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晴天里打了一道雷,照着辛长星的头顶劈下,将他劈的魂飞魄散。
喜欢他?这小子竟然如此大言不惭,说他喜欢他。
他站在她双手环抱着的膝盖前,那么高俯视下去,他只能看到斜倚在木桶旁的青陆,垂着乌浓的眼睫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那么难过,他真的要罚她么,不过是说说罢了。
她才将说的那句话才叫他胆战心惊,叫他六神无主。
他这才惊觉,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一种被点醒了的茫然在他心里打转,他是喜欢他么?太离谱了,纵然这小兵生的文弱一些,到底也是个须眉男儿,他怎么能喜欢一个男子?
可他转念又觉得可悲起来,如果不是因了喜欢,那他为什么会嫉妒,嫉妒左参将为她净手,嫉妒她披了左参将的衣衫,甚至她那一晚同左参将的眼神往来,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他茫然地后退了几步,却听到那小兵在哭。
不过是啜泣罢了,声儿小的像猫儿,一抽一抽的,哭在了他的心上。
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该做些什么,可眼前这小兵哭了一会儿,揉了揉眼睛,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里漾着水波,清透明澈。
“喜欢标下,那怎么可能呢?您是伟岸的大将军,喜欢的一定是冲锋陷阵、作战勇猛的英勇将士,标下贪生怕死钻狗洞嗑瓜子,您讨厌标下,标下再理解不过,可是您能不能别总寻衅滋事,找个由头就收拾我。”
她说着说着,小脸就难过地皱成了一团,哽噎着说,“都说大将军爱兵如子、爱兵如子的,我叫您一声爹,您就爱我一回成吗?”
卧槽,人才。
辛长星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背过气去,手在唇边握成了拳,轻咳了一声,还没说话,就见眼前这小兵忽地伸开双手,就抱住了他的腿。
“爹啊,您行行好,别收拾标下了成吗?标下再也不挖狗洞嗑瓜子了啊……”她抱着大将军的腿,哭的声泪俱下,鼻涕泡儿都快吹出来了,“从今儿开始,标下一定努力操练,来日上阵打仗给您挡枪子儿,挡十个枪子儿,挡成个筛子……”
辛长星被她抱住了腿,心里头的无可奈何扩大到了万分。
这就是个滚刀肉啊,他该怎么收拾她呢,她连爹都喊了出来,这人还有什么下限没有?
“郑青鹿,闭嘴。”他蹙眉往下看,那小兵的头在他腿上靠的紧紧的,他一抬脚,她的脑袋就随着他的腿动,跟长在他腿上似的。“哭的太难看了。”
青陆朝上觑了觑,愈发地委屈起来,扁着嘴又干嚎了几句。
“您也别嫌难看。标下实在没招了!”她腾出一只手来指指那七零八落的木桶,又飞速地把手指头拿回来,继续抱着大将军的小腿,“标下不会箍桶,也不会打更,标下太想哭了,标下实在忍不了了。”
说着就真的忍不了了,青陆愈发地难受起来,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数抹在了辛长星的裤腿上。
他燕居时常穿宽大的道袍,亵裤则是软绸,又滑又软,其上粘了青陆的鼻涕眼泪,可他奇怪地没觉得恶心,反而耐着性子,在她的嚎啕大哭声中,寻了个间隙问她:“郑青陆,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想怎么样?青陆仰着头哭,哭的声泪俱下。
“我想吃肉,想睡觉,还想喝甜甜的汤!”她哭的直打嗝,眼泪糊了满眼,她腾出一只手向上,把将军的手拉下来,给自己擦眼泪,“您满足我这三样儿,哪怕即刻拿这桶砸死我,我都死而无憾了。”
辛长星觉得这个小兵已经丧心病狂了。
到这会儿,他反而平静下来,把自己的手抢回来,又把自己的脚抬了抬,看着自己腿上的这个挂件儿,心平气和地问她:“昨儿那甜羹你喝了么?”
青陆怔忡地停止了哭,把小脑袋靠在辛长星的腿上,一抽一抽的向上看着他。
“喝了,喝干净了。”虽说那甜羹甜点都进了毕宿五的肚皮,可事到如今,她也不好再将自家兄弟拖进来,“一滴都没剩下。”
辛长星哦了一声儿,俯下身子把自己腿上这个挂件儿给摘下来,提溜到一边儿放下。
“那甜羹里放了耗子药,一小口就能要人命。”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呆坐在一边儿的小兵,“人之将死,言行癫狂。本将就再放你一马。”
他给自己找了个体面的台阶,提脚就出了净室,青陆在后头却傻了,撒开丫子就往外冲,一脑袋撞在了大将军的背上,仰面就往后倒去。
辛长星习武出身,身形自是敏捷,转身一个反手,将快要仰面跌倒的青陆一把拽了回来。
一个软绵绵肉乎乎的小身板偎在了他的怀中,像猫儿一样的软乎,趴在他的怀中愕着一双鹿眼。
那双眼睛因了惊愕和慌张,愈发的大而圆,眼底漾了一层水雾,好看的像天上的星子。
辛长星一手虚虚地托着她的腰,盈盈一握的样子,不像个男人,他心里肝儿颤,觉得自己像个变态,竟然会对一个男人起了旖旎的念头。
青陆记挂着毕宿五的死活,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扬了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愕然提醒他:“将军,您别憋气儿啊,赶紧喘口气,可别死过去喽。”
辛长星被自己心里的这个念头骇的魂飞魄散,一下子松开了手,看着眼前这小兵踉跄了几步站稳了又想跑,撂了一句话给她。
“说你贪生怕死,一点儿没错。”他的声线倏地就寒凉如冰,扎刀子一样扎在青陆心上,“骗你的。”
青陆听明白了,登时就松了一口气,埋怨地看了大将军一眼。
大将军却居高临下地对上她的眼神,在青陆看来,好像又在想辙收拾她似的。
“郑青鹿,本将对你没意思,你也不要打本将的主意。”他调开视线,漠然地看着天尽头的一线微芒,“男人喜欢男人,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他说着,慢慢地踱着步子进了营帐,那背影气宇轩昂地,像领了十万雄兵。
青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头。
这是打算放过她了么?那桶还箍不箍呐?青陆有些拿不准,在原地茫然地站了半晌,也不知道何去何从,正踟蹰着,就见小窦方儿一溜烟地跑过来,在她跟前儿哈着腰。
“青鹿,将军恩准你去薛炊子那里吃个饱,走着吧。”
青陆两眼放光,登时将方才那些糟心的事儿抛诸脑后,跟着小窦方儿便去了灶房。
薛炊子热情洋溢地接待了她,呵着腰去准备吃食。
此时戌时将要过了,陈诚在帐外得了将军的传召,掀了帐门边进来,正瞧见将军换了一身还有叠印儿的道袍,正挂那占风铎。
“去部营里问问,郑青鹿出了什么事。”辛长星挂好了占风铎,在案边坐下,依旧是寒凉的声线。
那小兵一向皮实,无论再凶险的境地都能凭着胡搅蛮缠脱身,他就没见过这小兵有认怂的时候,可今晚却不一样,这小兵哭的实在厉害,又是撒泼又是叫屈,简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更何况,他瞧见她一边脸上红扑扑的,像是有些红肿的样子,这个便让他有些疑惑。
陈诚却嗯了一声,拱手道:“……巧了,卑职才将从工兵部出来。”
他晚间去部营为将军办事,恰巧遇着那工兵部丁旗的旗总汪略,闲谈了几句,他便问起了郑青陆,岂料得知了这样的一件事,正好同将军的问话对上了。
帐外头明月皎皎,照的天地一片清明,可帐里头的气氛却凝重,纵然帛灯灯色柔软,可照在辛长星冷而精致的侧脸,像玉一般寒冽。
他心里有些后悔。
她遭遇了那样可怕的事儿,可他却还丧尽天良地把她弄过来箍桶,也怨不得她会哭成那样了。
寂夜如井,更漏刚过了亥时,工兵部的营门大敞,一行黑衣人长驱直入,为首的将军风帽隐去了面目,身形却高大如山,有着威赫的气势。
营将营佐不敢怠慢,将那瞎了眼的魏虎头、魏鹏和一干部下,以及那三个随着魏虎头□□青陆的兵卒一一押上来,摔在了大将军的面前。
杜营将同郭营佐干完了这档子事,忐忑地对看了一眼。
白日里小兵青陆出的这事,晚间,左参将刚把这群罪魁祸首提审了一番,有诸多士兵都来状告这魏鹏魏虎头弟兄两个,欺侮弱小,凌/辱士兵,犯下过许多罪恶,甚至还牵涉了许多不明不白的人命官司,左参将刚判了他们二十军棍,驱逐出营。未曾想这会儿夜都这么深了,高高在上的大将军竟然又来了。
“魏虎头、魏鹏私进帐下,打架斗殴,犯者当斩,余下六人各打五十军棍,逐出部营。”陈诚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不待这几个人喊冤,瞬间上来一群虎狼之兵,将这几个人拖拽了下去。
魏鹏被拖下去的那一刻,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那道冷冷的眼波,他打了一个寒颤,瞬间吓尿了裤子。
外头斩首的斩首,打军棍的打军棍,一片鬼哭狼嚎。
辛长星站起身,引着众将士出了军营,大步流星地往营外走了。
一切进行的悄然,那门房亮着灯,里头窃窃私语,一句不落地落在了耳力极好的大将军耳朵里。
“听说这郑青陆同这新来的参将大人有首尾。”
“可不是,这郑青陆若是女子,一定是个绝色,怪道左参将要为他出头。”
大将军的脚步登时便慢了几分。
长随窦云轻咳了一声,门房里登时就噤了声,灯也一霎儿熄灭了。
月色冷冷的,大将军的面庞也冷冷的。
“胡说八道,同郑青鹿有首尾的,明明是本将军。”大将军愤怒地在心里暗忖了一句,大步流星地走入了沉沉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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