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的画

    屋子里的下人都被打发出去了,姬朝宗和萧雅母子坐在左下首的位置,姬老夫人仍旧端坐在罗汉床上,她手里握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这会正目光复杂地看着姬朝宗。

    她膝下有两个孙儿,一个孙女,但最疼爱的无疑是姬朝宗。

    在她眼里,她这孙儿是没有一丝缺点的。

    事实其实也差不多,姬朝宗出生的时候红光满天,后来更是连着下了几场雨,解了南阳几月的旱灾,成了南阳人心中的福星,很小的时候又显出不同于常人的聪敏,姬家同辈的儿郎没有一个比得过他的。

    明明可以走封荫的路,偏偏要考科举。

    旁人要花费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在科考占得一席之位,他却轻轻松松就折了桂。

    后来又受天子委任进了都察院,两年外派的时间,不知治理了多少贪官污吏,如今升任二品右都御史,虽然上面还有一个左都御史,但谁不晓得那位严大人已经年迈,用不了多久,整个都察院都是他的。

    才学、秉性、身世、地位……

    姬朝宗在许多人眼里,的确是找不出一丝缺点。

    因此在他的亲事上,姬老夫人是斟酌又斟酌,可即便如此,放眼整个京城,她也找不到一个中意的孙媳妇……顾家这次是意外,但事情发生了,也不能不给人家一个交待。

    可她心里难免替他觉得委屈。

    四品侍郎的女儿,哪里配得上她的孙儿?也是因此,她才会在要开口的时候还诸多犹豫。

    她不开口。

    萧雅也不说话,同姬老夫人一样,她心里也是不满意这桩亲事的。

    倒不是因为顾家那个身份背景。

    做母亲的,总是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人生几十年,最不能随便的便是亲事……事情发生到现在,他们一直不曾向顾家开口,也是想问问姬朝宗的意思,倘若六郎不愿,那她宁可多给顾家一些贴补,也断不会勉强了他。

    相比两个长辈的犹豫,姬朝宗却十分闲适。

    他手里握着的茶盏是官窑出的白玉盏,透面的白玉,入手生温,找不出一丝瑕疵,里头的茶是今年才进贡的君山银针,统共才得了几两,宫里知道他回来,又知道他一贯爱喝这茶,便又匀了一半出来。

    这会他修长的手指轻搭杯面,看着里头碧浪清波,很是好看。

    他是不介意陪自己的祖母和母亲坐一会,对家人,他总是有耐心的,可有些事,却不值得他费这个时间。眼见过了这么久,还不曾有人开口,他目露无奈,随手把茶盏往旁边一放就看着姬老夫人开了口,“祖母,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六郎……”

    姬老夫人还是有些犹豫,“你觉得顾家大小姐如何?”

    姬朝宗连那顾家大小姐叫什么都不知道。

    那日他晕晕沉沉的,只记得有人把他拉到山洞,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是一概不知,等醒来后听到母亲说的那番话,他虽惊讶,却也只是觉得好笑。

    起初那人把他费尽心思从雪地里拉出来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人不错。

    原来,

    也不过是个想上位的女人。

    他虽然昏迷,但自己是个什么情形,怎会不知?哪里用得着一个女人脱掉衣裳替他驱寒?不过,也无所谓,女人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必需品,他也从来没想要在这些事情上多费一些心思,只要她乖巧听话,不惹事生非,他不介意如她所愿。

    左右,

    她也救过他。

    因此,如今对这位长相不知,名字不知的顾家大小姐,姬朝宗还是掀起寡情的唇,吐了声,“尚可。”

    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尚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姬老夫人一时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想法,一面是觉得顾婉那个家世着实是委屈了他,一面又觉得救命之恩若不报,传出去,他们姬家像什么了?统共也不知道犹豫了多少回,她捻着佛珠轻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开了口,“早些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同你母亲也商量过。”

    “顾家大小姐为救你损了清白,虽说并没有实质大碍,但人家到底是姑娘家,咱们也不好忘恩负义。”

    “如今你既然没意见,我便想着让你母亲先去相看一番,日后你们再相处看看……”

    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姬老夫人便尽量往好的地方想,这阵子她没少打听顾婉的事,心里还算满意,这会唇边泛了一抹温和的笑,帮人说起话,“那顾家大小姐虽然家世不高,但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性子好,人也温柔,听说还一直布衣施粥,外头的人一直称她女菩萨,可见是个善心的。”

    姬朝宗一直侧耳听着,面上挂着温润的笑,但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开始是放空,他一向是有这个本事的,碰到不想听的东西,便放任自己不去听,可旁人却很少能瞧出来。不过让他惊讶的是,放空的时候,他的眼前却浮现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格外清冷又带着警惕的眼睛。

    像他从前在野外狩猎时碰到的小狐狸,在苍茫雪地里,看着外来者便是这样的目光。

    从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经了尘世跌宕,倒是变得聪明了不少。

    姬朝宗右手腕挂着一串金台寺住持开过光的佛珠,黑色透亮的珠子,每颗珠子上都刻着法印,底下缀着一个十分威猛的貔貅,而此时他的长指正无意识的捻动着貔貅。

    这是他想事情时才有的动作。

    碰到一些有趣的,好玩的,或是上了几分心的,他便如此。

    “六郎?”姬老夫人说了半晌也不曾听到姬朝宗的回音,不由喊了他一声,等人掀起温和含笑的双目,她无奈道:“我与你说的,你都听到没?”

    自是没听到的。

    可他是谁呀?姬六郎,姬大人,天生一张哄骗人的好相貌,他笑道:“祖母做主便是,我听祖母的。”

    “你这孩子……”

    对自己孙儿毫无保留的信任,姬老夫人目露无奈,但面上却是挂着笑的,好在她也不是那种昏头的老人,她同萧雅商量道:“你明天先去顾家看看,倒也不必那么着急就定下来,总得让他们有个相处时间。”

    萧雅也是这个想法,点头道:“儿媳知道了。”

    后来是她们商量第一次登门要送什么东西过去,姬朝宗便没这个耐心听了,随口寻了个借口便出去了。

    回到自己屋子。

    姬朝宗先沐浴一番,而后便去了书房,本来是想随手挑一本书看,余光却看到放在书桌上的五卷画。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为何要从京景明的手里要走这几幅画,长指轻轻叩了一会手中的书卷,还是走了过去。

    他从前只知道顾攸宁骑射好,却不知道她还会作画。

    不过想来她既然有这个底气出来卖画,左右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随手打开一卷,姬朝宗挑了挑眉,倒是比他想的要好,一般画的好坏要从纸张、颜料、构图、背景去看,但一幅上乘的画除去这些,还得具有一样东西——

    灵气。

    从古至今,但凡出彩的大家都是具有灵气的。

    这灵气两字说来很玄,就像那些文人的文风,你只要看到这本书就知道出自哪位先生,它是与你融为一体的,是独属于你,旁人怎么学都学不来的东西。

    可正是因为这一份玄,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灵气。

    顾家那个小丫头,小小年纪就能让人瞧出这一份不同,若是好生栽培,假以时日必定能出头。

    姬朝宗把几卷画翻看一番,等到最后一幅的时候却愣了一下,他垂眸看着画卷上慈眉善目的观音大士,面上的漫不经心第一次换成了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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