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萧吟立在院阶前,眉头微皱,失神地注视着屋檐下如瀑的雨帘,低喃出声。
这暴雨从昨日起到今日,已下了一个昼夜。
若暴雨再这般持续下下去,赤丈河水位超过历年线,届时便是新修建的堤坝和防水堤也未必能够防得住……
“淳安都一个月为下雨了,多下个几日雨,人畜,地里的庄稼都解解渴,有什么不好?况且往年只要是这种天气,你便总不放心,又是外出检查河岸堤坝,又是忙着防汛的。
今年京都总算是派了一位实干的巡按大人,日日陪着你巡检河岸。防水堤坝更是在你们合心的督促下,赶在前些日子便重修好了,防水堤也都加高加固了,秋汛又未至,便是这雨下的大了一些,应当不会引发洪水,你也别杞人忧天了。
按我说,难得今年端午你休沐在家,这个时候,你就该坐下,陪陪云儿,雁月还有小满他们几个,吃几个粽子,再喝几杯杨梅酒,回头再去床上睡一觉,保管烦恼顿消。云儿,你说是不是?”
“是啊。二哥,嫂嫂说得对。来嘛,陪我们一起吃嘛。”
萧吟的嫂嫂梁氏还有妹妹萧云儿走了过来。
萧云儿挽着哥哥的手,硬拉着萧吟到桌边落座。
梁氏的一双儿女听见了母亲同叔叔还有姑姑的对话,相继围了过来,嚷嚷着要阿叔陪他们玩。
萧吟无奈,只好陪着嫂嫂还有妹妹坐下。
“不行,我还是不大放心。云儿,你在家帮忙嫂嫂看着小月跟小满。我去城郊一趟。小月,小满,你们两个乖。在家要听阿娘还有姑姑的话,知道吗?”
坐下没多,萧吟便着急着要起身。
他将抱着他大腿的侄子抱给嫂嫂梁氏,又随手拿了桌上的杏果塞到侄女萧雁月的手里,起身拿了挂在墙上的蓑衣就往外走。
“你这孩子,如何便这般急性?云儿,去给你哥哥拿一双粽子带上。”
梁氏抱着孩子,不好追上去,便让小姑子拿着一双粽子追上去。
外头下着雨,萧吟担心妹妹淋着雨,已经走到门口,开了门,此时也只好停下脚步,拿过妹妹手中的粽子,催她快进屋子里头去。
梁氏还想说几句叮嘱的话,一道清和噙笑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萧兄一身蓑衣,这是……要外出?”
梁氏寻声望去,但见一位年岁大约在二十左右,身着青白襕衫,手持白伞,手里还拎了个食盒,面如冠玉的俊俏郎君,着实一愣。
凤鸣何时识得此等谪仙人一般丰神俊朗的人物?
萧云儿已是一个大姑娘,见有外男来访,她疾步跑回了屋檐下面,害羞地躲在嫂嫂的身后,从嫂嫂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位哥哥的朋友。
萧云儿这偷偷一瞥,亦是愣住了。
大哥二哥就长得很好看,哥哥的这位朋友竟将她两位兄长都给比了下去。
萧吟一脸意外地迎上前,“怀瑜,你怎么来了?可是赤丈河堤坝出什么问……”
端午佳节,怀瑜身为监察巡按,绝不会无故上门。
转念一想,若是堤坝真出什么问题,怀瑜大可派人来知会一声,没必要亲自前来……
“凤鸣,雨下得这般大,不如请这位公子先进屋再说吧。”
梁氏抱着小儿子站在屋檐下,适时地出声道。
萧吟掌心懊恼地拍了记额头,连忙邀请谢瑾白进屋,“瞧我!都糊涂了!怀瑜,来,里面坐,里面坐。”
谢瑾白笑着说了声“好”,收了伞,随萧吟进了院子。
“在下谢怀瑜,见过嫂子。这是给孩子们买的荔枝,小小心意,还望嫂子收下。”
他先是对梁氏行过礼,随后将手中的食盒,放在萧家的饭桌上。
梁氏一愣,忙将怀中的小儿子,放在地上,“这……这么好意思……”
萧吟此时脱了蓑衣,闻言,也连忙走了过来,“这如何使得!”
淳安并不产荔枝。
又因荔枝易腐烂,难保存,得走陆路快马从隔壁州府运至淳安,是以价格高昂,寻常百姓难以消受。
萧吟兄长早亡,只留下遗孀梁氏以及一双年幼的儿女。
都水司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萧吟又只是一个小小监丞,要养活嫂嫂,侄子侄女以及妹妹萧云儿包括他自己,一共一家五口。
日常开销已是捉襟见肘,又哪里买得起这需要几多费钱的荔枝。
他们也就是在兄长在世时偶尔买过几回。
兄长过世后是再没尝过荔枝的滋味了。
“荔枝,是荔枝!”
“我最喜欢吃荔枝了!”
荔枝的滋味是一旦尝过,便绝难忘记的。
小满也就周岁多的时候吃过,未曾想,竟还记得。
萧吟同嫂嫂梁氏还在婉拒着,小月同小满两个孩子听说有荔枝吃,已欢欣地嚷嚷了起来。
“喏,拿去吃吧。”
谢瑾白笑着,转而将手中的食盒顺手递给更大一些的小月。
小月彤红着脸,害羞地看了看阿叔,见阿叔点了点头,这才伸手去接,奶声奶气地道了声谢。
梁氏是个聪慧的。
这位谢公子冒着风雨,又是在端午这样的特殊节日登门,必然有事,于是便让小姑子萧云儿领着一双进屋去分食荔枝,自己则去了厨房重新拿了碗筷跟杯子出来,之后就以进屋看孩子为由,也进房间去了,好让小叔子能够安心地同客人议事。
侄子侄女见到荔枝的高兴劲令萧吟是既羞窘又愧疚。
都怪他无能,平日里没什么能力给两个孩子买好吃的,才会令小月跟小满两人听说有荔枝吃,便馋成这样。
与此同时,心中更是对谢瑾白充满了感激。
他不过是无意中提过,家中有嫂嫂,侄子侄女还有妹妹四人,未曾想,怀瑜竟是记住了,还特意买了荔枝过来。
“让怀瑜兄见笑了。你这个点前来,还没用过午膳吧?如若不嫌弃,不妨就在我这吃一点?”
萧吟给谢瑾白递去一双粽子。
知道谢瑾白饮不了酒,便拿了孩子们喝的乌梅汁给他斟上。
谢瑾白为了“蹭”唐小公子的马车,早膳都还未用过,这会儿腹中正好也饥了。
他一连剥了两个粽子,夸赞道,“萧嫂子包的糯米肉粽,肉香四溢,令人口齿留香。”
萧吟还在因为谢瑾白送了他们荔枝,正愁没什么可回报的,闻言,当即高兴地道,“嫂嫂若是听了定然很高兴。怀瑜兄你若是喜欢,迟点走的时候,我给你带一些回去。”
谢瑾白端过桌前的乌梅汁,勾唇浅笑,“好啊,如此便先谢过郭兄了。”
萧吟窘迫地笑了笑,“哪儿的话,几双粽子也值当谢。”
那一食盒的荔枝,去市面上都不知可以买多少粽子了。
谢瑾白微微一笑。
他将手中的瓷碗轻置于桌上,状似不经意间地问道,“关于这场连夜暴雨,凤鸣兄怎么看?”
萧吟心道,终于来了!
他放下手中筷子,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实不相瞒,我方才外出,就是不放心这河水水位。虽说城郊各大河域的防水堤都已加高加固,赤丈河上的堤坝也已都已竣工,可这雨下得实在太大了,着实叫人心慌。若是雨水明后两日停了还好,如若不然,一旦河水超过防水堤,中下游的河水还是冲垮了堤坝,别说是赤丈河沿岸百姓性命难保,便是像我家这样临河的房屋恐怕均难以幸免。”
说到这里,萧吟顿了顿,他眉眼变得严肃起来,身子也倾向谢怀瑜,“怀瑜兄此次冒雨登门,莫非……莫非你同我想到了一块去?你也认为这雨若是再下下去将会出大事?”
谢瑾白点头,指尖轻点桌面,“赤丈河毗邻曲禄江,曲禄江最终汇入大海。若是这场大雨未能及时停歇,赤丈河水位上涨是必然。赤丈河上的堤坝以及两岸的防水堤一旦失守,势必会导致海水倒灌。
这场雨会下多久,这是天意,会造成什么的后果更是无人可以预计。有可能堤坝失守,引海水倒灌。也有可能这雨明日便停了。”
“怀瑜兄所言确是不无道理,只是我们又如何能够拿赤丈河两岸的百姓性命乃至城中百姓的姓名跟天意去堵?怀瑜兄此次冒雨前来,可是有解决之道?”
“办法我确是有一个,也只一个。”
谢瑾白注视着萧吟。
谢瑾白的神情依然是放松的,他的唇角甚至仍然噙着往常轻松的笑意,可萧吟还是从中窥见一丝不同于寻常的凝重。
猜想到谢瑾白所谓的办法里,很有可能有需要他相助的地方,萧吟肃色道,“怀瑜兄请说。只要是我能够办到便绝不推辞。”
“即便为此赌上终生的仕途、前程,乃至是性命?”
萧吟微征。
他未曾料到谢瑾白需要他做的事情会这样具有危险性,但是他依旧眼含坚毅,铿然道,“若为百姓故,虽九死亦不言悔。”
“好。”
谢瑾白浅笑着颔首,随后站起身,“那么,请凤鸣兄随我走一趟吧。”
萧吟楞了楞,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去,去哪儿?”
谢瑾白勾唇一笑,“淳安知府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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