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哈娜不知道，金泰亨会不会发现自己拿笔的手在抖，同样，尹哈娜也不知道，金泰亨会不会发现自己鬓发后面的耳朵已经全红了，想到这儿，尹哈娜又一次无比唾弃自己那毫无遮掩的大马尾了，如果自己是许智恩那样长卷发披肩，大概就可以遮住自己狼狈的耳垂了。
尹哈娜只能努力保持镇定，面无表情的继续摘抄笔记，可是握笔抖动的手还是暴露了她的内心，尹哈娜望着笔记本上歪歪扭扭的，横不是横，竖不是竖的字迹，内心默默叹了口气，这一页纸大概是报废了吧。或许是因为思绪这么稍微一打岔，内心反倒没有五分钟前紧张了。
尹哈娜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微微转一转僵硬着的脖子，悄悄往右边瞟一眼，只是一眼。
这一眼倒是让尹哈娜长长嘘了一口气，金泰亨趴着的头已经向另外的方向侧了过去，他应该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窘态吧。尹哈娜微微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决定轻轻撕了那张报废的笔记纸，幸好是刚刚起笔的新纸。
纸张划过空气，尹哈娜已经尽力做到轻柔了，但大概是因为正午的教室太静了，纸页与纸页的摩擦还是发出了呲呲的声响，不吵，宛若有人在你耳边轻柔的挠痒痒。尹哈娜又紧张起来，向右边望了望，金泰亨并没有什么动静，他大概早就睡过去了吧。
尹哈娜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终于不再像住进了一只小兔子，他应当只是随口一说吧，就像智恩那样礼节性的夸赞吧。尹哈娜又突然怅然若失，嘴角向上扯了扯，内心自嘲的笑了笑，pabo呀，尹哈娜pabo呀，人生果然有三大错觉，其中之一叫，你以为他喜欢你。
这是开学的第三周了，尹哈娜望着窗外银杏树，嫩绿的叶子已经不经意间爬满了整个枝头，时间可过得真快呀，记得刚开学的时候，树上只有一些小小的叶骨朵儿，现在已经满目绿意了，大部分韩国人都更喜爱秋季满是落叶的银杏。但尹哈娜认为自己果然还是最喜爱现在这样绿意盎然的春天。
不过，尹哈娜又觉得如果真的到了秋天，自己也会更喜爱黄灿灿的落叶吧。离公演还有一个星期了，尹哈娜内心无可避免的开始微微有些紧张了。
尹哈娜将目光从左边转向了右边，同桌那位练习生已经趴在桌子睡了过去，柔顺的头发有点乱糟糟的，几根呆毛翘了起来，尹哈娜努力克制自己的手不要伸过去抚平这几根呆毛的意愿。不会是强迫症又犯了吧，尹哈娜吐槽着自己。
数学老师已经写满了整个黑板，尹哈娜看了看自己笔记本，长叹了一口气，自己果然只记了个标题——函数的奇偶性。带着眼镜一脸严肃的数学老师在讲台上重复着什么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尹哈娜打了一个哈欠，果然一认真听课就犯困，这可能是自己和旁边那家伙唯一的共同点了吧。不过话说，旁边这位和讲台上那位的发量简直是鲜明对比呢。
临近公演，尹哈娜最近一周放学都是妈妈来接送，坐在妈妈车上副驾驶，喝着妈妈带来的冰美式，和之前每天挤那宛如沙丁鱼罐头般的公交车对比，简直快活似神仙，唯一有点可惜的是，最近每天放学不能和智恩一起逛逛校外的小吃街了，虽然尹哈娜并不敢真的去吃，但有时候闻着市井烟火的气息，尹哈娜就觉得很幸福了。
这段时间尹哈娜忙于排练，连轮到她的值日都是智恩代替完成的，尹哈娜感到很抱歉，认为自己耽误了许智恩的练习时间，许智恩不在意的笑了笑。
“反正都是欺压金泰亨，让他多干点，他不是老嚷着自己是男子汉吗，正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发扬一下男子汉风度，我也正好可以在学校就把作业完成，免得老是抄你的，最近数学课的金大叔不是总说我们俩总是错一样的题目。”
尹哈娜又为耽误了金泰亨的时间而感到抱歉，金泰亨却笑得一脸肆意，“哈娜，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等你公演完，我们一起去吃炒杂菜吧，我知道新沙站附近有一家，那位姨母的手艺，真的完全大发。”
“行，到时候我请你们吃炒杂菜，我真的好久好久没吃韩食了。”
“我说金泰亨，你主意打的可真好，这难道不是叫我们把你送到家门口吗？”
“哈哈哈哈哈，你才发现啊。”
“哈娜，哈娜，”妈妈轻声的呼唤，把尹哈娜从回忆里拽了出来，“最近是太累了吗，怎么老是走神。”
“没有。”
“哈娜，妈妈也不想抱怨，但是你知道啊，这次公演大概是你最好的机会了，你一定不要能懈怠。”
“嗯。”
“这可是你第一次跳独舞，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我回家要把摄像机找出来……”
“嗯。”
“半年前艺考因为身体不舒服，错失了那些机会，虽然都过去了，但是哈娜啊，这次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妈妈给你买了红参汤，每天记得吃。待会儿下车后记得提醒我拿给你。”
“嗯。”
“哈娜，这次合作的舞团是环球芭蕾舞团对吧，你还记得不妈妈曾经就在这个舞团跳舞呢，对了，你不要害羞也不要嫌麻烦，有什么问题多多请教这些前辈，前辈们基本都很热情的 ……”
“哈娜，当年和你同期进学院的那位是不是前两年就进的这个舞团啊，现在还有联系吗？就是长你两岁的那位姜素熙……”
“哈娜，你知道吗，这次独舞的角色，妈妈年轻的时候也跳过呢，到时候把咱俩的照片合在一起，让你爸爸羡慕去了……”
“哈娜，一定不要让妈妈失望啊……”
“哈娜……”
“哈娜……”
首尔的傍晚似乎格外堵，红灯过了又红灯，去往学院的路程变得遥遥无期，驾驶座上的母亲絮絮叨叨着，重复着说了无数次的语句，尹哈娜也越来越沉默。
可能是受到车外各种喧嚣的刺激，尹哈娜越来越感觉到了内心的一股郁气，终于在一个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打断了母亲的话语，“嗯嗯嗯嗯，好好好好，妈，你这些话到底还要说多少次。”
话音刚落，尹哈娜就后悔了，明明知道妈妈说这些都是为了自己好，甚至今天的妈妈在说起从前的故事时，也难得很兴奋。但是尹哈娜也知道，身为全职太太的母亲，虽然给了自己全部的爱，但母亲同样也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这个独生女的肩上。可是，妈妈，你知道吗，这个时候的我真的好累。
母亲的表情瞬间凝固，时间仿佛停顿在这一秒，但是停在后面的车辆不停的鸣笛，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绿灯亮了。母亲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又刺激。
“尹哈娜，你长本事了啊，你到底懂不懂尊重长辈？！”
“尹哈娜，你现在能不能多用点心思在排练上啊？”
“尹哈娜，你到底知不知道，为了你如今的生活，你爸你妈，到底付出了什么？”
“尹哈娜，你看看你爸爸，为了你生活富裕，一周要上多少个夜班？”尹哈娜瞬间有点委屈，爸爸作为一名私立医院的骨科主任，加班不应该是常态吗。
“尹哈娜，我们用了比你长一倍多的生活经历，为你选择了一条，最轻松，最优渥的路，你为什么不能乖乖走下去？”可是为什么你们总认为，你们选择的路是我喜欢的呢。
“尹哈娜，你别以为我们做父母的不知道当初你为什么没考上首尔艺高？”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当初你们给的压力压得我踹不过气了，所以导致自己发挥失常，并且妈妈，你必须承认，你的女儿，尹哈娜，真的没有遗传到你的芭蕾天赋。
“尹哈娜，你知不知道这次这个机会，我花费了多少心血？”对不起，妈妈，我不知道，而且妈妈，我和一个13岁的妹妹竞争首席失败了。
“尹哈娜，你到底懂不懂感恩啊？”妈妈，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尹哈娜……”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平静。
尹哈娜从后视镜上看到了母亲的表情，和想象的不一样，母亲并没有流泪了，也没有歇斯底里得怒吼了，只是脸颊有一点点红晕，应该只有那一瞬间生气了吧。
大概是第一次这样仔细打量母亲，就发现母亲眼角已经有了很深的细纹，尹哈娜突然想知道此时妈妈一头蜜茶色的卷发里，会不会早就藏有白发了呢？想到这儿，一直隐忍的眼眶就突然红了，自己果然还是哭包啊，尹哈娜唾弃了一下自己。
尹哈娜突然想起了家里主卧挂着的老照片，那是妈妈20岁成年，穿着白裙子跳天鹅湖留下的。原来妈妈已经从黑长直变成了棕色短发，从背挺得笔直的天鹅公主变成了有着小肚子的全职太太。这个时候才有实感，我的妈妈，真的开始变老了。
“尹哈娜，你都16岁了，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人生了，今天回去好好想一想妈妈今天对你说的话，不要再让妈妈失望了，好吗？”学院终于到了，妈妈打开了车窗，递了一袋红参，“等下到了教室，就把这个喝了，今天排练也要努力呀。”
尹哈娜握着红参，在晚风里突然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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