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撷芳斋中。
苏雪青习惯戎装束发,即便在家休养依然着劲装,不施粉黛,没有半分女子的柔美。
她自己没觉得有任何问题,可祖母向来希望孙女能做个大家闺秀。从前未放在心上,如今老夫人年纪愈大,她也不忍令其不悦。
为讨祖母欢喜,雪青这次特地在外表上下了许多功夫。
换上裙衫,发髻别簪,又着了些胭脂。虽不精致,但到底比原来多了些许女人味。
这个举动也确实令老夫人十分满意,一见着她便眉开眼笑。
“我家雪青终于想通了,瞧瞧,多好的身段,平日怎么就不乐意亮出来呢?”慈眉善目的老妇看了眼身侧的嬷嬷,笑得眼睛弯弯,脸上的皱纹也更加明显。
孙嬷嬷赶忙附和:“小姐模样本就生得俏丽,略微打扮已然姿色不俗,老奴觉着可比京城好多贵女都要来得漂亮了。”
老夫人非常赞同,脸上闪过一丝不屑,轻声哼了哼:“李家那老不羞的总吹嘘他外孙女有多好看,我瞧着不过如此,还不如雪青一半姿容。”
见她们越说越离谱,再不打断,恐怕自己下一刻就会被冠上大庆第一美人的称呼。
苏雪青心中满是无奈之情,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苦笑一下,道:“祖母,我听说您最近有点咳嗽,所以带了些雪梨过来,您让厨房与冰糖一起熬着吃罢。”
转移话题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万幸此招虽老,用处却不小,老夫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乐呵呵地说:“我的宝贝孙女总是这样贴心,你一柔弱女子操持整个将军府的事已经够累了,还要分神关心我,叫祖母怎么忍心?”
从听到“柔弱女子”这四个字开始,雪青就觉得不对劲,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刚刚张开嘴巴吐出个破碎的音节,又被祖母截了话——
“我看镇北侯府的二世子就很不错,六艺皆通,最重要的是性情温和,是管理府邸的一把好手,肯定能帮你分忧。”
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找个管家?
她心底忽然闪过这么句话。
可惜身为晚辈,有些话即便到了嘴边也不能随意说出。
苏雪青斟酌了下语气,缓缓道:“若我没有记错,二世子好像比孙女小四岁。”
“四岁怎么了?”老太太睁大眼睛,理直气壮地说,“我苏家虽不是累世公卿,但儿孙争气,战功赫赫,你又是正二品的大将军,长得如花似玉,配他个世子还不是绰绰有余?”
她还想再说什么,只听外面传来一道柔和婉转的笑声。
“老夫人说得对,苏将军乃巾帼英雄,什么王侯将相配不得?”容妃莲步进门,带来一阵栀子香气,清甜动人。
苏雪青一听是她,顿时长长松去一口气。
稚秋擅辩,有她在,祖母的心思应该落不到自己身上。
苏老夫人久居行宫不假,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容妃声名狼藉,她自然也是略知一二。但将军府的女人性子爽朗,不会被成见左右,这会儿见容妃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不由露出个欣喜的笑容。
“娘娘也觉得雪青是时候找个夫婿了?”
容妃抿唇浅笑:“那是自然,将军辛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总是好的。”说罢,话锋一转,脸上又流露出丝丝为难的神色,“不过这夫婿可得好生挑选,否则便与找个冤家无异,只会徒添烦恼。本宫认为苏将军样貌家世都是顶尖,千万不能委屈了自己,免得到时候委屈。”
她说的话正是一直困扰老夫人的问题,比起想让孙女嫁人,她更怕孙女嫁错人。
于是缓和口气,道:“娘娘说得对,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沈稚秋点头,让宫人将东西抬进来。
“将军平时政务繁忙,定然没什么时间装点自己。本宫知道京城有几家出名的胭脂水粉,便自作主张买了些,还请雪青不要嫌弃才好。”
胭脂水粉?
苏雪青脸色微变,但还是颔首致谢:“微臣多谢娘娘好意。”
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不嫌弃不嫌弃,娘娘眼光出众,雪青高兴还来不及呢。”
世人都说容妃妖媚惑主,她还以为是个什么不得了的妖精,今日一见才晓得传闻有多离谱。人家温柔知礼、进退有度,分明很好嘛!
只要支持雪青择婿,苏家的大门就永远为她敞开。
又与老夫人寒暄一阵,送出些珍贵的药材。容妃起身离开,苏将军相送。
走在路上,苏雪青欲言又止:“稚秋,你带来的胭脂…”
沈稚秋盈盈一笑,从茯苓手上取过锦布交到她手上,说:“那些东西只是为了哄老夫人开心而已,将军不必挂心。”妩媚的眼儿漾起柔波,又道,“这才是您的生辰礼物。”
将军眼中闪过一丝迷惑。
她慢慢掀开布身,终于窥见里面那物的真容,不由惊呼出声:“这是?”
盘中躺着一件棉衣,质地不算很好,隐约还能看到连接处细密的线头。
沈稚秋摸了摸衣物,怜惜地说:“皇上挂念您的生辰,又不愿铺张浪费惹将军难过,便找到徐婆婆,希望她能为您制一件冬衣。”
苏雪青记性很好,自然记得徐婆婆,也记得自己为了救下她的独子,险些丧命狼口的事。
她喃喃道:“微臣从未想过要得到什么回报。”
身为庆朝的将军,保护百姓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她不求得到别人的感激,只希望大庆的子民可以安居乐业,一生无忧。
“您虽不想索取,百姓却是知道感恩的,谁对他们真心实意,大家心里有数,也不会轻易忘记。”
苏雪青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泄露出几分不安:“皇上如此用心,微臣之前还误会了他,实在不该。”
沈稚秋语重心长地说:“皇上为您做的事远可不止于此……也罢,这些不该由我道破,相信将军总有明白的一日。”
她听完心底满是困惑,不理解女子话语背后的深意。
不过很快她就懂了。
傍晚,一只信鸽落在窗边,苏雪青取下鸽腿上的纸条,展开一看,表情愈发复杂。
纸色偏黄,上书一行小字——
“陛下仁德,以重金抚之,亡者家属皆安。”
原来皇上近日失神,全是在处理漠城的事。那自己还对他声色俱厉的指责……
一向镇定自若的苏将军,头一次尝到了被愧疚折磨的滋味儿。
同一时间,揽星阁。
沈稚秋提笔写下书信,潇洒挥墨,旋即停笔,叫侍卫快马加鞭送回皇宫。
茯苓一边剥瓜子,一边问她里面写了什么。
女子躺在贵妃椅上,悠闲地看着诗谱,懒洋洋地说:“很快你就知道了。”
两日后,回信至府。
赵问龙飞凤舞的字映在纸上好不刺眼。他笔墨流畅,言简意赅,只说——
“拿去。”
信封里还有东西,倒出来一看,赫然是三张地契。
容妃捏着那几张盖了红印的地契,笑得更加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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