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沐浴

小说:将军帐里有糖 作者:一只甜筒
    那假装成小厮的小兵,鬼头鬼脑地从他帐帘前走了,听脚步声倒没走远,似乎还猫在帐门口。

    辛长星忽然醒过神来。

    不方便?方才那小兵虎了吧唧地喊了一声不方便,然后目光鬼祟地偷着瞄了他中衣领口一眼,脑子里在想什么?

    帐帘没拉紧,由那缝隙里漏进来一线月光,年轻的大将军忽地就恼起来,长腿迈下了床,手上使劲儿一拉,帐帘便堪堪被掀开,他憋着一股子莫名的气,站在帐门前负着手,目不斜视。

    “回来为本将更衣!”

    说完转身便回了营帐,负手站在床前。

    帐里帐外静悄悄的,大将军负着手站的脊背挺直,等了许久也没等来那小兵的服侍。

    细风轻轻窜了进来,窜进了辛长星的后脖颈,凉凉的触感登时让他清醒了一下。

    他在做什么?竟然在等那个脏兮兮小兵?他有些脸热。

    小窦方儿噔噔跑了过来,在大将军身旁站的恭敬。

    “您缓过来了?”

    辛长星嗯了一声,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嘴:“几更了,怎么无人打更?”

    您不是让打更的那俩人闭嘴了么?小窦方儿怔了一下,不明白将军用意,疑惑地挠挠脑袋。

    “到四更还早着呢……小的让青陆正往木桶里注水,您是这会儿去还是?”

    脖颈上有些汗津津的,辛长星知悉了那小兵的去处,径直往净室去了。

    不过是在隔壁,一抬脚的功夫,小窦方儿去取将军的换洗衣裳,辛长星掀开帐帘,便看见一副画儿。

    室中水汽氲氟,通体雪白的猫儿将自己蜷成了一个绒团子,窝在了那小兵的臂弯里。

    角柜上点着一盏帛灯,她在一团溶溶的光晕里,把自己睡得天昏地暗。

    再讨嫌的人,一旦睡着,都会生出别样的美来,这小兵亦是如此。

    往常那双鹿眼一般的眸子,闭成了长长的一线,乌浓的眼睫垂着,像两柄小扇子,他忽然想到,为什么总觉得她的名字是青鹿,大约是因了那样一双眼睛,使他总要联想到迷途的小鹿,惶惶惑惑地,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小兵的身子骨也薄弱,像个未曾发育的孩子,十五岁的年纪,穿着窦方的衣衫刚刚好,她歪着脑袋,同怀中的猫儿同呼吸,鼻息咻咻的,也像一只小兽。

    离得近了,却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辛长星有些疑惑,说这小兵鼠胆吧,她敢公然在军营饮酒,说她胆大包天吧,可她却将战壕挖成了狗洞,真是矛盾。

    他的脚步停滞在了原地,迟迟没有进去,也不知道是在迟疑什么,小窦方儿却由沉沉夜色里闯进来,捧着一叠衣衫,瞧见了正呼呼大睡的青陆。

    小窦方儿吓的小脸儿都白了,悄悄觑了一眼自家大将军,见他脸上星云不动的,似乎也看不出来喜怒,他悄悄拿脚踹了一下青陆。

    “这位爷您跑这儿睡觉来了?赶紧起来。”小窦方儿猫着腰,小声儿地唤她起身。

    辛长星拿手挡了一下小窦方儿,再挥了挥手。

    小窦方儿拿不准大将军的意思,讪讪地退了几步,没成想大将军自己走了上前,轻轻踢了踢青陆的脚。

    “拿刀来砍。”他见地上这人不醒,便向着小窦方儿说了一句,小窦方儿应了一声是,噌的一声蹿出去,地上那人却打了一个激灵,愕着双眸喊了一声:“别砍我,我认罪,我认罪还不成吗?”

    人虽然醒了,可瞧着那双眼睛却神智稀昏,连瞳仁都是散的,这哪里是睡觉,分明是酒劲儿上来了。

    青陆眼睛瞪的老大,却不聚焦,看着眼前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儿,恍惚以为自己真的被发落了。

    辛长星心念一动,垂目问她:“你认何罪?”

    青陆稀里糊涂的,却能听出来这是大将军的声儿,她一向酒量好,今儿实在是喝太多了,昏头昏脑地听将军问话,随口瞎掰。

    “您定什么罪,我就是什么罪,哪怕您把我放油锅里炸,标下眼睛都不带眨。”她作势眨了一只眼睛,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就是炸的时候,将我同红薯丸子、糖酥酪、蜜三刀裹一起,我就死而无憾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小兵在地上赖着不起身,眼皮子一耷拉好像又要睡过去了,辛长星想起才将听到的那句男孩子女孩子的话,便起了一丝疑心。

    “郑青陆,你是男是女?”他话问的直接,一双星眸将地上那小兵望住了。

    都说酒后吐真言,放诸四海应该都是管用的,辛长星一直疑心自己的部营里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此刻答案呼之欲出,他倒有些紧张了。

    地上那小兵却忽地就炸了毛,眼睛倒竖着和他据理力争。

    “又想说我是娘娘腔?”她在地上梗着脖子抱着猫儿,把那猫儿当武器对准了辛长星,“没想到您这这般神仙一样端方的人儿,也爱在后头传闲话。”

    青陆把猫儿收了回来,抱在怀里搂紧了,顺着毛摸雪龙,幽怨地看了大将军一眼,“都是因为您,我的名声都坏透了,又是贪生怕死,又是绝情寡意的,这会儿更完蛋,您直接就质疑我的性别了。”

    她突然就伤心起来,坐直了身子,聚焦了好久才看清楚将军的所在,往上伸出一只手。

    “哎,您就拉我一把不成吗?我刚洗了手,不脏!”她看不清楚将军的神情,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给将军看,“您看看,我这手,多干净呀多英俊呢。”

    拉她起来?怎么想的?

    辛长星蹙着眉头看着地上这小兵,那扬起来的手的确白净,他犹豫了一下,将手递了过去。

    青陆一把牵住了,却没收到上头那人的劲儿,她仰头埋怨他:“您怎么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呢?”

    辛长星舒了口气,使劲儿一拉,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于是那小兵便歪歪斜斜地搂着猫儿,靠在了账壁上。

    回过了神,辛长星才觉出来方才手里那只小手,细腻滑嫩的触感久久不散。

    进了工兵营半月,竟然还没将他这手磨出茧,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

    辛长星冷冷地看了青陆一眼,莫非他方才听岔了?

    正分神,却见那小兵歪歪斜斜地凑了上来,眼疾手快地牵住了辛长星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拍去。

    辛长星一惊,一霎儿甩开她的手,后退了几步。

    青陆手里落了个空,倒也不在意,大马金刀地立在原地,一手抱猫儿,一手拍着胸脯豪气冲天。

    “不说旁的,就冲我这一马平川,您也不能认错我的性别啊!”她努力把自己的瞳仁聚焦在一处,可仍只能看到将军的两个重影,“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这样的人才,总不会连个女人都没见过罢。”

    说到这里,青陆感觉自己像打开了新思路,她也没管将军的脸此刻红到了耳朵尖,一径儿往将军脸跟前凑去,笑得眉眼弯弯,“嗐,您都二十一了,您家大人怎么也不张罗着给您娶个媳妇儿啊?我要是在您身边侍候,一定带您见识见识去!”

    绕来绕去,永远绕不开在他身边侍候,还要见识什么?他这样的小兵,又能见识什么?

    辛长星冷哼一声,随口一句:“见识什么?”

    听见大将军这般问,青陆对着空气突然就弯下了腰,低眉顺目地笑着说:“哎,这位小姐好生漂亮,可曾许配了人家?”

    话音刚落,她又往对面站过去,装成那小姐的样子,故作矜持道:“幼时曾有婚配,你这小厮可是要为本小姐做媒,做的是哪家的媒呢?”

    她又跳回那一处,呵腰说道:“小姐冰雪聪明,小的说的正是那十万朔方军的大将军,他生的玉树临风、葱葱郁郁的,比天上的神仙还要漂亮万分,您见了一定会心生欢喜!”

    她再度跳回小姐,假模假样的笑了几声:“当真有这般好?”

    青陆跳回来,摆手:“当真,当真。”

    辛长星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眼前这小兵,听到后来心下却觉得可笑,再去瞧他,忽地觉出来几分他的可爱。

    青陆将这一场戏演完,也看不清大将军的神情,但听辛长星冷哼一声,唤了一声窦方,那小兵却依旧脸颊红坨坨的,抱着一只猫儿,凑了过来。

    “嗐,您叫他干啥,我也能干他的活儿,包管比他还尽心尽力。”她把猫儿轻轻往地上一放,转回头就把自己的爪子搭上了将军的肩头。

    辛长星脊背一寒,利索地转身,眼神慌乱,连连后退了几步。

    “郑青鹿,你想做什么?”

    青陆的眼神一时半会儿也聚焦不到一处去,索性放弃了,她委委屈屈地摊开了双手,皱着眉摇头。

    “我服侍您宽衣啊。”

    辛长星无话可说,定了定神,指了那木桶。

    “试下水温。”

    青陆收到了指令,凑到了木桶跟前,探着身子往里头试去,未曾想自己这头实在是重,重心一前移,她一个倒栽葱,直直地栽了进去。

    木桶高深,她在水里头挣扎了许久,这才湿漉漉地坐在里头,睁着一双鹿眼,纠结了半天。

    “水温……刚刚好,”她灵动的眼眸里,漾了一层水波,有些闯了祸后的胆怯,“您行行好,再捞我一把,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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