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哈娜赶到学院，推开排练厅门后，发现自己果然又是最后一个到达，她特别不好意思地朝同伴们鞠躬道歉。
“欧尼，快点去换舞服吧，现在还在排练教父与克拉拉的双人舞，不过，也快要到我们了。”台下正在压着腿做着准备的学妹提醒了一句。
尹哈娜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往人群前方正在排练的两人看了过去，13岁的金多恩正在和学院的指导老师跳着双人舞，她是今年才从别的学院转过来的，这次也是她第一次参加学院公演，真好，第一次公演就能演首席。
这次公演的主题是与环球芭蕾舞团合排的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并且这回能在梨泰院的首尔剧场公演，大概还是因为搭了环球舞团的顺风车吧。学院这边主要负责第一幕中的圣诞舞会和胡桃夹子大战老鼠王两个场景。以及扮演幼年克拉拉的金多恩会在第二幕结尾有一段单人舞谢幕。
母亲一直强调这次的机会对尹哈娜很重要，其实是很有道理的，这出剧从去年秋天便开始准备了，因为学院大部分孩子年龄都偏小，而5岁就进学院，已经练习了十年的尹哈娜是当之无愧的大前辈，在准备之初，即使她天赋平平，但也一直是幼年克拉拉最有力的候选者之一。
直到今年，金多恩从别的学院转了过来。要说尹哈娜不羡慕金多恩，那绝对是假的。当人选尘埃落定那一刻，尹哈娜一瞬间被各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包裹着，却还要保持着微笑，向眼里透出无限惊喜的金多恩，表示祝贺。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感觉自己好像在溺水里挣扎。
尹哈娜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将自己翁在被窝里，任由嫉妒蔓延。有的时候，她甚至会毫无缘由的嫉恨自己曾经最向往喜爱的姐姐，以18岁年纪成为全韩国最年轻芭蕾舞团首席的姜素熙。
尹哈娜偏执的认为是不是没有姜素熙，自己现在所在的学院就不会发大字报，用夸张的语气炫耀是自己培养了姜素熙，这样学院便不会扩大生源，同时金多恩也不会转到他们学院了吧。
当然，每到这个时候，尹哈娜的内心都会不自觉的忽略了，如果不是姜素熙会跳成年版的克拉拉，他们学院估计应该也没有机会和环芭共同排剧了。
尹哈娜换好了练功服，靠着墙，也压了压腿，为之后的排练，做着准备工作。这时，金多恩也已经结束了和朴老师的双人舞排演，正站在饮水机旁边小口小口地喝水。她将自己身上半旧不新的练功服与扎着丸子头穿着簇新衣服的金多恩对比。这简直就是女仆和小公主啊，尹哈娜吐槽着自己。
大约是察觉到尹哈娜的打量，金多恩扬了扬头，对尹哈娜露出好看的笑颜，“哈娜欧尼，等下我们俩的双人舞要加油呀。”声音软萌软萌的打气道。当嫉恨的情绪消散，尹哈娜这会儿又也不得不承认，金多恩，其实真的特别讨人喜爱。
“当然，我们要一起加油嘛。”尹哈娜也走到饮水机旁边准备接一点儿水喝，希望将在嘴里蔓延开的红参汁的苦味压下去。
当尹哈娜走近以后才发现，虽然和金多恩有着三岁的年龄差，但她其实只比自己矮了不到小半个头，又想到从小学到高中，尹哈娜永远都是班级里最矮的那一批，她辛酸的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自己的恶意。
接下来这出舞排演的是，七头身的鼠王带领着鼠群大战胡桃夹子和克拉拉。尹哈娜这次跳的是鼠群里的领舞，其中有好几段是和金多恩一起在舞台右方领舞，某种意义上来讲，金多恩说她俩会跳双人舞，其实也没有说错。
不过，又想到，在正式演出中，自己会穿着完全遮住脸的玩偶服，而身旁的金多恩穿的确是纯白无暇的公主裙，才被压下去名为妒忌的情绪，又在心里发出了芽。
不过好在，因为学院里的孩子年龄都偏小，导致，明明应该竞升为主力的，尹哈娜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比较缺乏。因此这场场景之前，尹哈娜还有一分多钟，穿着粉红色公主裙扮演洋娃娃，跳独舞的机会。
说来也巧，这个角色原本是定给了舞团那边的专业舞者，但因为两边互相排演并不是特别方便，迟迟没有确定下来。而那时候，尹哈娜在心里默默下定了决心，准备结束这次的公演以后，就放弃芭蕾舞生涯。
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决定，那块一直压在尹哈娜心底里的那块大石头，突然就挪动了。虽然不至于马上就消失不见，但尹哈娜也的的确确感受到，和去年相比，再跳起芭蕾的时候，自己轻松了不少，甚至连脚尖也比以往轻盈了起来。学院的老师也察觉到了尹哈娜的变化，便将这个solo的机会给了她。
更巧的是当年环球芭蕾舞团第一次排这台舞的时候，妈妈也客串过洋娃娃。
排练的时光，总是紧张又无趣，在傍边指导的朴老师，看起来十分严肃，“腿抬高一点。” “脚背绷直。” “挺胸。” “手臂伸长。” “没吃饭么，手指尖也要有力道。” “柔美一点，你们这么僵硬是要去打架吗？” “这个动作再来一次。” “再来！” “……”所有人都逃不过被训的结果，包括首席金多恩。
大概是一直跳舞的原因，这位和妈妈同龄的朴老师看起来依旧很挺拔。他也是学院里最主要负责的老师。
尹哈娜从前一直认为，自己凭借这普普通通的天赋能这么久赖在学院而没被淘汰，除了因为学院妈妈有参与小部分投资之外，主要还是因为这位朴老师曾经和妈妈搭档了很多年，所以不好意思赶走自己吧。
不过看着越来越严肃面瘫的老师以及早已放弃跳舞而开始微微发福的妈妈，她发现自己很难想象当年他俩搭档跳王子和公主会是什么样子呢。
当然，这并不妨碍，每次家庭聚会，爸爸看见朴老师时，仍旧吃着陈年旧醋。即使妈妈总是强调她和老师只是超越了搭档的姐弟关系。一直到去年，朴老师准备娶小了他八岁的姜阿姨为妻，组建家庭时，爸爸这才第一次和朴老师单独出去喝上一杯烧啤，庆祝朴老师最后的单身时光。
尹哈娜在结束排练以后，继续一个人做了一组基础训练。培训班的学弟学妹们都陆陆续续离开了，金多恩走的时候，还特意过来打了一个招呼，约定明天也要一起好好加油，因为她俩今天的合排被老师批评缺乏默契。
尹哈娜是最后一个离开舞蹈教室的，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努力，只是由于母亲今天来接她回家的时间比平时晚了快一个小时。
尹哈娜将教室的门窗关好，锁上门，把钥匙藏在旁边窗台上的花盆下面。整个楼层都空空荡荡的，就连老师们也都早早回家了。
首尔夜晚的天空也雾蒙蒙的，并没有月光洒在阳台上。尹哈娜一个人站在楼道口等着电梯上来，恰巧头顶的声控指示灯这个时候也熄灭了，无端添加了一点点阴深恐怖的氛围。想什么呢，尹哈娜自嘲地笑了笑，拍了拍手，天花板上的灯光又亮了起来，恰巧这个时候电梯也到了。
当电梯门关上之前，尹哈娜遥又看了一眼，因为才翻新不久，仍还有点陌生的舞蹈教室，不自觉的生出了一种离别的惆怅。电梯的门缓缓关上，上帝好像这时也对时间做了慢放处理，尹哈娜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一场漫长的告别。再见了，学院。再见了，芭蕾。再见了，我的小时候。
尹哈娜自己一个人在独处的时候，总是容易胡思乱想。
反而后来，当她真正结束最后一场《胡桃夹子》公演，谢幕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对于离别的愁绪，却再没有这个时刻重了。
妈妈在地下停车场等她，却没有停在尹哈娜熟悉的地方，尹哈娜在停车场乱晃找了好一会儿，才坐上了车的后座。
车里静悄悄的，尹哈娜和母亲都没有再提及下午那场无疾而终的争吵，也没有谁说话。尹哈娜感觉自己身心疲惫，闭着眼，一动也不想动，想到回家还要完成今天的课业，尹哈娜感觉心更累了。
就在尹哈娜模模糊糊以为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母亲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哈娜，听你的朴叔叔说，后天就要和舞团一起合排了，明天放学前记得找班主任请三天假，假条我已经给你写好了，明天记得带上。”
尹哈娜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又瞬间意识到，母亲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便强撑着睁开眼睛，嘟哝着，“知道了。”
“那你先睡一会儿吧，到家了，妈妈再叫你。”
这之后，尹哈娜却再也没有了睡意，车窗外是万家灯火。驶过江南，各类店铺的霓虹灯闪烁着，宣示着首尔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到家以后，尹哈娜发现爸爸还没有回家，今天又加班了吧。进到厨房，准备喝一瓶无糖酸奶，勉强当作是晚餐加夜宵了。
料理台上，堆放着母亲下午买回来，却还没来得及清洁收纳的蔬菜与水果，望着红红的草莓，尹哈娜感受到肚子里的馋虫在叫嚣，经受不住诱惑，在妈妈不赞同的目光里快速挑选了一个最大的，塞进了嘴里。
好甜。
回到自己的房间，尹哈娜摊开英语课本，开始抄写今天新学到的单词。目光停留在其中课本的的一页，今天英文课上，金泰亨又忘记带课本了，俩人合用了自己的英语书。这个时候尹哈娜才注意到，金泰亨偷偷在自己课本上画了一只小兔子。
画得可真丑，我们班的美术老师看到的话，估计会哭吧。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尹哈娜右手的四只手指不自觉地摩擦着那只耳朵长短不太一样，脸也歪歪扭扭的小兔子。
还是，怎么看，都觉得，真是太丑了吧。
再之后，尹哈娜压抑了一晚上心情，突然微微有些放晴。
尹哈娜在兔子的上方，补充画了一个笑着的小太阳。似乎也不怎么好看，果然是一个美术老师教出来的学生。
她自娱自乐了起来。
早知道，就不在兔子上方随便涂画了。这下子，明天就没机会去嘲笑金泰亨的画技了。闭眼前，尹哈娜脑海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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