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千霓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就这么兜头浇了下来。
大概是觉得光发语音还不够,紧接着她又一个电话飙过来,恨铁不成钢地给时颜上了堂以“社会险恶”为中心思想的教育课,并表示要买几本防骗指南送给她。
似乎已经,板上钉钉地把晏礼打成了一个渣男大骗子。
挂了电话,时颜对着电脑,幽幽叹了口气。
不可否认的是,赵千霓的话带了极其强烈的主观色彩。但拿掉这些词语之后,时颜觉得,赵千霓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徐潮之说的那些话,她确实没办法印证真假。
但要说他们两个是骗子,似乎也挺离谱的,又不图什么。
时颜咬了下唇,思索着。
其实她并不是对人毫无防备心,有段时间甚至因为法制节目看多了,还产生了点儿被害妄想症。
对于街边问路的人,她都是站在一边指明方向,指完之后,还要警惕地扭头看看对方是不是偷偷跟上来了。
更不要说,把不太熟的人带回家。
根本不是她会做的事。
但那天徐潮之一提,很自然的,她脑袋里就冒出了这个想法。
这套房子是傅月宜买给她的,三室两厅两卫,面积不算很大,但胜在户型通透,住两个人也不显得狭窄。
时颜也没觉得晏礼会长住,就想着如果他需要的话,借他避避难也没什么。
赵千霓的话提醒了她,这件事本身存在一定的危险性。
而她之所以察觉不到,大概是因为,那个人是晏礼。
虽然初见时有种白月光碎裂的感觉,现在又的确贴着“无业游民”的标签,还给人一种十分随意的印象。
但时颜始终不觉得他是个坏人。
可能是因为,无论外表给人怎样玩世不恭、风流缱|绻的印象,他的眼神始终干净清醒,偶尔还能瞥见些许锋芒。
——也的的确确,不像个坏人。
手机连续震了几下,拉时颜回了神。
她点开来看,赵千霓连续转发了好几条新闻报道。从标题就可以看出来,讲的都是名校生如何自甘堕落,杀人放火,骗财骗|色的经典案例。
时颜:“……”
她差不多明白赵千霓的意思了。
紧跟着赵千霓的消息就过来了:「宝贝,曾经优秀不代表现在优秀,你好好看看这些案例,代入一下受害者的角色。」
赵千霓:「对了你下回可别再打这么薄的码了啊,刚那一通描述,我都能猜到他是谁了」
时颜心脏浅浅一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她的下一条消息:「你高中男神,李延对吧?」
赵千霓:「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他是你曾经的白月光嘛,加点滤镜也很正常,不过你那时候就跟他不熟,现在都过了小十年的,你还知道对方是人是狗啊?」
时颜:“……”
她愣了一会儿,下意识打上“李延是谁”,回过神来之后马上删除,转而打了一行字。
10:「也不是他说要住我这的,我也就是一个想法,还没提出来。」
赵千霓:「谢天谢地他还有点残存未泯的良心,要是主动提我今晚悬赏十万取他狗命」
时颜:“……”
赵千霓又道:「哎,你知道刚才你给我讲事情经过的时候,我在你身上看见了什么吗?」
时颜迟疑一秒:「什么?」
赵千霓:「光」
赵千霓:「圣母玛丽亚之光」
时颜:”……“
她看着赵千霓发来的这七个字,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过分好心。
但是,
也不尽然吧。
圣母要普度众生。
她只想拉住这一个人。
*
时颜暂时打消了主动邀请晏礼的想法。
她把赵千霓发来的链接看了遍,又按对方的要求写了一小段读后感,表示自己一定提高警惕,防火防盗防诈骗。
赵千霓这才满意地放过她,又约她周末出来喝酒。
忙忙碌碌到快下班的点钟,手头上的翻译稿终于告一段落。时颜累得整个人往后仰,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还隐隐有点发烫。
她以为是办公室太闷了的缘故,勉强起身开窗,又拖着脚步躺回椅子上。
一下午对着电脑,肩颈都是酸的。
时颜闭眼按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摸过手机,点进跟赵千霓的聊天页面。
手指长按其中的某条新闻,转发。
之后又连续转发了好几条。
晏礼回得很快:「?」
时颜想了会儿,删删改改打字:「就是一点,反面教材」
晏礼回了一串省略号,又发来四个字:「我看起来」
像是话没说完,时颜眨了下眼,就看到他的下一条消息。
Li:「这么把持不住?」
时颜:“……”
她从椅子上坐起来,挪到办公桌旁,两只手搁在上边,轻轻吸了口气,像极了学生时代认真答题的架势。
这才斟酌着回复:「没有,只是刚好看到了,你别多想」
那端,晏礼看到这条消息,眉梢一抬,轻笑了声。
骗人骗上瘾也就算了,撒谎还不像个样。
Li:「是吗,也挺巧,刚好看到这么多条」
看见消息的第一秒,时颜张了张嘴,然后把头轻轻磕在桌上,呜咽了声。
这被拆穿得也太快了。
撒谎不打草稿果然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她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思绪,重振旗鼓,又抬起头来,决定转移话题。
10:「啊,那个,我突然想起来,你的西装还在我这里」
10:「我洗干净了,什么时候还给你呢?」
这么生硬的转折,晏礼唇角勾了下,倒是没有紧追不放。
他瞥了眼拿着话筒在鬼哭狼嚎的徐潮之,抬指打了几个字:「现在?」
看着他发过来的定位,时颜回复了个“好”字。
*
晏礼的西装是手工定制款,还是挺麻烦的一个材质,一般的洗衣店处理不了。时颜是在申城一家针对高消费群体的私人衣物养护室洗的,价格也不便宜。
店员给她的时候,西装用衣架挂着,外边罩了层透明防尘罩,然后是绸质保护套。
看起来挺妥帖,时颜也就没拆开,一路拎着,打车到了盛景会所门口。
这间私人会所临江而立,半面可以观赏外滩江景,半面又是林立的摩天高楼,到了夜晚,灯光迷离,奢靡绮丽不似人间。
近几年来风头正盛,已然成为申城富二代们新的销金窟。
时颜下车时吹了阵江风,顿时混沌的意识稍微舒服了些。
她走进大厅,按照服务生的指引上了三楼。
下电梯后,拐入一条长长的走廊。
不知道是这走廊太不通风,还是忙了一天身心俱疲,时颜觉得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背部酸痛,脚步也有点儿虚浮打飘。
她摸了下额头,感到一阵烫人温度,决定一会儿送完衣服,直接从这里去医院。
快走到晏礼的包厢时,旁边门却突然开了。
一个身形壮硕,目测二百多斤的大花臂边打电话边走出来,对着那头不断点头哈腰,“真是对不住,裴小姐您看我真是,这事儿都没给您办好……”
大花臂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一手举着电话愣在原地,表情挺惊讶地对她道,“这么快?”
时颜也怔了怔,“什么?”
电话那边大概是又说了句话。
大花臂没顾上她这头,赶忙求生欲很强地回复道,“我真没让不靠谱的人去,我自己倒在车前,也把您给的台词大声说了,想着多少能拖上半小时,结果傅先生连面都没露,后边那辆车倒是下来两个黑衣保镖,直接把我扛一边放着了,就跟扔块大石头似的。”
这对话,有点像是碰瓷失败。
而且大花臂听着还有点弱小无助又可怜。
时颜觉得他刚才应该是叫错了人,加上头晕只想快快办完正事走人,就没有理会。
哪知走出几步,身后突然响起了大花臂的浑厚嗓音,“哎你走哪儿去啊?”
想到他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模样,时颜整个人忽然头皮发炸。
她慢慢转身的这几秒钟,大花臂已经迈开大步走了过来,先是把她从头到脚看了遍,自言自语道,“这年头送衣服的小妹妹都这么有气质了?”
然后才像是想起了正事儿,摆出一副凶脸催促道,“磨蹭什么,赵总就在里边,快把衣服给他送进去!”
时颜理了几秒思路,差不多明白了。
她刚想解释他找错了人,结果大花臂自顾自地啧了声说着你这小妹妹怎么这么呆呢,然后伸手就来拉她。
昏沉间,时颜只来得及后退一步,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某个人的怀里。
她心里暗暗叫了声倒霉,又想往边上走开。
谁知刚迈开一步,就被人按回了原位。
与此同时,鼻尖还袭来一股干净冷淡的乌木香气。
她迟疑地抬起头。
晏礼她在身后站着,眼皮轻垂。男人身量高挑,像是一堵墙壁,把她罩在怀里。灯光从他头顶打下来,照出他额前凌乱的黑色碎发,以及略有些散漫的眉眼。
这会儿,他一只手松松搭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微抬,准确格住了大花臂的手,表情不太友善。
大花臂愣在原地,凶神恶煞的脸上此刻写满茫然。
晏礼瞥他一眼,声线有点冷,“这是我朋友,你找错人了。”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花臂虽然看着挺凶,但意外的很讲道理,反应过来之后连连鞠躬,透露着一股憨态,起身之后,他又忍不住道,“那小妹妹你也说句话嘛,人家也不是故意误会你的。”
声音还挺委屈。
时颜:“……”
她是想解释来着,但大花臂自说自话的速度太快,她意识又迟钝了半拍。
就没来得及。
说话间,走廊尽头又来了个拎着衣服的小姑娘,大花臂眼睛一亮,嘀咕着“这回总没错了”,迈开大步就走了过去。
这片重新归于安静。
时颜这才发现自己还靠在晏礼的怀中,连忙拉开距离,双手把西装递给他,脸颊也发着烫,“谢谢你的衣服。”
晏礼“嗯”了声,伸手接过,“要不要进去唱个歌?”
“不了 “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时颜忽然感到有口气提不上来,紧跟着眼前一黑,甚至意识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倒下去,就这么顺着西装的方向扑进晏礼怀中,甚至双手还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气氛短暂地凝固住。
过了两秒,时颜一根根收回手指,慢慢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晏礼垂下眼皮,似是有点意外地笑了声,“这是,占我便宜啊?”
“……”
时颜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空白的大脑里,只有一个想法——
刚才怎么没,彻底昏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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