊名交卷,下午司礼监的宦官将她们带到安乐堂。
安乐堂是皇宫集中生病的宫女太监们的地方,有病的人是不能服侍贵人们的, 在紫禁城一共有两处安乐堂,一处在,这里安置病情比较重的宫人, 如果病死了方便立刻运出宫门火化,以免形成瘟疫。
另一处在奶子府东南边、司礼监经厂旁的内安乐堂, 这里都是轻症。
内安乐堂地方隐蔽,又因收留病人, 所以人迹罕至, 一般人不会来此闲逛,冷冷清清的。昔日成化朝“打胎小能手”万贵妃冠宠后宫时, 成化帝为了保全子嗣、又不刺激爱妃, 就把皇长子秘密养在此处, 可见此处之隐蔽。
下午的考试是问诊治疗。每个人抽签, 抽到十个病人, 都是宫女或者女官,然后问诊开药施针,有御医在一旁监考评分。
如果需要脱衣针灸拔罐,就由宫廷女医监督评分。
魏采薇治疗的第一个病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宫女,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不思茶饭, 反胃恶心,大便不通, 脸黄体虚, 愁容不展。
魏采薇判断是隔气之症, 先用火灸之术,将上脘、中脘、下脘各灸一穴,又灸食关二穴,开了六味地黄丸、四物汤、二陈汤。
魏采薇给老宫女针灸完毕,开了药,还柔声说道“你一半是心病,你是不是从害怕老死宫中、无人供养时开始出现症状的”
老宫女一愣,随即点点头,“我的一个老姐妹带着毕生积蓄出宫,把钱财交给侄儿,这些钱够她颐养天年了,可是侄儿得了钱财后,就翻脸不认人,给她一间朽屋住着,冷茶冷饭,不到半年就磋磨死了,我得知这个消息,身上就不好了。”
魏采薇叹道“你是兔死狐悲啊,这出了宫的,有过的不好,也有过的好的。不要总是沉浸在悲伤中,去打听那些过得好的老宫女是如何做的,慢慢放宽心,否则再多药石也是无用,会反复发作。”
宫廷女医问“你这样治疗,有何依据”
魏采薇说道“这是从一本新医书上学来的,谈允贤的女医杂言记载的治疗隔气之法。医书上说有一老妇人,自从丈夫升官开始纳妾开始,就出现隔气症状,大夫给她开了理气的药,越吃越无力,谈允贤先给她补气,再用苍术白术给她化痰通窍。可见此症多因女子抑郁多思而起。”
宫廷女医顿首道“原来是谈大夫,她以前也是司礼监留名的宫廷女医,等候征召,效力宫廷,后来娘家因获罪灭族,全家死绝,儿孙皆亡,只有她一人独活,她就淡出宫廷了,没想到她并没有放弃医术,已是著书立说的医学大家。”
魏采薇说道“因她是女子,女医杂言在众多医书中寂寂无名,不过我觉得她的医案和治疗方法都写的极好,病因总是从女病人的处境和心理写起,悲天悯人,会慢慢被更多的大夫们看到,将来必定能成为著名的医书。她四年前去世,活到了九十六岁,算是善人有善终。”
起初因为魏采薇的年龄和陆炳的举荐,御医和女医对她有轻视之意,上午的笔试还没有阅卷放榜,无从看到她的本事,下午见她麻利的问诊、准确的针灸法,又能与时俱进,饱览医书,将新出的女医杂言也活学活用的到治疗中,方知她是靠着真本领被陆炳举荐的。
魏采薇凭着上辈子三十多年的经验,顺利完成十个病人,已是傍晚,鬓发被汗水湿透,累极了。
她背着医袋,排队出宫,到了西安门,汪大夏早就赶着马车在门口等着接她回家了。
汪大夏连忙把魏采薇扶上车,“车上给你备了好吃的,不过不要吃太多,今天丁巫亲自掌勺,给你做了最爱的小鸡炖蘑菇,还贴了饼子,等着你回家庆祝。”
汪大夏切开井水泡过的西瓜,还有一碗他亲手剥的葡萄,细心剔去葡萄籽,魏采薇可以方便的用小勺子舀着吃真是魏采薇在他伤病时期做了些什么,汪大夏在她备考期间都能照着做回来。
汪大夏就像一面镜子,魏采薇给他多少光,他就反射多少。
魏采薇舀着葡萄肉,心思飞到上一世,吃软饭的汪大夏就是这样对她的,现在他做了同样的事情,嘴里的葡萄肉更甜了。
正是酷暑,马车门窗都是开的,坐在车辕子上的汪大夏频频回头看她,“你都笑了,心情很好,看来考的不错,能中状元。”
魏采薇有两世经验,又突击背了一个月的医术,自是信心十足,这辈子比上辈子要顺一些。
魏采薇谦虚道“要等放榜才知道。”
马车横穿京城南北,从西四牌楼北街,到西四牌楼南街,再到新街口,此时天已经黑了,魏采薇吃了葡萄西瓜,靠在车厢板壁上打盹,汪大夏晓得她极累了,就没有再撩她说话,默默赶车。
马车行至得胜桥时,突然闻得桥下有女子尖利的哭喊声“别打了”,以及拳脚打到身体的闷哼声。
这声音有些熟悉,魏采薇从半梦半醒从惊醒,说道“停车”
汪大夏也听见了,说道“不过是一群赌坊混混们追债,常有的事情,那么多人围观,很快巡街的北城兵马司也会赶来的,出不了大事。丁巫还等着我们回家吃饭。”
魏采薇依稀又听见女子的哭喊声“放开陈大哥”
得胜桥靠近什刹海,声音就是从什刹海的湖畔传来的元人把湖泊叫做海子,到了明朝也沿用这个称呼。
这好像是李九宝的声音啊
魏采薇连忙从车里出来,“是熟人,走,去看看。”
正是李九宝和陈经纪。
且说上个月端午,李九宝的父兄忙于修建三里屯的一处阴宅,无暇回家过节,陈经纪就赶车自家骡车,搭载着李九宝和半车吃的去看他们。
回来的时候,李九宝父兄把最近得到的工钱和赏钱都要她捎带回家里,要她在家里吃点好的,闲暇时买些布,给全家缝制新衣,今年全家都穿新衣服过年。
李九宝以为父亲戒了赌,从此变好了,很是高兴,买布裁衣,还给陈经纪的祖母裁了一身预备做寿的衣服,以感谢陈经纪的照顾。
但,好景不长,前段时间三伏天,天气实在太热,有工匠中暑晕倒,再下去就要热死人,三里屯的工地就停了几日,等天气稍微凉快了再复工。
李九宝父兄终于带着工钱回家休息,李九宝的父亲李伟是个老赌鬼,忙时还好,只顾着干活,下工就累得躺倒,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现在回家,女儿李九宝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李伟过的太舒服了,手指头就痒起来,赌瘾又犯了。
赌坊老板晓得李伟最近赚了些钱,就勾着他去了赌场,刚开始故意放水要他赢,让李伟觉得自己时来运来,输了半辈子,终于要赢钱了。
李伟频频加注,不仅把赚的钱全部输光,还欠了赌场一屁股债。
李伟自认倒霉,签了欠条,当晚一场大雨,稍稍解了暑气,三里屯那边的东家催工催的急,李伟着急挣工钱还赌债,于是立刻拉着儿子返回三里屯去了。
因李伟心虚,怕女儿李九宝知道他又赌钱一事再次闹起来,就没有告诉女儿。
李伟没有料到,赌场老板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没打算要他还钱,而是盯住了他的女儿李九宝。
马厂胡同一枝花,多么水灵的一个姑娘,家里正缺一房美艳的小妾消遣。
李九宝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浑然不觉,陈经纪最近生意不错,连租带卖,好几套房子出手了,赚了不少经纪费,加上以前的积蓄,正好凑成一百两银子。
聘礼还有婚礼,这些银子应该够了。
陈经纪打算,等李伟父子回家就请媒人去提亲。
但在这之前,陈经纪还是想问问李九宝的意思。当然,他肯定李九宝也喜欢他,这心里喜欢和把喜欢说出来是两回事。
陈经纪和无数个陷入爱情的小伙子一样,就是想听心上人亲口说出那句话。
陈经纪傍晚换了一身只在见客人时才穿的蓝色缎袍,头戴网巾,网巾左边还插着一根绿色的孔雀毛装饰。
两人在风景宜人的什刹海湖畔相见。
李九宝出了马厂胡同,就一直被赌场的人盯着,到了什刹海,天黑了,游人变少,一群混混一哄而上,来抢李九宝,把她扛到马车里。
听到李九宝的呼声,陈经纪忙过来保护她,拦住马车,“这是京城你们居然敢当街强抢民女”
混混拿出李伟写的字据,“欠债还钱,父债女偿,天经地义,就是去衙门打官司,我们也有理”
陈经纪这才晓得李伟又偷偷去赌钱了,说道“不就是五十几两银子么,我来替他还,你们跟我回去,我当场把银子给你们。”
混混要的是人,不是钱,那里肯“滚开你们马厂胡同一群穷鬼邻居惯会抱成团,我们跟你回家,不得被你们邻居打出去我们走”
陈经纪要抢人,被混混们围着打,李九宝被关在马车里,只能通过狭窄的窗户哭喊呼救。
陈经纪双拳难敌四脚,被打翻在地,马车行驶,陈经纪情急之下,扑过去紧紧拽住马的缰绳,身体在地上拖行,把马车给停住了。
一旁押车的骑马混混挥着鞭子抽他,陈经纪躺在地上就是拽着缰绳不放手,混混气急败坏,纵马过来,作势要用马蹄把他吓走。
陈经纪不怕,说道“我是良民,你敢踢死我,你要偿命”
骑马混混只得操纵马体后退,可是他骑术不精,马蹄没有踢在陈经纪头上,但是收腿落地的时候,坚硬的马蹄铁狠狠踩在了陈经纪的下身。
陈经纪一声惨叫,随即疼晕过去,下身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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