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春雨刷洗着大地,雨丝被风吹进窗里,打在人的手背上微微发凉。陆念曦站在窗前,静静看着外面的雨幕。
白薇打着帘子进来,手中端着食盒,“姑娘,甜汤做好了。”
陆念曦收回自己目光,伸手将窗户关上,转身淡淡道∶“走吧。”
锦辞院和锦宜院距离不远,陆念曦五岁以前,总喜欢跟着杜夕玉一起去锦宜院。
那时候,只要陆怀文回京,杜夕玉都会很高兴。她会亲手到厨房做自己拿手的甜汤,牵着陆念曦的小手一起欢欢喜喜去见陆怀文。
陆怀文其实喝不了多少甜汤,大多数甜汤都是进了陆念曦的小肚子。
那时,是陆念曦记忆中,父亲这个角色最鲜明的时候。
后来,杜夕玉难产而亡,叶彤第二年便进了陆府,陆怀文依旧常年镇守边关。陆念曦那时突然发现,原来一直在记忆里很鲜明的父亲,其实每次陪伴她的时间少之又少。
随着陆廷晖的出生,那点少得可怜的陪伴便全然消失了。
陆念曦分不清陆怀文到底有没有疼过她这个女儿,但最初,她是期盼过父亲的爱护。
可前世,当她想要与裴子默和离时,陆怀文也成了劝和的那个人。
那时她才清楚地看清,陆府,从来都没有站在她的身后过。
她那点少的可怜的期盼,彻底消失。
所以重来这世,陆念曦从来没有期盼过陆怀文会为她着想。她用示弱赢了叶彤第一次,却知道裴子默的事远没有结束。
所以,当陆怀文对裴子默表露赞赏之意时,陆念曦很冷静。
她能冷静地筹谋裴子默外室暴露的事,甚至想着什么时候去找陆怀文,才能将他的怒火激到极致。
可至少,她不曾想过那些欢笑回忆都是假的。
“笃笃”下人敲响书房的门,里面的说话声骤然停止。
陆怀文在里面道了一句“进来”。
陆念曦双手交握在身前,端着大方得体的仪态进入书房。
“四姑娘?”身侧是裴子默惊喜的声音。
陆念曦适当地露出惊讶的表情,“裴公子?”
“是,就是我。我今日来给侯爷送书,没想到竟然能遇到四姑娘。”
裴子默脸上的惊喜不作假,他日日来陆府,本就抱着能遇到陆念曦的想法,不想今日真能见到。
“确实挺巧。”
陆念曦脸上挂着笑容,远比上次在大佛寺里看着要亲近许多。裴子默一时又惊又喜,只觉得自己和陆念曦的婚事必能成,连带着这几日的烦思都减弱。
裴子默还想和陆念曦说些话,陆念曦却收回自己目光向陆怀文行礼。
“女儿来给父亲送甜汤。母亲以前常常做,女儿依着记忆里的味道尝试着做,也不知好不好喝。父亲帮女儿尝尝可好?”
陆念曦说着,将食盒里的甜汤端到陆怀文书案前。
清澈的甜汤看起来就像是一碗清水似的,陆怀文有些失神地看着那碗甜汤,直到耳边响起陆念曦轻声的提醒,他才微微回神。
陆怀文难得露出一个笑来,对陆念曦柔声道∶“好,为父尝尝。”
陆怀文不太爱喝甜的,杜夕玉做的甜汤都是甜味较淡。但手中这碗甜汤却太甜,甜得陆怀文记忆里的味道愈发鲜明。
明明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的味道,再喝同样的甜汤,那淡淡的甜味却仿佛从回忆中蔓延出来。
陆怀文收回自己的神思,将碗放下,“很好喝,为父都快忘记这个味道了。”
不是这碗甜汤,他都没发觉他潜意识里记着那味道多年。
“父亲觉得好喝就行,女儿还怕太甜,父亲喝不惯呢。”陆念曦笑着道,仿佛只是一句无意的话。
陆怀文听得失神,耳边仿佛有人在轻声问他,“是不是太甜了?我下次做淡点”
陆念曦看着陆怀文频频失神的模样,只当不知,将碗重新收回食盒内,对着陆怀文道∶“父亲,我可以和裴公子单独说几句话吗?”
陆怀文被问得回神,反应过来陆念曦说了什么,皱眉道∶“有什么话不能放着为父的面说?你还未出阁,私下和男子说话不好。”
裴子默听见这话也赶紧道∶“四姑娘想和我说什么尽管说,我不会将话传出去的。”
端的是端方君子的形象。
陆念曦低头仿佛很为难,最终像下定决心一样抬头看向裴子默,“裴公子,我想问你一个也问题。可能有些冒犯,还请裴公子莫要介意。”
裴子默立即摇手道∶“四姑娘尽管问,不必有什么担忧。”
话是如此,但裴子默看着陆念曦毫无笑容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陆念曦不会知道……
裴子默还在思虑中,陆念曦已经开口问道∶“裴公子,我听说,你有一外室,这是真的吗?”
脑中猜想一下子成真,裴子默被问得有些发愣,没想到陆念曦真的知道外室的事。
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裴子默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仍镇静道∶“不知四姑娘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裴某未曾娶妻,更无外室。”
话说的斩钉截铁,一点心虚也看不出。
陆念曦却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那想来这封信里说的也都是假的了。”
陆念曦拿着的信赫然就是陆念霖从天香阁查探到的消息。她将信封放在陆怀文书案上,淡淡道∶“去年郑太太曾来见过母亲,想商议我和裴公子的婚事。后来裴公子曾借着我在大佛寺为母亲续灯的机会在竹林等着我,向我解释春婵的事。我当时态度不好,后来回忆觉得裴公子为人正直,不像是会做出收买闺阁女子行踪这种事的人。所以我让大姐姐出面去找天香阁的人查探事情真相。可没想到,却查出这些事。”
陆念曦说话时,陆怀文已经打开信封,读完信上的内容。
信中内容有三件事。
一是裴子默在安县养了外室;二是裴子默求娶过安县一富商女儿,隐瞒外室之事被富商得知,怒而赶走;三是裴子默上京科考所费银两乃是富商女儿从家中偷出,富商曾告到县衙,终无果。
从这三件事里,根本看不出裴子默是个端方君子。相反,只是个无耻小人。
陆怀文脸色骤沉,信纸一角被他捏得皱起。
“裴公子,这信上的内容可真?”陆怀文将信扔到裴子默的面前,怒气难掩。
虽是问话,但其实陆怀文根本没有怀疑天香阁查出的事情。
天香阁在京中有名,除朝廷官员之事,其他事情皆能查的事无巨细。若是查出消息有假,根本不可能在京城存活下来。
裴子默看完那封信,脸色剧变,显然没想到富商那件事也被查了出来。
他强压住心中的惊慌,解释道∶“侯爷,四姑娘,裴某绝对没有做过这些事。外室之事,更是无稽之谈。我曾救过那女子一次,她便要跟着我。我不欲挟恩求报,但看她可怜,便将她安置在一处宅子里。后来,我与那富商女儿商谈婚事,她怕我以后都不再管她,便假传是我的外室。我百口莫辩,只能继续给她银钱让她生活无忧。那银两,是那富商女儿私下里拿给我,我并未接受,全是一番误会。”
一番话,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所有事情都推到了外室身上。
裴子默不仅没错,还成有情有义之人。
陆念曦看着裴子默奋力解释的样子,只觉得很可笑。
事到如今,他还要编。
“依裴公子所言,所有的事都是那女子的错。可当初春婵事发时,裴公子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来与我解释,说的也是春婵倾慕你才犯下错事。如今这外室,你也说她是因为倾慕你才假说毁你名声。那富商女儿更是因为倾慕你给你送银两。裴公子,为什么每一件事的解释,都是别人倾慕你造成的呢?”
这样的话问出来便是十足的讽刺。
裴子默脸涨的通红,气道∶“四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念曦低头理了理袖口,语气淡淡∶“没什么意思。只是希望裴公子想好再说。我意外得知,你的外室已经上京,如今就住在你那里。若是裴公子觉得自己无错,也可和那外室对峙,总能得一个公道。”
话至此,就没什么好说了。
裴子默想到突然上京,近几日纠缠他不放的外室,明白自己再多解释也没用。
阮氏根本不会为他打掩护,她只会尽可能搅黄自己所做的努力。
“四姑娘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对峙就不必了,清者自清。别人不相信,再多的解释也无用。裴某还有事,先告辞了。”裴子默说完就要走。
一直沉默的陆怀文却突然出声,声音中带着上位者的威势。
“裴公子,你自己做下的事,不愿承认我们也没有办法。只是凡事都讲个是非对错,若是裴公子出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们陆府也不会忍着受欺负。天香阁的消息,京城中许多人还是信得过的。
“还有,裴公子以后就不必来陆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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