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看她这幅模样，心下一紧。
她从前也没见顾攸宁对旁人有什么意思，难不成……不过想想也是，那位姬朝宗是什么人物？且不说他的家世，便是他自己本身也是足够优秀的，十六岁的新科状元，没走翰林这条路，而是进了都察院，从一个七品监察御史做起，短短三年的时间，就已经成了都察院的二把手。
这样出色的人物，顾攸宁会喜欢，一点都不奇怪。
她心中暗恨，早知道那日不带顾攸宁出去便好了，要不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桎梏于人，偏偏还什么都做不了。
“阿宁，我知道这事，你受委屈了，婶婶日后一定会补偿你的。”徐氏纵使心中再恨，明面上也还是得好声好气同人说话，她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摆出一个好长辈的样子，“你如今也十六了，我这阵子一直在给你相看，一定会给你觅个如意郎君。”
顾攸宁仍低着头，心中却觉得好笑。
她如今这幅样子，哪里还能嫁给什么好人家？何况她自己根本就没有嫁人的想法，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关口，选择同徐氏作对了……至于那个姬朝宗，她就更没这个想法了。
且不说姬家高门大户，人员复杂，就连姬朝宗那个人，她也不喜欢。
当初救他，
不过是看他满身是血倒在雪地里，怪可怜的，所以她费了些力气把人拉回到了山洞里，给人包扎了伤口，做了自己能做的事，至于他最后是死是活，同她有什么干系？
只是她没想到，顾婉会做出那样的事。
她那位好姐姐，出了名的慈悲宽和，温婉端庄，可谁能想到那日她会解了衣裳躺在姬朝宗身边，给人供暖？
还正好被人瞧见。
嗤。
她那日出门想寻姬朝宗的护卫时，明明是添了柴火的，那姬朝宗人强马壮的，需要顾婉供什么暖？不过，这同她也没干系……管他们是郎情妾意，还是姻缘天定，都不关她的事。
她这辈子只想守着小满和嬷嬷他们。
只不过——
该拿的，还是得拿的。
借一回姬朝宗的名义，也没有不可的。
“二婶说的，我都省得……”顾攸宁握着帕子，声音又轻又涩，“我跟大姐从小一道长大，自是愿意帮她的，左右也是我没有福气，怪不了旁人。”
她说一半，藏一半，断断续续说完，又拿帕子抹了下眼角，“姬大人风流人物，我蒲柳之姿，又是这样的身份，自是配不上，大姐日后若能嫁进姬家，也是……也是我们顾家的福气。”
徐氏以前从来没把顾攸宁放在心上。
在她眼里，顾攸宁就是个没脑子的蠢物，要不然也不至于守不住她娘那些嫁妆，被人哄骗光……可谁能想到，就这三年的时间，这丫头竟然已经修炼成这幅样子。
明知道她是在做戏，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得哄着人。
徐氏强忍着脾气，去握她的手，嘴里嗔怪道：“你这丫头说得这是什么话？你怎么就配不上了，陛下既然没说什么，你就还是咱们顾家嫡出的小姐，若那日没有后来的事，我和你二叔便是费尽心思也会让你嫁进姬家……”
“说到底还是我们不对……”
徐氏咬咬牙，“回头我就让你堂姐来同你道歉！”
顾攸宁轻轻啜泣几声，又摇摇头，小声道：“不用了，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又何必再说这些？好在也不是旁人，大姐能嫁进姬家，我……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徐氏自是不肯让顾婉同她道歉的。
妙仪可是她的心头肉，凭什么自降身份给顾攸宁道歉？这会见她松了口，徐氏面上的神情也稍稍缓和一些，温声说道：“你是个好孩子，二婶答应你，一定给你觅个如意郎君。”
她并不介意许下一些承诺。
“等你日后出嫁，二婶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出顾家的门！”
顾攸宁抬起一双水波横溢的凤眼，哑声谢人，“多谢二婶……”她说着又垂下眼帘，“只是如今小满身体不好，我也没有嫁人的心思，怕是要辜负二婶的美意了。”
徐氏眉心一跳。
她知道对顾攸宁而言，什么好亲事，都不如东院那个小病秧子，要不然上回从东郊回来，她也不会立刻让翠荷给顾攸宁送了那些东西过去。
如今——
徐氏看着低头不语的顾攸宁，咬咬牙，未几，她拍了拍顾攸宁的手背，说了句，“你等下。”然后便起身往里头走去，没过多久，她拿着一只盒子走了出来，同顾攸宁说道：“小满的事，我和你二叔也心疼。”
“可咱们家到底不比以前了，陛下虽然留了我们的性命，但以前那些俸禄和田地可是都收了回去，你二叔每个月又只有那些俸禄……”徐氏叹道，“我和你二叔也是真的无能为力。”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眼中呈现出挣扎的神情，但最终，她还是咬牙放到了顾攸宁的手上，为了妙仪的亲事，舍弃一些银钱算什么？等妙仪日后成了姬家的世子夫人，那时候什么泼天富贵没有？
想到这，她心里那点犹豫也没了。
语气温和地同人说道：“这是二婶自己的体己钱，你且拿去，不拘是给小满买药还是你们姐弟买些好吃的，都凭你说了算。从下个月起，我再把你们姐弟的月银多加十两银子，你看，这样可好？”
顾攸宁做了这么多，为得就是钱。
她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如今目的达成，自然不会再继续下去……接过徐氏的盒子，她红着眼眶，起身朝人福一礼，“二婶待我们姐弟的好，我一辈子都会记在心中。”
“我……”
她抿了抿唇，眼中闪过犹豫和痛苦，再开口的时候却像是已经做了决定割舍一切了，“我在这就祝大姐心想事成，觅得如意郎君……”她说完这些，似是再也撑不住了，哑声道：“小满还没醒，二婶若没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徐氏找她来就是为了姬朝宗的事，现在事情解决了，自然不会再留她，好声好气把人送走，等瞧不见她的身影时，立时就沉了脸。
翠荷打帘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徐氏黑沉沉的一张脸，她连忙屏了呼吸，放轻脚步，给人重新添了一盏茶。
“马嬷嬷呢？”徐氏开口。
“已经被送出府了。”翠荷打量了下徐氏的面容，小声问道：“夫人，您当真要送走马嬷嬷？”
“不然呢？”
徐氏没好气，“这个没脑子的糊涂东西，我平时是怎么叮嘱的，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去折腾！”
要是放在以前也就罢了，现在她为了妙仪的事正要求东院那个小蹄子，她们还上赶着去折腾！现在好了，她自己少了左膀右臂，还让底下的人心寒……这几年，她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威信，只怕因为这事都要折损不少。
徐氏头疼的不行，手揉着眉心，往后一靠，吩咐道，“回头你去送点银钱，让他们孤儿寡母好过些，还有……”她突然沉了声音，“让她把那些事都给我烂到肚子里去！”
“她可还有一双儿女呢。”
翠荷心下一凛，连忙低头应是。
*
马嬷嬷被打发出府的事，很快就在顾家传开了，顾筠被陶氏拘在屋子里做绣活，一听这事，立马高兴的放下绣活，抚掌道：“那个老不死的终于被打发出去了。”
那老不死的以前仗着是徐氏的陪嫁，嚣张的不行，她自己就在她那边吃过几次亏。
“小姐。”
身边丫鬟看了一眼里头，怯懦道：“姨娘说了，不让你说这样的话。”
顾筠却浑不在意，“这里又没外人，怕什么？”看小丫鬟怯怯懦懦的样子，她撇撇嘴，一边拿起绣活，一边说着，“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说着又忍不住夸了一句，“顾攸宁这几年不声不响的，没想到一出手就让徐氏吃了个大亏。”
“最好能直接把顾婉那张脸皮撕下来，还想嫁给姬大人，呸！”
家里这几个人，她都讨厌，可最讨厌的还是顾婉，什么慈悲宽和，什么温婉端庄？
也就那些眼瞎的才信！
而顾婉姐妹那边，也收到了这条消息。
顾婉正在绣荷包，闻言，握着针凿的手一顿，可也只是一息的功夫便又如常做起女红，同身边的侍棋吩咐道：“马嬷嬷在顾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回头你拿些银钱送过去。”
侍棋：“是。”
顾昭却没她这么好脾气，当场就发作起来，“顾攸宁算什么东西？我们家供着她吃供着她喝，她还敢借机发作母亲的人！不行，我现在就去找她算账！”
“由着她这样下去，以后谁还听母亲的话？！”
顾婉看她这幅莽撞样子，拧了拧眉，她放下手里的绣活，拉了一把顾昭，叹道：“你去算什么账？这事原本就是马嬷嬷做得不对，再说处置人的是母亲，阿宁什么都没做。”
见她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又叹了口气，柔声劝道：“好了，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你就别再闹腾了。”
“难不成就这样算了？”顾昭咬牙。
侍棋小声劝道：“四小姐，明日长公主就要过来了，若是这个时候咱们家闹得不可开交，您让长公主怎么想？”
顾昭神色一顿。
须臾，她脸上却挂起笑，黑溜溜的眼睛也明亮了一些，那等长公主走后，不就成了？只要阿姐和姬家的亲事成了板上钉钉的事，看顾攸宁还敢怎么嚣张？！她心下有了法子，也不耐在这陪顾婉做女红了，随口一句，“阿姐，我回屋了。”
便火急火燎出去了。
顾婉看着她这风风火火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这丫头……”说完，仍做着女红，待把那只喜鹊的眼睛绣完才同侍棋说道：“你给二妹那边送些吃食过去，她跟四弟这些年……”她一副菩萨慈悲样，叹道：“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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