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衍话一出口，就自觉不妥。
他堂堂一宗之主，竟对人脱口而出这种近似于调戏的话语。
“抱歉，是在下一时失言了，漪云峰主莫怪。”他改口道。
叶娆只是脸红，脸非常红，红得都有些不对劲了。
她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暮雪衍以为是自己把她吓着了。
直到——
“噗！”
叶娆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这个口子一旦打开，她便开始一口接一口，呕血不止。
少女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原本就纤细的身型此刻愈发显得孱弱，屹立于孤峰之顶，摇摇欲坠。
“你怎么了？”
暮雪衍顾不得男女之别，立刻上前一步揽住她。
触及她身体的时候，他才察觉到她浑身烫得跟火炉一样，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可是那日跟何必妫斗法受了伤？”
叶娆一手捂住绞痛的心口，又是一大口鲜血吐出，断断续续道，“铄清峰，带我去找丹阳师兄……”
说完便晕了过去。
她原本纯白闪烁着灵光的法衣上，全是朵朵暗红色的血花。
暮雪衍将她抱起来，这才发现她的手腕上，有一根食指大小的红线，这红线还有若干细小的分支，正顺着她的手腕，朝小臂上蔓延。
暮雪衍已经意识到这东西是什么了，但还是不敢相信。
直到他带着少女来到丹阳神君的铄清峰，心中猜想才得到确定。
铄清峰，浮云殿。
“是‘噬心蛊’。”
丹阳神君替叶娆诊断完毕之后，面色沉重，问暮雪衍，“小师妹当日在魔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染上这种难缠的蛊虫。”
“噬心蛊”是一种邪气至极的蛊虫，以人的心头血为食。
培育这种蛊虫十分耗费精力，正道中人觉得吃力不讨好，但是魔修们却能够依靠“噬心蛊”修炼邪功。
丹阳神君说，“这种蛊虫的寄生之法十分特别，因为最终寄生点是在心脏，因此转移也特别困难，漪云师妹她究竟是……”
“是魔主何必妫。”
寒冰床上，传来少女微弱的声音。
是叶娆醒来了。
她尴尬地对二人道，“这蛊虫肯定之前是被何必妫所养。当日她重伤将死，我徒手挖出了她的心脏取血，想必就是在这时候，蛊虫转移进入了我的身体。”
“师兄，这蛊毒，很难解吗？”叶娆对丹阳神君道，“可是我感觉自己已经好多了，心口也不疼，也不咳血了。”
丹阳神君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样子，没好气道，“现在是没事，因为这蛊毒发作都是一阵一阵的。”
“它首先会蚕食你的灵力和修为，然后朝着你的心脏逼近，最后成功入侵你的脏腑，跟你同化为一体。”
“到那时候，要么你堕入魔道依靠吸人灵气来饲养它，要么它吸干你的灵气与心头血，你最终身亡。”
叶娆被吓住了，看着已经蔓延到自己小手臂的红线。
这蛊虫这么狗的吗？
早知道会惹上这个鬼东西，她挖那个婆娘的心脏干啥呀。
“师妹。”丹阳神君对她前所未有的温和，关切道，“刚才我跟暮宗主各向你体内输入了不少灵力，应该够那蛊虫短暂饱餐一顿了。现在你人还清醒着，你想吃点什么，我让初云去山下给你买来……是蜜饯，还是你之前一直吵闹着要的桃花酥？”
叶娆根本顾不得感动。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师兄从前不是说，我们修真之人应辟人间五谷，不得再食用那些凡间浊物吗？”
丹阳神君叹了口气道，“现在不一样了，你爱吃什么，多吃一口是一口吧。”
叶娆“汪”的一声狗哭起来，重重捶床好多下，大声吵着说自己不想死啊。
倒是与从前冷冰冰不言不语的模样大相径庭。
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师妹，丹阳神君见她此番模样心中不忍，安慰道，“师妹放心，师兄一定会竭尽所能，让师妹能够多活一些时日。”
叶娆更不放心了。
这分明就是安慰将死之人的语气。
叶娆想不到，自己横穿九州大陆这么多年，上可升天下可入海，一言不合还能换个空间继续浪……这些美好的生活，终究要成为过往了。
就因为一只小小的噬心蛊。
叶娆中蛊之事，御水宗内，除了她那几个师兄师姐之外，并没有旁人知晓。
接下来的三天，她倒是没有受多大的罪，只因为几位师兄轮番给她输入灵力喂养蛊虫。
但这样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而且将蛊虫养的愈发强大，有朝一日爆发，只会让她死得更快而已。
“这样不是办法。”
暮雪衍在浮云殿入口处，等到了出来的丹阳神君，见对方面色微白，显然消耗灵力不少。
丹阳神君挥手轻关上了浮云殿的大门，
他叹口气道，“漪云自小性子古怪，但却对宗门付出良多，她虽是我们几人中年纪最小，可承担的责任却最为厚重。实在是，不应该这般陨落。”
“在下有一个法子，也许能够挽救。”暮雪衍说。
“什么办法？”丹阳神君惊道。
暮雪衍说起了自己三百年前生出心魔的往事，然后道，“我宗的绝尘谷内，有一万年冰封的寒潭，在下当年便是在那寒潭中，方才压抑了心魔，不仅如此，醒来之后还修为大涨。”
寒冰潭水。
丹阳神君思虑片刻之后，大赞了一声妙啊。
他欣喜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那噬心蛊依靠灵力和宿主的心头血为食，只要先封住漪云的灵力，再将她浸泡在寒潭之中，让血流速度变得缓慢，蛊虫无法生存，自然就容易被逼出至体外。”
当天傍晚，当暮雪衍随同着叶娆的一干师兄师姐们齐聚在浮云殿的时候，叶娆恍惚以为他们是来给自己送终的。
这也……真的大可不必。
直到她听到自己的各位师兄师姐们挨个跟那位风光霁月的男子道谢，叶娆总算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劲了。
丹阳神君：“漪云小师妹就劳烦暮宗主照料了，华录山的灵脉，就当是给贵宗的小小谢礼。”
舟合神君：“漪云性子顽劣，此番叨扰暮宗主了，这上品灵石若干，望暮宗主笑纳。”
若水仙子：“劳烦暮宗主，这南海鲛珠丝，请收下。”
流云道君：“这是北海穷奇胆，一颗可增三十年功力……”
……
叶娆直到被热情的师兄师姐们送上玄天宗豪华云舟之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这是，被宗门师兄师姐们打包卖给玄天宗了？
关键送就送吧，为什么还要上赶着赔那么多的灵脉与珍宝？
搞得跟生怕人家不买似的。
而且临分别之前，丹阳师兄还封住了她的灵力，难道是怕她逃婚，啊不，怕她逃跑？
云舟之上。
玄天宗的弟子们都是统一的白色法衣，而叶娆披着一身豪华深红色狐裘，自然就显得格外瞩目，频频引得弟子们驻足偷看。
不仅如此，这些弟子们还时不时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们在讨论叶娆。
“原来那位就是御水宗的漪云仙子。”
“听说杀人不眨眼呢。”
“听说上次正魔两道混战，就是她杀死了魔主何必妫。”
“那魔主何必妫，在她的绮云剑下竟没能活过十招。”
“据说漪云仙子是以人血为食的。”
“是啊是啊，当日混战，有人看到她挖死人心脏吃呢……”
“……”
越说越离谱。
叶娆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喝人血？我这么脏的吗？
“都在这里议论些什么，还不各做各的事情去。”
“啊，是靳云师兄。”
众多玄天宗弟子们看到来人，瞬间做鸟兽散。
“原来，外面关于我的传言，这么疯魔的吗？”叶娆收了收狐裘，讪讪地道。
靳云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梳着秀美的惊鹄髻，因为发丝全部被挽起的缘故，整张脸都显露出来，巴掌大小，嘴唇带着些病态的白，显得楚楚可怜。
“师弟师妹们言语无状，还望仙子莫往心里去。”靳云对叶娆说。
“怎么会。”
叶娆笑了起来，两颊熠熠生辉，问道，“我们还有多久能到贵宗？”
“大约再有一柱香的时间。”
靳云一时觉得那笑容有些晃眼，不自觉别开了眼神，补充道，“师尊要我来提醒漪云仙子，若是透够了风，就尽快回到内舱去，甲板上气流猛烈，恐您会承受不住。”
“这点气流算什么，本座当年……咳咳！”
叶娆刚想在小辈面前长点脸面，可是话说到一半就剧烈咳嗽起来。
靳云关切地道，“漪云仙子，还是先回内舱休息吧。”
叶娆收敛了表情，面瘫着脸跟着少年进去。
此时此刻，她真的只有竭尽全力做出一副冷淡的表情，才能够掩饰自己内心深处抓心挠肝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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