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啦”
围观群众以为昏迷的陈经纪死了, 纷纷叫嚷起来。
”救命啊”被关在马车里的李九宝疯狂捶门,手指节都捶出血了。
骑马混混吓得赶紧拍马就跑,马车车夫也慌忙紧跟其后, 不料突然翻上来一个黑影,此人一脚将车夫踢下车辕子, 停下马车,然后将挥鞭圈出了骑马混混的脖子, 将他从马背上硬扯下来。
汪大夏一口气放倒了两个混混, 剩下五个正要抱头四散逃命,魏采薇把自己和汪大夏的钱袋都扯出来,倒出白花花的银子,“悬赏抓住一个, 赏银二两现场给钱”
见义勇为毕竟是少数人, 普通人不敢惹混混的。
但有钱赚就不一样了,看到魏采薇如此豪爽的拿出现银, 围观群众仗着人多, 一哄而上,将逃跑的五个混混逮回来, 好分点赏钱。
正好巡街的北城兵马司闻讯赶来,将七个混混全部绑住,李九宝也被放出来了, 看到魏采薇半蹲着,给陈经纪疗伤。
“陈大哥”李九宝正要冲过去,被北城兵马司的人拦住了,“姑娘, 他还没死, 魏大夫正在给他治疗, 莫要惊扰。”
陈经纪伤在私密部位,鲜血已经将裤子、甚至河畔的泥土都浸透了,生死关头,眼瞅着要血尽而亡,魏采薇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当即要汪大夏脱下陈经纪的血裤子,给他治疗。
一看伤处,魏采薇和汪大夏都倒吸一口凉气,真是鸡飞蛋打,子孙根和袋子都被坚硬的马蹄铁给踩扁了
幸好魏采薇刚刚从宫里御医会考回来,身上有药袋,一应都是现成的,她解开袋子,麻利的取出针线缝合根部,升了一堆火,要来烈酒,将刀刃放在火上烤,然后用烈酒一淬,挥刀切除了踩扁的烂肉。
最后将止血的药粉的统统倒上去、包扎,才勉强止住了鲜血。
“我的药用完了,把他抬到我家里去治疗。”
汪大夏脱下外袍,盖住了陈经纪的身体。北城兵马司的人将他抬到了马车上。
李九宝也跟着上车,她没有哭,愣愣的看着他浴血的下半身,暗自做了个决定。
幸好这里离家近,穿过了什刹海和鼓楼西斜街就到了甜水巷,丁巫做好了饭,等着魏采薇回来,却看到魏采薇满手都是血的下了马车。
魏采薇说道“丁大哥,速速买些冰来放在耳房里降温。”
陈经纪伤在私密部位,每日还要排尿,这三伏天里天气又热,稍有不慎,就会溃烂而死,非常凶险,因而阉割的人都不会选择夏天。
汪大夏说道“不用买,我家有冰窖,我这就派人抬冰过来。”
冰块易化,汪大夏要家丁每隔一个时辰,就往邻居家里送冰,不得有误。
这下把当家主母吴氏给心疼坏了,送到第二天,就谎称冰块用完了,汪大夏回家要砸开冰窖的门,吴氏只得退让,对着汪千户哭了一回,说汪大夏无礼。
木百户维护汪大夏,说道“他也是为了救人,他长这么大,好容易做一回好事,总比在外头胡闹的强。”
汪千户想想这这么个道理,就对吴氏说,“由得他去吧。”
吴氏哭道“三伏天还没过完,冰窖的冰块就要见底了,难道你只有一个儿子我是大人,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大秋还小,午觉和晚上睡觉也要用冰的。”
汪大秋是吴氏的亲生子,只有三岁。
汪千户说道“那就去外头买冰给大秋用。”
吴氏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得往里头填补多少银子去”
汪千户只觉得吵得脑仁疼,“家里的田地、房屋、铺面的出息都由你管着,还缺这点银子凭多少,填补便是了,别委屈了大秋。”
汪千户觉得,他只有两个儿子,自是一碗水端平,别委屈了谁。且汪千户是第五代千户,家境殷实,从来没有没落过,并不把日常开支放在心上。
吴氏不说话了,她心虚,前段时间她娘家哥哥来找,说有个极好的买卖,拿钱放债,专门放给那些刚刚中了进士、在京城等着吏部安排官职的候补官员们。
京城开销大,人情来往又多,许多家境并不富裕的官员在初期都是靠借债度日,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等当了官,尤其是肥差,俸禄是小事,自有人排着队送钱,把以前的债一并还了。
吴大舅说“钱生钱,利滚利,借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两榜进士,你还担心他们卷钱跑了不成到了年底,连本带利息的把钱给你,你把账本给姑爷看,一年多出这么多盈余,姑爷定夸你会当家。”
不过吴氏有些犹豫,“放债确实赚钱,但你姑爷向来是不准放债的,说家里能够度日就成,没指望大富大贵。”
“我的姑奶奶哟。”吴大舅说道“那有人不喜欢钱的你把白花花的银子摆在姑爷面前,他能不喜欢再说了,姑爷是个稳妥人,这性格有好处也有歹处,姑爷当了十来年的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在这个位置一直不挪窝,姑爷这个年纪,又是武官,再不往上爬,怕是没机会了。难道你不想把诰命往上升一升”
这下戳动了吴氏的虚荣心,“我当然想,可是这个放债有什么关系”
吴大舅说道“姑爷升官,自是要打点关系,打点关系需要钱啊,越多越好,只要给足了钱,什么官当不上。”
吴氏心动了,问“银子我能拿的出,但这放债的人靠谱吗”
吴大舅说道“三通钱庄你知道吧有钱庄作保,你怕什么人家有的是银子。”
吴氏听了,就把账面上大部分活钱,约五千两银子拿出来,给了吴大舅去放官员债。
吴氏倒不缺买冰的银子,只是突然多出一大笔开销,她这个当家主母不得不往长远处盘算着过日子,回了趟娘家,和吴大舅先收回一千银子。
吴大舅说道“这才放了几天债这么快收回,一分利息都没有了,全是白借。”
吴氏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跟人解释的,当即翻了脸,说道“我的银子,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是嫁出去的姑奶奶,哥哥还要替我当家做主不成”
吴大舅说道“我这不为你好吗”
吴氏说道“家里要补窟窿,三天之内我要见到一千两,哥哥赶紧去要。”
吴氏借口家里忙,连午饭都没吃就回去了。
吴大嫂小心翼翼的问丈夫,“这可怎么办那钱都放了高利贷,一时半会收不回来啊。”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三通钱庄作保的官员债,全是野路子的高利贷。吴大舅是想用汪家的钱来生钱,类似借鸡生蛋,只需吞一半的利息,就够吴家过一年了。
吴大舅说道“这个姑奶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赶紧想法子筹一千两银子给她送去,若三天不见钱,她就要回娘家闹了。”
吴大嫂冷笑道“她瞒着姑爷放债,她还敢闹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促织不吃癞肉都是一锹土上的人呢”
吴大舅说道“你真是妇人之见她嫁过去这几年往娘家贴补了多少你心里没数我们有汪千户这个姑爷,走出去面上也有光。她性格的确泼辣了些,但好哄骗啊,你现在撕破脸,将来就不好从汪家弄钱了。怎能干出这等杀鸡取卵之事赶紧弄一千两给她送去,别等三天,明天就送,得把她稳住了。”
次日,吴大舅借口看外甥汪大秋,把一千两银票给了吴氏。
吴氏有了钱,心中有了底气,就没有再追究,重金买了冰块,把几乎要被汪大夏掏空的冰窖填满了。
在汪大夏的钱财、魏采薇的医术、李九宝衣不解带的照顾下,生生把陈经纪从奈何桥上抢了回来,保住了一条命。
马厂胡同那边,陈经纪的老祖母听到消息,当场就中风晕倒,她风烛残年,平时身体就不好,本来就是硬撑着等陈经纪结婚成家,如今陈经纪断了子孙根,陈老太太没有了希望,不像陆炳这般幸运可以救回来,次日就去了。
马厂胡同住的都是普通老百姓,邻里关系良好,家里多了一碗肉都会端出去分享,陈家突然遭难,陈经纪虽然短暂的醒来过,但是剧痛不止,疼到打挺,魏采薇给他喂了麻沸散,让他睡下,以熬过最痛苦的时候。
陈经纪不能动,马厂胡同邻居们纷纷出钱出力,给陈老太太料理丧事,魏采薇和汪大夏都凑了份子钱,丧事办的还体面。
李九宝的父兄闻讯从三里屯赶回来,李伟用工钱给陈老太太买了墓地和一副好棺材,在灵前痛哭,骂自己糊涂,猛扇自己嘴巴子,说再也不去赌了,脸都打肿了。
但人死不能复生,邻居们都没理会李伟。烂赌鬼的话没有人敢相信。
李伟自觉没脸见人,当天返回三里屯工地,说是赚钱给陈经纪疗伤。
天气热,遗体不能久放,陈老太太停了三日就择了吉时下葬,这期间陈经纪偶尔醒来,大家都不敢告诉他。
直到彻底脱离了危险,李九宝等他喝完了药,才告诉他陈老太太去世的噩耗。
陈经纪没有哭,他沉默了很久,说道“麻烦李姑娘去一趟我的家,我家里床下第三个地砖下是空的,放了一百两银子,原本是你把银子拿过来,我要如数还给魏大夫和汪衙内。我知道这些日子又是药又是冰的,花了很多钱,他们肯定不会要,但我不能占人家便宜。没钱就罢了,既然家里有钱,就自己花钱治病。”
李九宝应下,说道“此事因我而起,都是我害了你,我和父兄商量过了,我”
李九宝咬了咬唇,不顾姑娘家的矜持,猛地坐在床边,握住了陈经纪的手,“等你为祖母守三年孝,孝期一满,我就嫁给你。我知道那天晚上你要对我说什么,你与我,本就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我注定是要嫁给你的。”
陈经纪任由她握着手,缓缓摇头,目露怜悯之色,“不是你的错,此事与你无关,是你父亲好赌,差点将你推到火坑。我那晚救你,虽伤了但无怨无悔,你要不要再自责了。我一个无根之人,怎能娶妻,你莫要做傻事了。”
李九宝的眼泪一颗颗砸在陈经纪的手背上,说道“我要嫁你,是因喜欢你,心悦你,本就是出自内心,并非为了补偿。很多夫妻一生都没有孩子,照样过。将来,我们收养一个便是。”
陈经纪问道“你刚才说与父兄商量过了,其实是你以死相逼吧”
李九宝一愣。陈经纪真是太了解她了,那日,她的确是用菜刀比着脖子,逼父兄答应。
当时父兄的意思,是花钱去乡下买一个老实温顺的大姑娘给陈经纪当老婆,但是李九宝坚决不肯,非要嫁给他,如果父兄不答应,她就去自己跑到陈家伺候陈经纪,给他洗衣煮饭,有没有名分都无所谓。
父兄没有办法,只好答应。
李九宝摇头,“怎么会,你祖母之死,我父亲有愧,他同意我嫁给你。”
陈经纪暖声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我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可以回家养病了,不能总是住在魏大夫这里,你先回去取银子,和魏大夫和汪衙内把账结清楚,把家里的骡车赶过来,接我回家。”
李九宝擦干眼泪,回到马厂胡同。
李九宝一走,陈经纪立刻请了汪大夏过来,说道“听说汪二少在锦衣卫出息了,有了门路,我有个请求,我想进宫当宦官,求汪二少找门路送我进去,将来我若能够出人头地,必定结草衔环来报。”
汪大夏很是吃惊,“李姑娘不是已经和你定了终身么”
“我骗她的。”陈经纪说道“她外表柔顺,内心坚毅。我若直言拒绝,她定是寻死觅活不肯。我一个无根之人,配不上她如花美眷。只有进宫当宦官,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和她隔着重重宫墙,才能断了念想。我再跟她说,我这次被小人欺负,将来即使她嫁给我,以我的本事,也护不住她这样的美人。”
“我要对她说,我不想成亲,不想给别人养孩子,一辈子窝囊,手中即使有鲜花,也要提心吊胆的防着被人抢走。她不是我的爱人了,只是我的负担。我要进宫当太监,努力往上爬,成就一番事业,将来成为谁都不敢欺负的权宦。这是我的选择,我和她,缘尽于此,从此,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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