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那边也正说起此事。
“过几天长公主过来,你们可都提着些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自己心里记着些……”说完,凌厉的凤目扫过底下众人,紧跟着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便又沉了一些,“别回头坏了什么规矩,惹得人不喜。”
这话是对屋子里几个跪着的丫鬟、婆子说的,看似是让她们注意着些对人的态度,但在场的人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虽说那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们也不知道。
可有件事,她们心里却是门清的,那位姬大人最初出事的时候,大小姐可跟她们在一道,反而是东院那位二小姐不在。
至于后来……
不过她们拿得是徐氏给的月银,自然也不会多嚼舌根,连忙恭恭敬敬应了是。
徐氏见她们应允也就没有多说,又让身边的翠荷给她们每个人发了赏钱,便让她们下去了。
等她们走后,早就坐得不耐烦的顾昭放下手中的牛乳茶,浑不在意道:“阿娘何必如此小心,她们都是咱们顾家的人,拿得是咱们的钱,难不成还会向着东院那个?我看您呐,就是太小心了。”
徐氏握着一盏茶,低声道:“小心总是驶得万年船。”
余光瞥见左下首的顾婉,见她不似先前那般开心,而是垂眉敛目,樱桃般的嘴唇也轻轻抿着……顾婉可是她的乖乖肉,徐氏也顾不得喝茶,把茶盏搁到一旁,问她:“怎么脸色这般难看?”
顾昭也看了过去,待看到顾婉这幅模样,也跟着拧了眉,握着她的手,担心道:“阿姐怎么了?”
“我……”顾婉抬头,看了看顾昭,又看了看徐氏,最后犹豫一番还是对着徐氏轻声开了口,“母亲,我总觉得这样不好,若是让姬家知晓,我怕……”
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氏厉声打断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平日不动声色,鲜少发火,这回用这样的声音骇了屋子里的人一跳,翠荷几个心腹全都跪在地上,顾婉白了脸,就连一向胆大的顾昭这会也不敢说话了……徐氏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于严厉了,待平复气息后便让翠荷等人先下去,而后才压着嗓音和顾婉说道:“这事怎么同你没关系?”
“你最开始又不知道顾攸宁做了什么。”
“如果不是你,谁知道姬朝宗能不能活过那个时候?”这话,她自己说得都虚,但还是咬牙强势道:“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不会有人知道顾攸宁做了什么。”
“姬家的人只会认为是你救了姬朝宗!”见顾婉小脸还是仓惶,她又软了脾气,抬手握住她的手,轻声宽慰道:“妙仪,阿娘一定会让你如愿嫁进姬家的。”
顾婉听到这话,脸上的苍白总算是慢慢褪了下去。
顾昭也在一旁跟着说,“阿姐别怕,你就放宽心,就算真知道了,姬家也只会认你这么一个儿媳,那顾攸宁算什么?”她最不喜欢的便是顾攸宁,这会冷声嗤道,“一个逆犯的女儿,就是送进姬家当妾都没人要。”
她这话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可这回徐氏倒是少见的没有训斥她。
反而顺着话宽慰顾婉,“你妹妹说的没错,你就别担心这些事了,这几天好好准备下,我可听说姬家那位就要回京了。”
一听姬朝宗要回来了,顾婉眼睛都亮了,声音也掺了藏不住的喜意,“当真?”待瞧见身边两人的打趣目光又羞红一张脸,一副起身要走的样子,临了想起一事又同徐氏柔声道:“阿娘,这事总归是我对不住二妹,我们日后对她好些。”
她这话说完似是认真思索了一番,而后才又同人说道:“我记得二妹三年守孝已过,若能替她找个好夫婿,我们也算对得起大伯、大伯母了。”
“我们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徐氏有些不高兴,“当初你大伯犯了那么大的错,你大伯母又是个昏头的,只记得你大伯,半点都不管自己的儿女,狠心留下他们去了,这三年,我们家对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阿娘~”
顾婉晃着她的手,女儿娇态毕露。
徐氏素来疼她,便是再不高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违背她的意思,握着她的手,好笑道:“好好好,别晃了,晃得我头都疼了。”
而后又同两个女儿说了会体己话,才让她们离开。
她们走后,翠荷进来伺候,徐氏又恢复成平日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养尊处优的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看着身旁的茶盏,神色淡淡,沉默一会和人吩咐道:“去东院吩咐一声,让顾攸宁过来一趟。”
免得那丫头又拿话搪塞她,徐氏又添了一句,“就说我有事找她。”
翠荷忙垂首应道:“是。”
*
而此时的东院。
顾攸宁靠坐在顾承瑞的床边,她手里握着一方已经冷了的帕子,单薄的身形裹着一身旧年做的月白短袄,也不知是穿了多久了,那上头绣着的红梅都有些磨出线了。
外头日光透过覆着白纱的轩窗打进屋中,把少女曼妙的身形全部遮进了白光里。
她今年也有十六了,从前名冠京城的美人经了岁月的沉淀,不仅没有折损她半分相貌,反而让她比从前还要夺人眼球。
从前夺目是身份,是矜傲的性子,一身红衣,一根长鞭,策马射箭比京城的儿郎还要嚣张。
而如今——
出色的相貌,曼妙的身段,添一分少一分都不合宜,便是如今这样,正正好。
半夏推门进来,看到顾攸宁发髻半歪,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便知道她这是又累着了,她心里怜惜,步子又放轻一些。
可即使如此,顾攸宁在听到关门的声音,还是立刻醒了过来。
她睡眼惺忪,显然还是一副不大清醒的样子,但手上的动作就像是做了千百回,习惯成自然的探到了顾承瑞的脑门上,察觉热度已退,顾攸宁这才松了口气。
半夏把手里的水盆放到一旁,压着嗓音问,“小少爷退烧了?”
“嗯。”顾攸宁点点头,她一夜没睡,声音早就哑了,可担忧了一整晚的脸色终于是放松下来。
“小少爷既然没事了,您就去歇息会吧。”半夏看她苍白的小脸上有着藏不住的青黑眼圈,细眉都拧了起来,“这里我看着,不会有事的。”
顾攸宁没拒绝。
她这三年学会许多事,其中一件事就是不要在不该逞强的时候逞强,她现在又困又累,要是再撑下去,恐怕不等小满醒来,她就要先倒了。
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半夏,哑着嗓音嘱咐道:“等小满醒来,记得喂他吃药。”见半夏面露难色,顾攸宁拧了眉,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怎么了?”
半夏看她一眼,半晌叹了口气,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药瓶,“小少爷的药没多少了,估计再吃几天就没了。”
“怎么不早说?”
顾攸宁见她低头,想起这几日她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画着画,纵使半夏想说也寻不到时间,她抿了抿唇,沉默一瞬又问人,“家里还有多少钱?”
“年前西院送过来的钱还剩一些,但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半夏说到这,停顿一番才犹豫道:“孔大夫也说了,给小少爷的药只能缓解他的病情,并不能根治。”
“小姐......”
“半夏。”顾攸宁出声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岂会不知道半夏的意思?
这三年,不止一次有人劝过她,放弃吧,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就算你父母知道也不会怪你的,你折腾辛苦那么多也不能让他活下去,何必呢?
也不是没想过。
可每次看着小满这张脸,她还是……会舍不得。
顾攸宁转过头,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下,打进屋中的温煦日光并不能温暖她的身心,她的身体还是那样的纤弱,脸也还是那样的苍白,她目光定定地看着床上的男孩,耀眼的日光打在她透白的脸上,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她声音酸涩,“可在这个世上,我就他这一个亲人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顾攸宁说完,重新扬起明媚夺目的脸,她一扫先前的悲伤,看着人笑道,“钱不够,我就多画几幅画,总能熬过去的。”
半夏见她这般,眼圈都忍不住红了。
她是真的心疼。
明明三年前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姐,如今却被逼着成长,她不是不想救少爷,可少爷的病是打娘胎里就有的,吃的药还格外的金贵,人参、灵芝都是寻常的,其中有一味药格外难寻,自然价格也昂贵,从前国公爷还在的时候,便是把药当糖吃也无所谓。
可如今的顾家早就不似从前,当初陛下虽然留了小姐少爷的性命,但顾家的功勋和财产是全都没收了的。
这几年,小姐把能变卖的都变卖了,甚至放下身段和脸面去求从前同顾家要好的人,后来知道别人都靠不住就开始变卖字画。
暖玉春水娇养出来的人,如今手上都不知道起了多少茧。
半夏勉强压下心中酸涩,也跟着扬起一张笑脸,冲人说道:“那奴就多做一些香囊和帕子,之前做得那些,卖得挺好的,那掌柜的还与我说了好几回。”
既然小姐都不怕苦,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就像小姐说的,只要活着总归是有希望的,她就不信老天爷真会这样待小姐!
顾攸宁心下感动,她握住半夏的手,刚要说话就见四喜从外头走了进来,她手里捧着一碗治风寒的汤药,但整个人都气得在发抖,细看的话,眼圈也是红着的。
顾攸宁见她这样,拧了拧眉。
她松开半夏的手,等半夏接过汤药便问四喜:“出了什么事?谁欺负你了?”
四喜没想到她还在这,委屈的抬了下脸,可瞧见身后半夏朝她摇头又抿了抿唇,低声勉强道:“奴婢没事。”
顾攸宁虽然瞧不见身后半夏做了什么,但也看到四喜这番脸色变化,她怎么可能被哄骗过去,沉了声,“到底出了什么事?”
半夏怕她生气,连忙低声哄道:“没什么大事,您先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奴婢也能处理的。”她是实在不想再让小姐费这些心思了。
这阵子,家里的钱越来越少,能变卖的东西也几乎没了。
虽说西院因为那桩事送了银钱过来,可那能抵多久?小姐心中明白别人靠不住,便日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作画,每天屋子里的灯都得点到半夜才歇。
她没办法劝她。
只能把后院替她顾好,免得她还得劳心这些事。
顾攸宁抿了抿唇,还是没出去,而是看着四喜,“你来说。”
半夏还要劝阻,可四喜早就忍不住了,这会听顾攸宁询问,忙答道:“小姐,您不知道,现在外头那些人都是怎么对咱们的!平时饭菜都是最晚送过来,月例银子也得我们腆着脸去讨,就连小少爷的药,她们都耽搁!”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抹眼泪,“刚才奴婢去问她们拿药,她们却尽顾着自己在外头嗑瓜子说闲话,也不准奴婢进去,奴婢说几句还,还动手推搡奴婢,说'四小姐的燕窝还没煮好,我们等等怎么了'!”
她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怨恨。
当初她陪着小姐参加王公贵族宴会的时候,那群人连给她抬洗脚水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却敢这样欺辱她!
“四喜!”半夏眼见顾攸宁脸色越来越难看,厉声喊她的名字,等她委委屈屈闭了嘴,这才又转头去看顾攸宁,心里思索着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不等她开口,就听人沉声问道:“这事,是不是真的?”
半夏还在犹豫怎么开口,四喜却忍不住接了话,“自然是真的!小姐,您不知道李嬷嬷就是因为这事气病的!偏偏那群混账东西连药都不肯给嬷嬷!”
“李嬷嬷病了?”
顾攸宁脸色这下是彻底变了。
怪不得她都在这待一天了,都没看到李嬷嬷的身影,眼看着半夏躲闪的目光,她沉默地抿紧唇。
她这阵子的确是有些太不管事了,即便她如今不再是定国公的嫡女,那也还是顾家的嫡小姐,有些事,她可以不争,可前提是要让她和她的身边人舒舒坦坦的把日子过下去。
须臾,
她开口,“替我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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