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见到葛万春眼中的光芒,贝安歌微微一笑。

    时机已经成熟,该安排点别的戏份了。她向马文德使了个眼色,马文德悄悄从正堂退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葛万春也老辣,短短一瞬,已经压制住了激动,克制着略略有些变调的声音:“咱家看过了,很满意……咱家是说,皇后娘娘一定会很满意。”

    贝安歌稳重得像门口的石狮子、端庄得像佛堂里的观音菩萨。

    只听这尊“菩萨”又缓缓道:“谢礼在将军与我进宫谢恩时一同送达,不过小清单上的,要麻烦公公跑一趟金吉源。”

    这也是送礼常规。

    这些宫里的得势太监,送了礼也带不回宫中,他们多半在京里另有宅子,礼单也是提货单,各自方便、心照不宣。

    葛万春将礼单收好,尖声道:“不麻烦,咱家份内之事。”

    贝安歌又道:“也请公公替我谢谢皇后娘娘恩典,她赐我的三位嬷嬷,个个能干又老道,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三位嬷嬷都站在正堂上,听闻此话,却脸色各异。

    柳嬷嬷最得意,喜形于色:“夫人说哪里的话,夫人也待我们极好。”

    桂嬷嬷挑了挑眉,没说话,表情却有些鄙夷。田嬷嬷则眼睛盯着脚尖,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

    大概是觉得另两位嬷嬷不上了台面,柳嬷嬷又道:“麻烦葛公公回去跟皇后娘娘带个话,将军府的事儿,老身会当自己的事一样上心。”

    葛万春眼皮抬了抬:“到了将军府,你就好好当自己的差,别惦记宫里了。”

    这话是警告。

    就算你受了皇后娘娘什么特许,要你在这儿干点眼线的事儿,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进府才几天,未免飘得也太厉害。

    柳嬷嬷犹未听得出警告,还要再争辩两句,外头突然一阵喧闹。

    葛万春皱起眉头,不解地望向贝安歌。

    “谁这么没规矩,不知道府里有贵宾?”贝安歌沉着脸,望向不知何时又悄然回来的马文德。

    马文德一脸茫然:“小的这就去处理。”

    还没等他挪步,外头一个小太监已经沉着脸匆匆跑了进来,凑到葛万春跟前悄悄说了几句。

    葛万春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好似挂上了两个秤砣。

    “柳嬷嬷,皇后娘娘将你赐给将军府,是来当奴才的,还是来当主子的?”

    柳嬷嬷一愣,察觉出了不对:“是来辅佐……”

    “我呸!”葛万春一口啐在她脸上,“就你,也配用这两字儿?”

    外头吵吵嚷嚷,有尖叫声,有咒骂声,也有马文德的喝斥声:“闹什么闹,小心夫人揭了你们的皮。不知道里头有贵宾吗?”

    葛万春翻了个白眼:“得了,他们可不就是闹给咱家这贵宾看的。”

    看在厚礼的份上,葛万春忍了将军府的混乱,转眼瞥向贝安歌:“夫人真是好心性,亏你刚刚还夸得出口。”

    贝安歌一点儿也不嚣张,拿出演大家闺秀那种忍辱负重的气派。

    “总念着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比府中别的奴才都要金贵,不忍苛责。”

    说话间,马文德竟带了几个人进来,噗通噗通跪在了院子里。

    “闹得最凶的三个,小的带来了,请夫人发落。”

    葛万春缓缓地端起了茶,索性将身子向靠背仰去。他也看明白了,带进来发落是借口,带进来控诉才是真。

    怀玉堂的炭烧了很久,整个正堂都暖暖的,隔着保温的棉帘子,只听得见啼哭声,也见不到人。

    贝安歌欠身,向葛万春抱歉道:“葛公公见笑。我年轻新妇,没管好府上奴才,叨扰公公,必得当面重罚。”

    说着,又提高声音道:“带进来,让我瞧瞧是谁这么大胆。”

    还能是谁。

    双手烫伤的杏兰、大冬夜跪在院子里耳朵都冻裂的惜芳、还有被泼了一脸的热汤、至今脸上还红红的厨房小厮。

    三人跪伏在地,其状甚惨,开始桩桩件件地控诉。从嚣张霸道到恶意伤人、从贪婪财物到不敬主母,每一句都直指柳嬷嬷。饶是葛万春刚刚已经被小太监咬了耳朵,也听到皱了眉头。

    听得柳嬷嬷脸色煞白,连连喊:“不要听她们胡说,她们乱攀咬的。”

    杏兰热泪滚滚:“嬷嬷好会做戏,都是奴才而已,我们为何不攀咬田嬷嬷,不攀咬桂嬷嬷,偏要攀咬你。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仗势欺人!”

    “住嘴!”贝安歌喝斥,随即又一脸不忍之声,叹道:“我只当嬷嬷拿大些,竟不知出手如此狠辣,下次断断不可……”

    话还没说完,杏兰已经叫了出来:“夫人,不能给柳嬷嬷下交。嬷嬷心狠手辣尚在其次,她还居心叵测,暗中打听将军府机密。”

    “什么?”贝安歌倒吸一口凉气,惊惧地盯着葛万春,“葛公公,旁的事我可以忍,这件事可断断忍不得。将军身为兵院首领,府中自然有诸多机密之处,我都避之不及,这柳嬷嬷怀的是什么心?”

    此时的葛万春,脸色也相当尴尬。

    他是曲皇后跟前最得意的大太监,管着多少皇后的私秘之事,自然也知道皇后赐了三位嬷嬷到将军府,其实另有目的。只是没想到这柳嬷嬷竟然蠢到如此境地,当眼线都当得阖府皆知。

    他只当眼前的将军夫人还是曲旋儿,也只当曲旋儿是为了避嫌,才要将这其蠢无比的柳嬷嬷给撇清掉。曲家之人都要撇清,他自然更有义务,要替皇后娘娘撇清。

    葛万春阴沉着脸:“这种心怀叵测之人,省得她累及主子。夫人您看着发落,皇后娘娘那儿咱家去禀报,断不会有半点儿偏私。”

    柳嬷嬷一听,这是皇后娘娘要抛弃自己啊,这怎

    刺探将军府机密一事已经败露,在将军府没混头了,她要回宫,她要回到皇后娘娘身边去。

    柳嬷嬷当即大叫起来:“不是这样,不是这样。葛公公您带我回宫,我有事要回禀皇后娘娘。”

    蠢货!葛万春暗骂,恨不得一口将她咬死。

    偏柳嬷嬷还在叫:“我知道夫人的秘密,大婚晚上,洞房出事了!”

    满堂皆惊。连马文德都愣住了。

    葛万春疑惑地望向贝安歌:“洞房出事?这是怎么回事?”

    “哎……”贝安歌扶额,重重叹了一口气,“我摔伤了。这……有点儿尴尬,将军为这,都心疼死了。”

    “摔伤?”葛万春这老狐狸,似乎听出了些端倪,又转向柳嬷嬷,“我倒要听听你的解释……”

    眼见着柳嬷嬷竟要起死回生,桂嬷嬷不干了。

    她原本以为众人会锤死了柳嬷嬷,这样自己不用出手,就能除掉个心头大患。可没承想,这姓柳的还惯会厮咬,别给她撕出一番别开生面,自己这库房总管、夫人采买的肥活,还稳不稳了?

    “葛公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桂嬷嬷还是那么沉稳。

    葛万春似乎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怕出更大的丑,挥手道:“都出去、都出去。”

    贝安歌又是一个眼色暗暗使出,马文德不仅将所有闲杂人等带出,还叫了两人将柳嬷嬷也一并拖了出去,等候发落。

    拖出去时,柳嬷嬷还在大叫:“别听她的,葛公公你别听她的,她都是骗你的!”

    可惜留给她的表达机会已经结束,喊破了嗓子也没人搭理她。

    偌大的正堂,终于只剩了委委屈屈的将军夫人、气到爆炸的葛公公、和准备踩死对头的桂嬷嬷。

    桂嬷嬷先是向贝安歌微微作福:“奴婢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对夫人有所不敬,还请夫人宽恕,这绝非奴婢本意,只是逼不得已。”

    “无妨,我身正不怕影子歪。”贝安歌大义凛然。

    桂嬷嬷这才转向葛万春:“皇后娘娘赐我们三人给将军府,原是各有分工。柳嬷嬷管丫鬟、我管夫人采买和库房、田嬷嬷管厨房,本各不相干。夫人对柳嬷嬷甚好,独给了她单间及四个丫鬟,但柳嬷嬷犹不满足,对夫人没让她管理库房和采买怀恨在心。

    “昨日她来撺掇我,叫我别受府中大丫鬟挟制,务必将库房钥匙独揽,又对我说了许多夫人的怀话……”

    桂嬷嬷顿了一顿,望一眼贝安歌,见她没有生气,这才继续往下说。

    “她在府中四处散布流言,说夫人出嫁前不过是庄子上的野丫头,哪里懂什么管家,连洞房都不端庄,还把自己搞摔伤了。惹得府中流言纷纷,夫人不胜其扰。她所说夫人的秘密,恐怕也就是这个。倒是夫人谦逊,早就私下跟我说过,她从小在庄子长大,怕自己行差踏错,叫我时时提醒。

    “她不过就是看着夫人好拿捏,想坏夫人的名声。”

    “其实……”柳嬷嬷垂头,“她忘了,夫人是皇后娘娘的义女,坏了夫人的名声,也就是坏了皇后娘娘的名声。”

    葛万春已是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响。

    贝安歌叹道:“我倒不是觉得庄子上的出身就低人一等,只是皇后娘娘都没明说,倒也不必故意挑出来散布。也亏得将军是个粗人,没有多想,若再有个不怀好意的去挑拨,将军还当皇后娘娘看轻了他,随便庄子上找了个姑娘唬弄他。你说这是不是很膈应。”

    说着,将桌上的一盆果子推过去,柔柔地道:“公公也吃点果子,消消气。”

    那口吻、又诚恳又关怀,听得葛万春恨恨地一跺脚:“又恶又蠢。”

    贝安歌对桂嬷嬷道:“辛苦嬷嬷,你先出去,我有事和公公说。”

    等桂嬷嬷一出去,贝安歌为难道:“这事儿,我就要和公公商议了。若将她留下处置,将军是断断见不得这种人,回来宝刀一挥,传出去难免两种说法,要么说皇后娘娘派的人不妥当,要么说将军为人暴戾。我都不愿意……

    “可要让公公把人带回宫,似乎更让皇后娘娘脸面过不去。您说这为难不为难?”

    为难,太为难了。

    为难到贝安歌又悄悄递过去一锭金子。

    没错,是金子,在库房里随便拿的。别的珍宝流出去太扎眼,金子都长得差不多,送礼的收礼的、彼此都没有负担。

    “要不麻烦公公呆会儿悄悄将她带走,找个人把她发卖了吧。”

    果然葛万春非常没有负担地将金锭子塞进了袖笼中:“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两边颜面都不伤。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我就当一回恶人吧。”

    柳嬷嬷就这样从将军府消失了。

    不,准确说,柳嬷嬷就这样从人世间消失了。

    元阙跨出兵院大门,刚刚翻身上马,凌云“飞”了过来。

    “将军,前方来报,葛公公将柳嬷嬷从将军府带走了,四名随行小太监带着柳嬷嬷走了小道,直接将她扔下了岱山悬崖。”

    面无表情的元阙,极为难得耸起了眉。

    那女人居然真的做到了。

    而且一点儿都没要自己出马,她单枪匹马地,就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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