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雅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自己那位从来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儿子面上有着少有的认真表情,她心中微诧,张口问道:“在看什么?”
姬朝宗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画卷,笑着喊她,“母亲。”
萧雅点点头,还是凑过去先看了一眼画卷,“这……”她面露惊讶,“这不是南朝陆大家的观音像,怎么在这?”
她自己并不信佛,也不喜欢,但姬老夫人喜欢,尤其是陆大家画的观音像最得她的心意,上回听说有人有陆大家的真迹,她还特地派了人过去,可惜晚了一步,被人买走了。
难不成……
姬朝宗自然看懂了她看过来的眼神,好笑道:“是假的。”
“假的?”萧雅一听这话反而更加吃惊了,她幼时在宫里是看过真迹的,纵使年岁稍远,但也记得很清楚这幅画是个什么模样,最重要的是……她指着画边的一道十分细小的口子,“这口子还是我不小心留下的。”
姬朝宗看着那道口子,又想起刚才在惟芳斋,那人被其他人奚落为难的样子。
这丫头……
还真是够让人惊讶的。
看来,是她错了,这丫头并不适合当金丝雀,纵使身处逆境,她也有自己的本事为身边人支撑起一片天地,随手把画卷一收放进一旁的盒子里,和萧雅解释道:“的确是假的。”
却没有说谁。
萧雅虽然惊讶却也不在意,不过嘴上还是说了一句,“能以假乱真到这种地步,这人也实在厉害。”
姬朝宗笑笑,于窗前榻几入座,亲自给人倒了一盏茶,温声询问,“母亲这会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萧雅也没拐弯抹角,喝了口茶便开了口:“这亲事,你当真愿意?”
姬朝宗捧着茶喝了一口,笑道:“您和祖母喜欢就好。”
“六郎!”
萧雅拧了眉,声音也跟着提了起来,“这是你自己的亲事,我和你祖母喜欢有什么用?!”又叹了口气,声音也跟着缓和一些,“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我希望你能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姬朝宗有些无奈,“母亲可见我喜欢过谁?”
萧雅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她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在男女一事上,也不能说他不懂,这孩子从前被兄长委派到外头去探查那些官员时,秦楼楚馆也不是没去过,要说做戏,恐怕谁也比不过他,可就是没见他对哪个姑娘青眼有加过……
有一段时间,她都怀疑他跟京家那孩子是不是有什么。
后来才知道,她这个儿子啊是太高傲,从小到大什么都拥有了,还都是最好的,因为出身的缘故,就连宫里都惯着他,自然也就造就了他的心气和眼界。
姬朝宗见她不语,又笑着从果盘上拿了个橘子,边剥边道:“那位顾小姐既然救过我,您和祖母对她感觉也不错,娶她也无妨……最主要的是如今的顾家让人放心。”
没了兵权,没了爵位的顾家,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门户。
自然不会引人侧目。
他说得全是官场派系上的事,件件桩桩都理得十分清楚,唯独没有对日后成亲该有的欢喜和期待,萧雅几度想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等人把剥好的橘子递过来,萧雅抿唇接过,这才叹道:“罢,你自幼就无需我和你父亲操心,且随你吧。”
“只一点——”
萧雅看着他,沉声,“你既然决定娶她,便不能辜负人家,日后顾家小姐进了门,你也要好好待人家。若是让我知晓你在外头胡乱行事,仔细我收拾你!”
现在朝廷风气不行,多得是人家里妻妾成群,外头还要养几个女人。
她可不希望以后他们家乱糟糟的。
姬朝宗好笑的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有的是人向他自荐枕席,名门闺秀、红楼楚馆,他若想要,恐怕外头孩子都生一打了,就如他对成亲娶妻无所谓,对那些艳情之事也从来没搭理过。
他不喜欢麻烦。
而有些人、有些事,对他而言就是个麻烦。
亲事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不过萧雅还是打算让两人先相处一阵,顾家那个孩子她以前在其他人家宴会的时候见过,的确是个温婉得体的好姑娘,既然木已成舟,倒不如好好培养下两人的感情。
她可不希望以后人家嫁到自己家来,尽受委屈。
就跟自己从前似的。
屋子里香气袅袅,是姬朝宗惯用的沉水香,浓而不艳,配上窗几前摆着的一枝迎风送展的梅花香,甚是好闻……萧雅见他一手执卷,因为刚刚沐浴过,头发并未梳起,而是十分随意的披在身后。
用金边绣着祥云的白色宽袍下,一脚随意曲起,身子斜靠在引枕上。
明净的窗几大开,午后阳光毫无保留的打在他的身上,纵使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可每每看到他这幅样子,萧雅还是忍不住会惊叹,怪不得外头那么多姑娘哭着喊着想嫁给他。
她这儿子,实在勾人。
就像这会,似乎察觉到萧雅一直在看他,姬朝宗掀起单薄的眼皮,面上露了个笑,那张得天独厚的俊美面容更是一览无遗,“母亲还有话同我说?”
听着像是赶人,萧雅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觉得长得好有什么用,就这个脾气,比他爹还不如,倒也没说这事,而是问起他的身体,“当真没事了?”
先前姬老夫人在,她也不好细问,如今拧着眉看着人,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姬朝宗放下书卷,宽慰人,“儿子出去的时候一直带着谭太医给的药,已经没事了。”
“你那病……”萧雅轻轻叹了口气,话里也不由有些责怪起自己的哥哥,也就是当今天子萧弘,“当初好好走翰林那条路就好了,也不会出那等事,留下这么个后遗症。”
三年前。
姬朝宗被萧弘委派去外地探查江州知府。
他那会到底还年轻,做事没那么老练,不慎中了毒,虽说及时救了,却留下了个后遗症,每年都会复发一次,若不是因为这个后遗症,他之前怎么会被那些宵小所伤?自然,也就不会昏倒在雪地,被人救了。
“舅舅也是为我好。”姬朝宗笑着安慰人,“再说我也不喜欢整日跟那些老学究待在一个地方。”
“也罢。”
萧雅叹道,又拍了拍他的手,“好在有谭太医在你身边照顾,你自己也得注意,出门在外身边的人不能少,切莫再出现之前那样的事。”想到那日看到姬朝宗血淋淋的样子,她的心脏还是忍不住突突跳着。
姬朝宗自然应好。
萧雅便不再多言,由人送出门的时候,说起明日的安排,“我明日要去一趟顾家,你要不要和我一道去?正好见见顾家大小姐。”
姬朝宗哪有这个闲情雅致?但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性子,他是知道的,若是明明白白说,只怕又要被人气一顿还得挨一顿骂,便扶着人的胳膊往外走,嘴里哄着人,“母亲忘了,我明日得去一趟金台寺。”
萧雅一怔,继而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记性,也罢,那就等下次。”
姬朝宗既不答应也不拒绝,送人出了门口,和她身边的丫鬟嘱咐道:“扶母亲回去,路上冷,记得回去让母亲喝一盏热茶。”
丫鬟恭敬应好,萧雅叮嘱人几句便回去了。
姬朝宗喜静,伺候的都在外头,萧雅走后,这一室之地便只剩他一人,身后霞光打开,红艳艳的晚霞在天边逶迤开来,而他踩着木屐缓步往屋中走去。
沉闷的脚步声和廊下竹铃的清脆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室内唯一的声响。
路过书桌的时候,姬朝宗看了一眼放置书画的盒子,他对自己的领域有很强的掌控欲,从来只放喜欢的东西,而如今多出来的这五卷画,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更不该被人这样妥善保存。
可他沉默良久,到底还是没让人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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