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的馒头生意局面打开得有些出乎意料的快。
她一开始准备的十斤面粉没过几天就不够卖了,她马上加到十五斤,二十斤……现在粮食店的小伙计每隔两天会给她送两袋五十斤的面粉上门,这大大节省了春妮采购的时间。
春妮也适当增加了售卖的品种,除了最受欢迎的实心大馒头,还有花卷和豆沙花生芝麻馅的甜包子。海城人口味偏甜,这几种口感的甜包子也相当受欢迎。
就是有一条,之前她出门前,怕夏生在她不在时乱跑闯祸,会将房门锁起来,放几个玩具让他一个人在屋里玩耍温书。开始的那几天夏生还乖乖的,姐姐说什么是什么,但每天都是这样,再乖再听话的孩子也受不了。
春妮只能每天卖完馒头后尽量抽时间陪他玩玩,但每天在蒸笼似的小阁楼里关七八个小时,只能放一个钟头的风,跟她住在同一条街上的监狱都不这么对付犯人呢,长时间下去不是办法。
这段时间,春妮在考虑,是不是找间学校让他去读。可这孩子今年才五岁,海城情况又这样复杂,春妮有些不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学校。
“巡警来了,春妮快跑啊!”街对过,一个报童大声向她示警。
春妮一跃而起:“不卖了不卖了,快让让,让让!”
她在这卖了一段时间的馒头后,就有跟她一样的小摊贩闻风而动,也开始挑着担子朝纱厂这边集合来卖吃食。在生存面前,倭人的凶恶嘴脸似乎也不成了问题。
但本来这附近只有春妮一个小孩子,这么个小姑娘,每天挑这么重的担子,一筐大馒头垒起来,埋得半个身子都不见,看着的确可怜。何况这个苦孩子看见谁都笑,一点不以为苦,就更叫人怜惜了。以前有些巡警就是看到了也懒得管,人多起来后,巡警们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现在隔三岔五的驱赶已经成了常事。
他们这种程度的驱赶,有些像末世没来临前春妮见过的城管,除了跑的慢的人会挨两棍子,被扣押售卖物品,并没有多严重的后果。
而且很快有人发现,女工们的上班时间比巡警早一个钟头,下班又比他们晚一个钟头,只要赶在巡警们回巡捕房交接班的那点时间把东西卖出去,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跟被卖断人身的包身工不同,这些在纱厂正常工作的女工们并不缺钱。习惯了巡警们做事的风格,来附近摆摊的小贩们越来越多,每天巡警和小贩上演的追逐戏简直成了固定的景观。
春妮跑到街对面,这个叫李德三的报童还在等她,他帮她抱起泡菜坛子,一脸嫌弃:“你怎么还有这么些没卖出去?跟你说了,叫你一次卖少一点,你干嘛不听?”
春妮健步如飞,让他注意前边:“那边还有两个,这里!”
前两天李德三在躲避巡警时绊了一跤,是春妮扶他起来,让他逃过了一顿毒打。李德三投桃报李,这两天看到巡警后总会先一步过来提醒她。
两个小孩子在巷子里七钻八钻,凭借对道路的熟悉和身板的灵活,总算甩掉了身后那两个骂骂咧咧的巡警。
“哎,跟你说话呢,你明天少卖点不行吗?”李德三喘着粗气拐拐她的胳膊。
“不行,我要攒钱让我弟弟读书。”春妮揩了把汗,说出自己的打算:“这附近的学校也太贵了,一个学期要二十多块钱学费,还不包括书本费。我得趁这会儿生意好做多赚点,往后附近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可就不好说了。”
“你对你弟弟可真好。”李德三羡慕道:“要是我娘还在,这会儿我肯定也在读书。我娘这辈子就稀罕读书人。”
春妮拍拍他:“你现在也不错啊,这一块儿除了你,可没有第二个报童敢来。一天不少赚吧?”
“可别了吧,赚的这点还不够拿棒疮药的。”李德三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比你,一份报纸才赚两分钱,一天都卖不到五十份。要是跑得慢些,就要吃烧包。”
“吃烧包什么意思?”
“不懂了吧?是我们的行话,就是报纸卖不完的意思。你馒头吃了烧包,还能拿回去热热自家人吃,我要是吃烧包,一毛钱一份的报纸只能当引火纸。”
再这样说下去,就要成比惨大会了。春妮问他:“这块你人头熟,帮我打听打听,哪所学校收得便宜些。”
这小子摇摇头:“那可难找。要是去年以前你问我,我能给你找到六块以下的,可打从,”他朝街上那些穿着倭人衣裳的家伙努努嘴,老气横秋地:“打从他们来了后,什么东西的价钱都比着高地涨,去年一角钱买一碗菜肉馄饨,现在都涨到了三角钱,我瞧这日子是越发难过了。天天报纸上吹得胡里花地,实际上全是放你妈屁。”
春妮噗地一笑,觉着这小子有说相声的潜能。
他们头顶吱呀一声响,有个女人从木窗里探出头:“小姑娘,买几个甜包子。”
这一带是倭人聚居区,叫住她的自然也是个倭人女子。
春妮认得她,这个挽着倭国传统发髻,细眉细眼的年轻妇人来她摊子上买过两回馒头。春妮脸上堆起个笑:“您今天还是要芝麻包吗?”
“对,跟昨天一样。两个芝麻包,再要两个豆沙包。你从这里进来,等我下楼给你钱。”
李德三捅捅春妮,春妮会意:“您还需要报纸吗?《申报》《海城新报》都有,还有你们倭国报,叫什么来着?”
李德三:“《京都报》。”
“你有《京都报》?那给我送一份进来。那边是玄关,请从那里进门。”
这个倭国女人住的房子是典型的倭国木质结构,外头一间小庭院,庭院下种了两株樱树,一条碎石路延伸到走廊下的台阶。走廊则全部铺上木地板,廊檐下挂两串风铃,此刻微风舒卷,吹得风铃叮叮的响,有种悠静的活泼。李德三显然进来过这样的房子,他走到房子下边的台阶,就站住了。
没一会儿,木门从里边拉开。只穿着雪白丝缎袜的倭国女子在门里微笑:“东西送上来吧,不要紧的。”
她接过包子和报纸,付钱的时候问起春妮:“小姑娘,你想上学吗?失礼了,我不是有意听到你们的说话。我的意思是,你如果想读书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
春妮作出为难的神色:“可我没有钱。”
她和善地说:“我们的学校收费不贵。”
“那是多少钱?”
“一个学期五块钱。”她报出个便宜到叫人咂舌的价格:“这只是象征性收费,学生的书本纸笔费也包含在里边。”
这的确是个相当让人心动的价钱,春妮很吃惊:“一个学生只收五块,那得收多少学生才够本哪?”
倭国女子露出骄傲的神色:“这是我们皇帝陛下的恩祉,我们陛下对华国下一代的教育可是很关心呢,特地拨款鼓励我们在华国建学,体沐陛下圣恩。”
我们华国的事,跟你个倭国鬼子有什么相干……
不知怎地,春妮想起那些在海城火车站从她面前走过的倭国军人,作出思考的神色:“我还缺点钱,让我好好想想吧。”
从那倭国女子家出来,李德三不解地问:“这么便宜的事不好找,你干嘛不答应呢?”
春妮说他:“便宜没好事,这道理你不懂吗?”
李德三若有所思:“这倒也是,倭国人一向贪心得很。说不定他们先用免费的骗你进去,之后再逼着你交钱也说不定。”
春妮:“……你明白就好。别忘了我托你打听的事。”
“忘不了,有信儿了我来找你。”
为了夏生读书的事,春妮这两天忙坏了。她不止亲自跑了几间学校,拜托过李德三,还问了朱先生,于太太等房客们,包括吉拉太太她也没忘记咨询。学校还没找好,朱先生给她带来个信儿,说他有记者朋友对她在水灾中的经历感兴趣,想来采访她,问她同不同意。
他见春妮犹豫,又说,对方是大报记者,采访一次有一块钱的奖励金可拿。
春妮立刻表示,她一定会全力配合记者先生的采访。
朱先生的记者朋友还没跟春妮约好时间,李德三给她打听的学校先有了消息:“春妮,我知道有个学校要招生,你来不来?”
“你先说学费多少?”春妮这两天被房客们报出的,一个比一个高昂的学费吓到了。
“免费!”
“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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