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狼这等事,穿插在青陆八岁之后的生涯里。
最初的记忆,是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开启的。
马车颠簸黑暗,她忍着头痛咬着手哭,一只小手被生生咬出了血痕,风裹着前头那人同车夫的话音断断续续地吹过来。
“……是个美人坯子,卖到勾栏院,怎么着也得百两银。”
“可不是,再长长颜色不得了。”
“咱兄弟头回做这个,怎么着也得过个手瘾。”
“那你可悠着点,破了身子就不值钱了。”
她听不懂他们后头的话,可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偷偷掀起来一角帐帘,看见外头树影幢幢,夜色黑的吓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勇敢,她一个翻身就滚下了车,瞬间没入了路旁混沌的夜色里。
再之后,她一个小小的姑娘,穿荆度棘,一路仓皇而逃。
从那往后她才知道,身为一个女孩子,在这个世上,有多么的艰难。
像今日这般被人凌/辱,不是头一遭,可像魏虎头这般丧尽天良,意图实施不轨的,是头一个。
她靠在泥糊的土墙上,冷眼看着魏虎头在地上惨叫,看着那两个面目狰狞的从犯,惊慌失措地跑出去叫人,看着鲜血不断地,从魏虎头捂着眼睛的手指缝里涌出来,她一点也不悔。
彭炊子被魏虎头那一脚踹的吐了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招呼青陆下来:“孩子,你下来。”
青陆眼底涌上了一层泪,有些委屈有些害怕,她把玉簪子往怀里一藏,跳下了床板,扶住了彭炊子的手臂。
彭炊子嘴唇哆嗦着,握住了青陆的手,将她往外拉了一拉,小声说着:“陆啊,你没错儿,师父老了,这回让师父给你顶个灾。”
青陆往彭炊子的胸口拍了拍,给他顺顺气。
“您别说这个。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怕这个。”她看着脚下一边哀嚎一边叫骂的魏虎头,离远了一些,“大不了赔他一只眼。”
不知怎的,彭炊子眼睛里就蓄满了泪水,鼻头酸酸的。
“陆啊,咱这眼睛这么漂亮,凭啥赔给他。”他把青陆往外推,“你跑吧,趁着人还没来。”
地上那魏虎头在地上嚎叫着站起身,扶着墙叫嚣:“你他娘的敢跑,老子叫你命偿!”
鲜血蒙了他一脸,青陆一脚踹过去,叫他闭嘴。
外头呼啦啦地就冲进来一群人,那为首的正是魏虎头所在小旗的旗总魏鹏,他阴恻恻地看了青陆一眼,先是使人将魏虎头抬走,接着便吩咐两个兵士拿着绳索上前,要将青陆捆起来。
“郑青陆,部营里斗殴伤人可是重罪,跟我走一趟吧。”
青陆冷冷地看了魏鹏一眼。
“魏旗总,您不问青红皂白先断了案子,有何用意。”她心知魏鹏是这魏虎头的靠山,自然不会放过她,“是不是斗殴伤人,还需营部判定,魏旗总如此武断,莫非是想用私刑?”
魏鹏自然知道自家这小兄弟魏虎头的秉性,打小就好个男风,见这小兵标志,必定是起了歹心,虽说闹到营部去,他也照样能整治这郑青陆,可他知道这小兵实在是口齿伶俐,万一在营部里巧舌如簧,自家兄弟这眼睛不白瞎了?
他打定主意要给这郑青陆上私刑,此时也不管她说什么,手一扬,便叫手下人上前,三下两下将青陆便捆了起来。
对方人多势众,青陆任凭绳索捆上身子,看了师父一眼,师父在一旁哆嗦着要上前据理力争,青陆轻轻摇了摇头使了使眼色,生怕把师父也连累上。
彭炊子自然是知道青陆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便也任凭魏鹏等人将青陆带走了。
毕宿五是在一刻钟之后才赶过来,听说了这码子事,急得团团转。
“我和青陆进右玉才半月,哪里能认得什么人。”他急得直搓手,“要不还去找杜营将和营佐去?”
彭炊子却是知道这部营的污浊,青陆不过一介小兵,而旗总已经算是有衔儿的将官,营将和营佐万一不肯相帮,吃苦的还是青陆。
“小五子,那一日陆儿穿回来一件崭新的衫子,听他说,是新任参将大人的?”彭炊子粗中有细,慢慢地回忆道,“陆儿说这位参将大人人品很好,不仅相帮了他,还送了一件褂子给他,要不,咱们去寻他一回?”
毕宿五记得这回事,但想想左参将的官阶,有些胆怯。
“那参将大人乃是咱们整个右玉的主官,他能见我么?”
彭炊子这边扯了他就往外走,一步也不耽搁。
“我去向汪旗总回禀此事,你这就去求左参将,总要有个后招儿。”他推了毕宿五一把,自己便甩起老胳膊往汪旗总的营帐去了。
右玉营是在一片黄沙洼里,在顶西头的一片洼地里,魏鹏私设了个刑场,手一扬,便有两个兵卒押着青陆上来了。
那其中一个兵卒往青陆的膝弯踢了一脚,使青陆跪在地上,再一人一手压在她的头上,将她的头使劲儿摁下去。
那魏鹏是个二十出头的汉子,一张方脸上生了一对倒三角的眼,留了两撇小胡子,形容实在猥琐。
他看住了地上那犟头犟脑的小兵,想到自家兄弟那双废了的眼睛,立时便阴狠了起来。
“郑青陆,你扎瞎了我弟兄的眼睛,你打算怎么赔呐?”
青陆闭了闭眼睛,沉声道:“送到营部,按军规来,该怎么罚就怎么罚。魏旗总您把我押在这儿私审,依的是哪一条军规?”
魏鹏立时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两步走到青陆的身旁,恶狠狠地捏住了青陆的下巴。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扎瞎了一只眼,就得赔一对!”
被他捏住了下巴的小兵,双眼中因蓄满了怒火而显得赤红,可看在魏鹏眼里却多了几分楚楚。
这样的小模样,怪道自家兄弟会扑上去,便是魏鹏他自己,都有几分心动了。
青陆咬着牙将他的手甩开,赤红着双眼,道:“我赔你他娘的大棒槌!”
话音未落,那魏鹏已然恼羞成怒,甩开大巴掌,结结实实地给了青陆一个大嘴巴子。
青陆嘴角渗出了血,可一双眼睛仍旧恶狠狠地瞪着魏鹏。
魏鹏被她的眼神骇到,心头一跳,可他跋扈惯了,哪里会惧怕这样的一个眼神,不服管?他就要收拾这些不服管的人!
他手爪子往前一伸,一把将青陆胸前的衣襟撕开,堪堪露出了一道白色的里衣。
“弟兄间嬉闹是常事,老子还没见过你这等娘们唧唧的东西,今儿我就把你这一身衣裳给扒咯,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阴阳人!有种就再拿刀子扎老子的眼窝子!”
说着一双手就上来在青陆的身上摸,青陆紧紧护着领口,无奈肩头被那两个兵卒摁着,实在动弹不得,她本就害了伤风,此时胸腔发闷,一股气堵在了嗓子口,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倒将魏鹏给镇住了。
“……杜营医才给我瞧的病,痨病!”她索性放开了抓住衣领的手,恶狠狠地盯住了魏鹏,“咯血的病,得一个传染俩,有种的来啊!”
部营里得过好几次时疫,魏鹏是知道疫病的厉害的,此时见郑青陆连胸前的衣裳都不护了,吐出了一口鲜红,方才又听那两个报信的小子说杜营医刚走,立刻信了几分,他迟疑地往后退了几步,指着郑青陆道:“你别过来。”
青陆慢慢地看了看摁住他肩头的两个兵卒,眼神里透着狠戾,立时将这两名兵卒吓得放了手。她慢慢地站起身,向着魏鹏逼近。
“有一个算一个,我郑青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她紧紧地拽着衣襟,恶狠狠地看着魏鹏,“得了痨病的人,先是咯血,再是咳肉,最后连肠子都要一条条地咳出来,魏旗总,你也快了,你们俩也快了!”
魏鹏是见过得了疫病之人的死状的,此时见郑青陆浑身带着狠戾之气,他吓得头皮发麻,连连后退
西北的天倏的扬起了一阵风沙,呜呜咽咽地好像有人在低号,魏鹏觉得她像厉鬼索命,正准备带着人逃走,却听远处传来一声铿锵厉呵:“将这几人抓起来!”
这一声厉喝像是云中导音,听在青陆的耳朵里,比之仙乐还要悠扬几分,她在黄沙中站定了,不再去吓唬魏鹏等人。
来人站在落日的余晖中,背着满地平线的霞光,衬得面容若玉。
是右玉营的参将左相玉。
他肃着面容,睥睨着连滚带爬的魏鹏等人,双眼渐渐地就蒙上了一层怒意。
那小兵呢,赤红着一双大眼睛,在风沙里头强撑着不落泪。
魏鹏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在参将大人的身前哭喊:“参将大人,这小兵得了肺痨啊,不仅如此他还扎瞎了同僚的眼窝子,快将她活埋了吧……”
左相玉一点儿眼光都不愿意分给地上这几个牲畜,冷冽了嗓音,道:“将这几个人带去部营,严加看管起来。”
魏鹏大惊失色,只是还没来得及上前告饶,便被左相玉身边儿的将士连提带拿的拖走了。
左相玉往前走了两步,走在青陆的面前,望住了她那张苍白的小脸。
“走吧,到我那里去。”他声音温和,像是涓涓细流。
青陆有些泪目。
左参将真是个好人,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两次相见,都将她从危难中搭救出来。
可她不能哭,在旁人面前哭了,没的露了弱点给别人。
她努力将眼睛里的泪水憋下去,这才红着眼眶笑了笑,向左参将道谢。
“您又救了我。”她皱了皱鼻子,哑着嗓子同他说话,“标下总给您添麻烦。”
有一滴泪挂在了她的眼睫上,将落未落的,让左相玉看的有些揪心。
“我知道你委屈。”他站在那里,因着高青陆一头的缘故,略略弯了弯身子,温声道,“这事儿不怨你,始作俑者会得到惩治,你放心。”
左参将的人怎么那么好呐?
青陆仰着头看他,鼻头酸酸的,快要忍不住掉泪了。
“标下没有肺痨,也没得疫病……”她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在剖白着什么,“标下知道,行军在外,男儿之间嬉笑打闹不算什么,可魏虎头那样不行……”
左相玉知道她说的那样是哪样。
他虽出自京中权贵之家,可自打十五岁便参了军,军中的一些污糟事他也是略有耳闻,只是未曾想,这事儿出在他的身边了。
风沙吹的人眼睛疼,左相玉略微站过去一些,为她挡住了那一缕席卷而来的风。
“没事了,不必在意。”
左参将的住所同他这个人一样。
一床一案,床边摆了一个瓷瓶,其间插了一束万寿菊。
干净整洁,温润如玉。
青陆站在门前,迟疑了一时没敢进去。
左相玉就让她不必拘谨,立在室光下,笑着让她进来。
“你只当来回事,不必在意。”他说着,去箱笼里翻找了一件外衫,递在了青陆的手上,再去叫身边的长随,“左明,打水来。”
外面脆生生地应了一句,过了一时便有一个小厮端了一盆水进来,听了左相玉的吩咐,侍候青陆净手。
青陆此时有些犯晕,强忍着眩晕去那水盆前洗手,只是略一低头,眼前却一黑。
左相玉一直留意着青陆,此时见她晃了一下,立时便走上前,轻轻扶了她一把,堪堪拖住了她的手肘。
青陆被这么一扶,神思便回转了过来,她立时说了声抱歉。
左相玉嗯了一声,松开了她的手肘。
一旁的小厮左明儿愕着双目,吐了吐舌头,这才开始收拾水盆等物。
青陆净了手面,披了左相玉的外衫,这才坐下,听左相玉说话。
“此事原委我已知悉,魏虎头意图不轨,你以玉簪反击,本就不是你的过错,明日会有惩处下来。”他顿了一顿,想到毕宿五口中说的玉簪,有些许疑惑,“魏鹏以权谋私,动用私刑,该当驱逐出营……”
青陆垂目听着,心里慢慢儿地就浮起了一丝儿感动。
那一旁收拾着物事的小厮左明儿,端着盆儿慢慢地从自家参将的屋子里退了出来。
走到到院外便泼水,岂料暗影处跳出来一个人,哎呦呦地走过来,却是大将军帐下的长随窦方。
左明忙甩下水盆,过来先赔了个罪,见窦方儿甩了甩手不介意,这才问起话来:“窦哥儿是来传大将军令的么?”
窦方儿点点头,指了指左参将的屋子,探询了一句:“大将军拟了一份奏章,叫参将大人过去参详。”
左明儿应了声是,笑的狡黠。
“成,小的一时就去通传。”他见窦方儿有些疑惑,忙为他释疑,“那个叫什么青陆的小兵来回事,参将待他温柔的紧,还为他洗手来着……”
窦方瞠目结舌。
郑青鹿这个小兵怎么这么朝三暮四、水性杨花?
他郁闷地抱着膀子,一边闷闷不乐一边往回走。
不对,郑青鹿是个娘娘腔、小白脸,是个臭男人,那就不能说他水性杨花。
那就是沾花惹草、贪财好色。
可是论色相的话,那显然是他们家将军色艺俱佳啊!
窦方儿嘴巴撅得像个油葫芦,怏怏地掀了帐帘,心事重重地坐在了将军一旁。
帛灯的灯色柔软,倾泻在辛长星的深浓眼睫,使他略有些倦意的面庞,在灯下显出另一种清俊。
窦方儿嘴巴嘟嘟、一言不发,让他有些纳罕。
“人呢?”他将视线从手边的回函上挪开,落在了窦方儿的脸上。
窦方儿依旧皱着眉头,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一会儿来。”
……
辛长星把手中的信函放下,既有耐心地问他:“窦方儿,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窦方儿听出了自家将军语气里的冷洌,立刻打了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
“小的错了。”他认得痛快,可语气里到底带了几分为将军抱不平的怨怼,“就那个小子,郑青鹿,将军待她多好啊,又给靴子又给衣裳的,还送她甜羹喝,这小子转过头,就去左参将那里卖好去了。才将小的还亲眼看见左参将给他洗手呢!”
他愤愤不平地说着,却见将军面上星云不动的,情绪似乎没什么波动。
这样倒显得自己有点八卦了,小窦方儿讪讪的笑了笑,为自己往回找补。
“嗐,那种人见色忘义,真不值当对他好。”小窦方儿挠了挠脑袋。
辛长星重新看回信函,淡声道:“不过一个贪生怕死的小兵,也值当到我这里说嘴。下去。”
小窦方儿讪笑地起身,却行了几步,退出了帐篷。
刚出来帐门,就听见里头有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声,小窦方儿一惊,慌忙掀了帐帘探了个头,见书案旁那块沉甸甸的镇纸落在了地上,将军却神色自若,指尖在案上一顿,抬眼探询小窦方儿。
小窦方儿摸了摸脑袋,有点纳闷,慢吞吞地走了。
辛长星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开始在帐内踱步。
郑青鹿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昨儿在他这里大闹净室,闹的满屋子都是水,今儿晚上就去左参将屋里去了。
还让左参将为他洗手?这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呐?
他心头莫名火起,又在帐里踱了一圈。
踱了好几圈,辛长星才坐下,重新捡起了案上的信函,却怎么也看不下去。
仔细去听更漏,才刚戌时,这里的夜惊人的漫长,辛长星愈发地静不下心,向着帐外喊了一声儿。
“窦方。”听到了窦方儿的一声应,辛长星略微沉默了一下,“净室那桶……”
窦方儿垂着手,不解其意。
“您那桶?”
“坏了。”辛长星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
窦方儿挠了挠脑袋,有点儿惶惑。
“我瞧着没坏啊……昨儿您不还洗的吗?”他暗自揣摩着自家将军的面色,终于看出了他的一丝儿凉意,于是顺着往下说,“许是今儿又坏了,那怎么着,小的找箍桶的人去?”
辛长星的郁气从心里一直上窜到头顶,寒着声道:“叫弄坏的人来修!”
窦方儿一瞬间醍醐灌顶,瞬间领会了其意,嗐了一声,冲出了帐蓬。
找到郑青鹿时,她正在她那间伙房里,给他师父熬汤药,腰间系了一块破破烂烂的围裙,忙忙碌碌的样子。
见窦方儿过来,青陆心里直撞,头皮都发麻。
“你怎么往这里来了?”她搓着手,看了看灶房里一片狼藉的样子,有些胆寒,“是不是将军他老人家有什么事?”
窦方儿看灶房里破破烂烂的,好似经过了一番打斗似的,倒也没怎么在意,扯了青鹿的手就往外走。
“净室那桶坏了,将军叫你去箍桶呐!”
……
青陆摊手,一脸的匪夷所思。
“我哪儿会箍桶?”她回头问彭炊子,“师父,您教我箍桶了么?”
彭炊子下午被魏虎头那一脚踹伤了,这会儿气喘吁吁道:“不会也得会,快去吧,别惹大将军生气。”
青陆无可奈何地解了围裙,跟着窦方儿就去了。
这样寂静的夜色实在是有些美,可青陆却一点儿赏景的心都没有。
她还伤着风,身上一块块的疼,头昏脑胀的,心里还藏了心事。
她想睡觉,她想吃肉,更想吃甜羹——昨儿赏的甜羹甜点,一块不落的全进了毕宿五的肚皮,她这会儿饿着肚子浑身疼,可大将军却叫她来箍桶。
硬着头皮进了净室,那桶好好的、香香地立在那儿。
上好的木头箍成了桶,水泡过了再刷上桐油,再蒸再烘,这是高级工匠的活计,她能会这个?她连个木铲子都不会做。
既然说是坏了,那就拆开来瞧瞧,青陆坐在桶边上,拿柄小刀慢慢地去割桶上的铁丝,使了老鼻子劲儿了,才略微撬开了一根铁丝头,再用手一拨,铁丝头登时就划破了手指尖,一滴血珠凝在了指尖上。
一点儿都不疼,可青陆却委屈了起来,把手指头合着呜咽声一起吞进了嘴里,抱着膝无声的哭了一会儿。
再委屈难受,也得干活儿呐,她也不知道怎么箍桶,捣鼓了许久,竟然将两道铁丝给掘了下来,可木桶的板材一块粘一块,压根拆不开。
正拿着小刀子发呆,就听后头凉凉的一声儿。
“郑青鹿。”辛长星站在她的身后,目光所及处,是拆落的铁丝,蜿蜒盘在她的身边儿,“壕沟不会挖,桶也不会箍,你究竟会些什么?”
夜过于静默了,青陆心里虚的厉害,脖颈上似乎也起了一层的汗。
这位大将军到底有什么毛病,好好地总要寻些由头来收拾她,今儿到底怎么了?不会箍桶也值得他痛心一回么?
“标下一直在苦练挖沟,至于箍桶,标下实在不会。”她有些窝囊的缩了缩脖子,“标下会熬粥做菜,还会缝纫女红,便是种菜种地,标下都略懂一些。”
辛长星有些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她垂着头,老老实实地在木桶边上待着,一双手搁在桶旁,松木的润衬的她的手面白皙,指尖儿若玉。
就是这样一双手,被旁人抓着洗了?
“可惜不会自己净手。”他轻蹙了下眉,想到了左参将那副如玉端方的模样,有些冷漠地调开视线,“郑青陆,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你这等兴风作浪之人。”
不然今夜就死这儿吧,青陆闷着头想,碰上这样一个不讲理的阎王,还不如一头碰死在这里。
她怎么兴风作浪了?
她被人欺辱了,左参将一句话没问,可说出来的话字字熨帖。
可大将军呢,一个字没问,直接定了她的罪。
她气的脑仁疼,可上头那人扎心窝子的话还在往下撂。
“本将要罚你。”
青陆抬起头,鼻息咻咻,眼神灼灼,像只被触怒的小兽。
“您罚,您随便罚,标下敢哼唧一声,那就不是个英雄好汉。”她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胸口那股子郁气一径儿地被她往下压,压的多了就开始打嗝,一个嗝接着一个嗝儿,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您不就是瞧,嗝,标下不顺眼吗,嗝,标下能被您这么嗝,针对,也不知道祖坟冒了多少青烟儿,话说回来,您好衣裳穿着,嗝,好地方睡着,嗝,好嗝,好官儿当着,嗝,怎么就那么想不开,非要跟标下过不去呢?嗝,标下实在想不明白,您再这么针对标下,嗝,标下都快疑心,您是不喜欢上了标下!”
愤怒的小兵仰着头,红润润的小脸怒气冲冲地,瞪向了大将军,又打了一个响亮而又铿锵的——
“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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