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耀印象里十几岁的小姑娘应该像他妹妹一般整日无忧无虑,只想着怎么撒娇有用,怎么多出去玩,怎么多得些稀奇有趣的玩意儿,从来不用考虑身后事。
但陆念曦,远和他妹妹不同。
明明是同样的年纪,陆念曦已经能端着大方的笑容说着得体的话,处理外室的事也能游刃有余。
这般成熟,通透,反倒让人有一股莫名的心疼。
杜文耀想到临走前父亲的嘱托,忽然明白父亲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个表妹,活的并不容易。
“我会找人将消息放出去,不会让人察觉与你有关,另外,这是母亲让我带给你的信。”杜文耀说着从怀中抽出一封信。信的开口处用火漆封口,似乎怕被别人打开。
陆念曦接过时,觉得手中信的厚度不对。
这般厚度,不会只是一封信而已。
“表哥,这信……”
陆念曦还没说完,杜文耀就示意她打开。
信封被拆开,陆念曦抽出里面的纸张,忽然明白信的开口处为什么要封得那么严实。
信封里面,不止有一封信,还有两个铺子的地契和房契。
陆念曦下一刻就把东西全部塞回信封中,推回给杜文耀,“这我不能要。我请大舅母帮忙处理那件事本就已经亏欠,如今又怎么能拿杜家的东西?”
陆念曦心里明白,杜家虽是她的外祖家,但却没有必要做到这般地步。无论是当年大舅父在母亲难产而亡之时远至京城替她撑腰,还是如今大舅母替她解决裴子默外室之事,这些都是她对杜家的亏欠。
更何况,涉及银钱商铺之事,并不只关乎她和大舅母一家。杜家还有一房人,她不能只顾自己却让大舅母陷入难堪境地。
杜文耀似乎早猜到陆念曦不会接受,如今看她这副拒绝模样,摇头笑道∶“母亲说得果然没错。”
陆念曦抬头困惑地看着杜文耀,不解他话中的意思。
杜文耀叹笑着继续解释∶“母亲一早就知道表妹可能不肯接受这两个商铺。但表妹放心,这两个商铺,是父亲的私产,全部是由父亲一人做起来的生意,与杜家中公无关。”
杜文耀的母亲尤氏一开始就想到陆念曦可能会拒绝,特地选了这两个和杜家中公无关的商铺。杜文耀一开始还觉得尤氏多思,如今却明白这样的多思不是没有道理。
他这个表妹,想的多,看得清楚。
“母亲还让我转告表妹,亲人之间不必言亏欠。若是这两个商铺能让表妹以后的生活变得更好,以后能活的更有底气,那便是十个商铺也送得。钱财,是身外之物。若是表妹过得不好,他们才要心中不安。”
陆念曦怔怔地听完这番话,忽的她低下头,良久没有言语。
前世陆念曦离开昌国公府之际,陆府所有人都想让她回去,可却没有一个真心。而远在陵县的杜宏盛却在得知她想去江南之后,为她在江南寻宅子,置办田地。
陆念曦曾经以为的众叛亲离,杜家却一直站在她的身后。
陆念曦努力忍住自己眸中的湿意,再抬头时,嘴角勾出真切的笑意,“多谢表哥,念曦明白了。”
杜文耀看着陆念曦湿润的双眼,在心底悠悠地叹了口气,将信封重新递过去,“别想太多,你若是能过得好,我们才是真正的放心。”
陆念曦这次不再推辞,将信封接过,握在手中。
杜文耀继续道∶“我会在京城待到年底,这两个铺子有一个是胭脂铺,你若是想要看商铺生意如何,或是账本,可让人去通知胭脂铺的老板。我已和他们交代过,有什么不方便,就来和我说。有我在,他们也不敢欺瞒你。”
这就从根本上解决陆念曦不能时时出去的困难,还可以防住陆府其他人的疑心。
陆念曦突然觉得连道谢都那么的薄弱。
杜文耀交代完所有事情,不再久留,陆念曦送他出去。垂花门下,陆念曦看着风尘仆仆的杜文耀,终是道∶“谢谢。”
这句谢谢,不仅对着杜文耀,也对着远在陵县的杜宏盛和尤氏。
*
送走杜文耀,陆念曦和严嬷嬷一起回到锦辞院。两人进内室,白薇退出去将门带上,内室便只剩下陆念曦和严嬷嬷两人。
严嬷嬷看着陆念曦好一会儿,半晌才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笑着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姑娘还像个小萝卜丁一样,如今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陆念曦听着这感叹的话,看着严嬷嬷全白的鬓发,只觉得时光荏苒。
她五岁丧母,最难熬的那两年一直是严嬷嬷陪在她身边。后来叶彤主管中馈,当时她还小,只是听说严嬷嬷犯了错要被赶出府。她去求老夫人,去求叶彤,却还是没能挽留住严嬷嬷。
叶彤的人手也是从那时候起,一步步安插进来。
如今想来,哪里是严嬷嬷犯了错,不过是叶彤嫌别人拦了她的道。
“多年不见,嬷嬷还如我记忆中的模样,一点没变。”陆念曦边说边拉着严嬷嬷坐下。
严嬷嬷笑了笑,摇头道∶“我如今两鬓全白,哪里还如以前,姑娘不必说好话哄我。这些年我在外面,总担心着姑娘,如今能再陪在姑娘身边,便是最好。”
严嬷嬷无儿无女,当年被赶走时也是万般无奈,如今能回来继续守着陆念曦,就是最令她欣慰的事。
陆念曦也是因为这层原因,才会想要接严嬷嬷回来。
“嬷嬷能回来也是念曦最高兴的事。嬷嬷回来路途劳累,念曦本该让您去休息。只是,念曦还有些事想要问嬷嬷。”
严嬷嬷闻言一怔,目光稍稍错开陆念曦的眼睛,道∶“姑娘想问什么?”
陆念曦没有察觉严嬷嬷的异样,只是将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说出来∶“嬷嬷可知,当年我母亲为何会突然心情郁结?”
在陆念曦印象中,杜夕玉一直是很温柔的女子,面对陆府中人的为难,也能妥善应对。陆念曦那时觉得,她的母亲眼睛是有光的。
可有一天,那光消失了。
陆念曦能清楚地感觉到杜夕玉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仿佛心中一直有着的支撑消失了。
甚至大夫都曾劝过杜夕玉,不要心情郁结。
可陆念曦不明白,那个结是什么。
“那时我虽年幼,却也能感觉到母亲心情不好。嬷嬷能否告诉我,母亲心里不能解开的结是什么?”
屋内安静了许久,严嬷嬷叹了一口气,看着必要得知答案的陆念曦,终是缓缓道∶“那个结,和侯爷有关。”
太过久远的事回忆起来总有些模糊,可严嬷嬷想起回想那段记忆,却觉得仿佛发生在昨日。
“夫人还是姑娘时,被陵县的县令之子纠缠,侯爷路过救了姑娘一次,顺带揪出了县令贪污之事。原本只是一次萍水相逢,但夫人偏偏动了心。夫人瞒着所有人悄悄追着侯爷去了边关之地。等我们发现时为时已晚。谁也不知道夫人和侯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后来是由侯爷亲自送夫人回到陵县。我还记得那时候,夫人笑得有多开心。她说,她终于让他喜欢上自己了。”
“后来的事顺理成章,夫人嫁到京城,侯爷大半年的时间都守在边关。老夫人觉得夫人是商户之女上不得台面,处处为难夫人。夫人虽心中难过,但从未和侯爷抱怨过。只是夫人生育姑娘后一直未曾再有孕,老夫人着急,便想要让自己侄女嫁进来。偏巧这时候夫人再次有孕,老夫人只能搁置自己的想法。”
“刚怀孕的那段日子,夫人很高兴,大夫也说很可能是个男孩。我也以为,夫人终于要熬到头了。只是突然有一天,夫人从侯爷的书房回来,失魂落魄一整天。”
严嬷嬷到现在还能记得,杜夕玉回来后那苍白的脸色,仿佛一直以来坚信的某件事坍塌了。
“后来侯爷回府,我在屋外听见夫人和侯爷第一次激烈的争吵。夫人质问侯爷,到底对她动过心没有……是不是,把她当成别人的替身?”
“侯爷说夫人无理取闹,甩袖而去。我进去时,看见夫人呆坐在榻上,听见夫人喃喃地道∶‘当年,我明明说过,你若不喜欢,不必为着那些莫须有的名声来娶我。为什么,要骗我?’”
话至此,当年事情的轮廓一点点浮现。
陆怀文二十七岁娶杜夕玉,杜夕玉难产过世的第二年,续弦陆老夫人侄女叶彤。
陆怀文到了二十七岁还未娶妻,陆老夫人早已急得不行。是以当年就算陆老夫人觉得杜夕玉商家女身份配不上陆怀文,但还是答应了这门婚事。
杜夕玉以为陆怀文是真心喜欢她才娶她,她以为自己与对方相知相爱,结果到头来却只是一个替身。
陆怀文从一开始,就是为着家族,为着侯府,为着子嗣才娶的她。
从来,没有什么喜欢。
陆念曦狠狠地闭上眼睛,握着桌角的手不断收紧。尖锐的桌角将手心刺出血痕,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
她的母亲,抱着一心欢喜嫁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替身。
真是,可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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