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二年。
刚过完年的京城,到处都是一片喜庆之色,就连位于西华门大街的顾家也是如此。
西华门大街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居处,在这里住着的不是传承百年的世家望族,就是宗室皇亲,按理说,现在的顾家是没资格住在这样的地方……毕竟顾家现在当家的家主,不过是一个兵部侍郎。
可谁能想到,就在三年前,顾家还是大周赫赫有名的望族。
大周刚开国的时候,顾家虽然不如姬家那般出过那么多力,但也是为太.祖皇帝开疆辟土过的,更不用说后来的一任家主顾无忌更是周武帝萧定渊的左膀右臂,再往后的家主顾九非虽然不似他的父亲顾无忌同皇家关系要好,但也凭借自己出色的才干在朝中脱颖而出。
而顾家的前一任家主,顾九非的长子顾廷轩更是朝中赫赫有名的一品国公。
除了世袭的爵位,他自己还挣了个左柱国的勋位。
可以说,三年前的顾家即便比不上姬家,但也足够令世人敬服钦羡了,更何况顾廷轩一生保家卫国,不知护下多少百姓……世人敬他爱他,私下都亲切的用“战神”称呼他。
只是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心中的战神竟然会成了谋逆的罪人。
……
三年前。
有人检举顾廷轩谋逆,旁人自然不信,偏偏搜查的官员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顾家翻出私藏的兵器和量身定制的龙袍,证据确凿罪名成立,天子大怒,当场就关押了顾廷轩的妻女幼儿,又派了心腹赶往宁阳,打算等顾廷轩打完胜仗就把人押解回京。
等心腹赶到宁阳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尸横遍野的场景。
大周的战神和他的军队,无一生还,全都葬送在宁阳关外。
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比知道顾廷轩谋逆还要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乌恒国不过是番邦小国,而顾廷轩是什么人?更不用说他的长胜军是从大周开国以后就有的军队了。
从李岑参的李家军开始,到后来李钦远逐渐让军队公有化,改名长胜,能者而居。
近百年的时间,
这支军队可以说是大周百姓心中的信仰。
只要长胜军在,大周就不会倒,他们就不必畏惧!
可长胜军倒了,战无不胜的长胜军,竟全军覆没,死在宁阳关外……之后流言四起,全是说长胜军不是死于乌恒国的马蹄之下,而是被顾廷轩所杀。
起初还有不少人辩驳,可这世上的事向来是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心中的天平也开始失衡。
久而久之,
也就越来越多的人相信。
如今三年过去了,世人早已记不起顾廷轩当年为大周做了什么,只记得他是谋逆的罪人。
而从前赫赫有名的定国公府一朝没落,成了人人可欺的对象,天子念在顾家先辈,倒是没有对顾家其余人做什么,只是收回了勋爵的封号。
*
这日。
还在年节。
顾家几位主子刚走完亲戚,这会便都坐在徐氏这边。
比起那些动辄百人的望族,顾家的子嗣一向不算多,顾九非当初只娶了一个妻子,妻子死后便孑然一身,而顾家自然也只有唐氏的两个子嗣,长子顾廷轩同他的父亲一样只娶了一个妻子,膝下二子一女,如今也只留下一双儿女。
正是顾攸宁和顾承瑞姐弟。
而次子顾廷抚,一妻一妾,妻子姓徐,膝下一子二女,长子顾修文,如今是国子监的学生,今日出门会客不在家,长女顾婉,次女顾昭,这会就坐在徐氏左下首处。
妾氏陶氏膝下也有一双儿女,儿子顾嘉平,如今也是国子监的学生,今日也不在家,女儿唤作顾筠,坐在陶氏身边的便是她。
徐氏和陶氏的关系不算好。
早年间,徐氏心气不顺的时候常给陶氏立规矩,可陶氏是个聪明的,明面上从来不做什么,要多乖顺就多乖顺,偏偏每回回去之后就请大夫,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
她是顾廷抚心尖上的人,纵然她不说,顾廷抚又不是瞎子?
每次陶氏请大夫,顾廷抚就要来徐氏这边闹一场,后来更是直接免了陶氏早间要立规矩的事,徐氏纵使心中再不高兴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因此像今天这样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还是很少见的事。
“东院那边怎么说?”
说话的是徐氏,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通袖织金交领短袄,葱绿色绣着富贵荣华的马面裙齐齐整整的铺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一盏白玉瓷盏,问刚进门的丫鬟。
丫鬟恭敬道:“东院那边说,四少爷又发病了,这会过不来。”
她这话刚说完,坐在右首第二位置的顾昭就率先开了口,“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偏偏这个时候发病,我看他们姐弟就是故意的。”她今年已过十四,穿着一身年前刚做的嫩黄色袄裙,衬得容色比平日还要娇俏几分,偏偏声音刺耳,脸上又是一副讥嘲不耐烦的表情,免不得把这好颜色也折损了几分。
徐氏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刚要开口训斥,就听一道温温婉婉的女声在屋中响了起来,“阿昭,不可说这样的话,四弟身体原本就不好,二妹又最是疼他,不放心过来也是正常的。”
顾昭一向脾气直,性子也不好。
若是其他人这样说她,她早就翻脸了,偏偏如今说话的是同她一母同胎的嫡姐,她又一向听她的话,如今虽然不高兴,但也只是撇撇嘴,“就你脾气好。”
顾婉笑笑,也不反驳。
徐氏看着底下这场闹剧结束,也不再出声训斥,满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女就同丫鬟吩咐道:“下去吧。”等丫鬟走后,她才说起今天的正事,“今天让你们来,是和你们说一声,过几天长公主要过来一趟。”
这话刚落,底下众人就神色各异起来。
顾昭面露喜色,顾婉红了一张脸,先前跟没事人似的顾筠这会却抿紧唇,看了一眼顾婉后就不大高兴地埋头扯起自己腰间的香囊,只有陶氏还是先前那副模样,容色温婉,唇边泛笑。
还开口笑道:“妾身就在这提前恭喜大小姐了。”
顾婉一听这话,小脸更是红得不行,却也没说别的话,只是低着头,脸上的红晕却藏也藏不住。
徐氏便是再不喜欢陶氏,也满意她的识相,这会也难得松缓了语气,嗔道:“恭喜什么,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等长公主来了,可别说这些口无遮拦的话,没得惹人笑话。”
听人乖顺应了声,又发了话让她们母女先下去。
顾筠早就坐不住了,压着脾气行完礼就快步走了出去,她倒还是个聪明的,没在外头闹,只是回到陶氏那边就再也忍不住了,又是摔帘子又是砸杯子的,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屋子里的下人都骇得不行。
才回到屋子的陶氏看到这番阵仗,眉也没抬,淡淡吩咐一句,“都出去吧。”等人都走后,又柔着脾气拿着帕子去擦顾筠的手,“消气了?”
“要是还有气,这会全都撒干净了,可别让你父亲瞧见。”
顾筠一听这话立马红了眼,不知是气还是委屈,咬牙切齿地说道:“凭什么是她!顾婉算什么,凭什么同姬家那位牵上关系!当初又不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陶氏重重捏了一下手背,等她吃痛的回过神又立马不高兴起来,推开陶氏的手,自己扑到了床上,双手攥着被子撒着气,“我就是不高兴!”
陶氏看她这幅样子,叹了口气,莲步移到床畔处,坐在床边抚人后背替她顺着气,“知道你委屈,但那位是什么人物,是咱们能高攀起的?”
顾筠更气了,扭过头,红着眼,“那顾婉她就配了?要不是当初她……”看着陶氏的眼睛,又不敢把话说全,把头重新扭了回去,趴在床上,咬牙道:“她就是个不要脸的,还一天到晚扮好人!”
“顾攸宁也是,以前那么嚣张,怎么现在就跟个缩头乌龟一样,由着那个贱人爬上头!”
陶氏听她张口闭口都是贱人,终于皱了眉,但也知晓这会说这些,她也听不进去,只好先把这事搁在一边,同人说起这里的利害关系,“顾婉再不配,她也是顾家的嫡小姐,是兵部侍郎的嫡女。”
她知道这话刺顾筠的心,但要是不刺她一刺,谁知道她日后会做出什么事?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这事你自己掂量着,你父亲是疼我们,但要是坏了他的好事,我也护不住你。”
没听到她的回应,陶氏拍了下她的肩膀,声音也沉了些,“听到没?”
顾筠心里是不高兴不服气,但也知晓这里的利害,抿着唇,不满道:“……听到了。”
陶氏见她松口,也跟着松了口气,又见她愤愤不平的小脸上挂着泪痕,心疼的拿帕子去擦她的脸,外头白光透过纱窗打在她的身上,她整个人处于光影之中,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只听见她嘴里说着虚无缥缈的一句,“你看她如今风光,可这事啊,哪里这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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