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正德司

    穷苦多年顿顿青菜白粥的正德司最近过上了日食万钱的奢靡生活,司内众人从碗中无肉可寻的艰辛忽然进入了酒肉不愁的日子,顿时乐不可支,连续几日烧香拜佛,纷纷感谢上天送来的银子。

    许久未来过学子的正德司最近迎来了一位新人,那姑娘出身富贵,家中送人的安置费够司里余生吃穿不愁,让司内掌事夫人在接到银子与信件时大有走到街上被钱砸中的感受。掌事夫人不知来人身份,也不知这富贵人家为何要将女儿送到正德司来,她虽是满心疑惑,但因送来的钱银分量够重,所以她鬼迷心窍的埋下疑虑不管不问,一改寻常时的严肃嘴脸,满脸喜悦的打起十二分精神,等候着这位今日会到的姑娘。

    而别说是她,就连那平日里惯会偷奸耍滑的婆子都一反常态,早早就将大门和正堂收拾干净,现正在门前等候。

    临近响午,一辆马车从官道的另一头出现。

    掌事夫人得到消息带着三位姑姑迎了出去,几人跨过门槛,见一辆朴素的马车慢悠悠地停在正德司门前,车架没有她们想象中的那般华贵,反而寒酸到与送过来的银子很不相配。

    三位姑姑见状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的诧异十分明显。掌事夫人倒是没有太过惊讶,她见赶车的中年男子一脸刚毅身材魁梧,觉他眼神犀利,举止不凡,瞧着不似寻常人。

    她不动声色的观察来人,那车夫下车后伸手掀起帘子,随后一位梳着双螺髻的丫鬟扶着一位穿着素净的姑娘走了出来。

    掌事夫人抬眼一看,视线从丫鬟的脸上随意一瞥,来到了那位被搀扶的女子身上。

    这女子身材高挑,面容姣好,人虽是生得如花似玉,但面白如纸,眉色浅少,加上一双狭长的眼眸半眯着,瞧上去精神不大好,是典型的愁容病相,身材单薄的似乎风大些都能吹走。

    一般容貌好的,若是这般举止和病弱只会让人觉得楚楚可怜。而她虽是长相不错,可惜五官虽美,但此刻眉眼间却带着藏不住的狠意戾气,像极了那些宅斗斗败,心中愤恨懒得再去伪装的难缠女子。

    而因这份冷厉,使得旁人看她无法多生怜惜之心,反而觉得她不好接近。

    这女子看上去可不是个好惹的安分人物……

    掌事夫人收回目光,心道:面由心生,她面相如此,估计性子也好不到那里去。

    当然,能来这里的女子本身就是人品心性有问题的人,这点其实不用见到来人也能清楚,她不过是因为这家送来的钱银够多,才不管不问刻意不去考虑。

    心中一声轻叹,掌事夫人收起愁绪刚想上前与来人客套几句,却见那送人过来的车夫丫鬟扔下行李眼皮抬都不抬一下,转身离去并不言语,傲慢的态度十分失礼。

    掌事夫人笑容一僵,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一腔热情因此举消失的干干净净。来人这样的举动一是没有看得起她,不愿多费唇舌,二是没有看得起她面前的这位主子姑娘,可见她在家中现在的处境。

    加上这女子病弱,若是日后死在这里……想到这里她微微皱眉,得到银子的喜悦现已经被消磨的只剩一半,过热的头脑一旦冷静下来便能发现许多问题,开始琢磨起来这户人家为何要将女儿送到这里?

    果然,银子并不好拿好用。

    她对着那病恹恹的姑娘又是一声叹息,心中思绪虽多,可脸上笑容未变,如同不知那两人的失礼之处,不觉眼前之人身体病弱日后麻烦,柔声道:“见过傅姑娘,我是这儿的掌事夫人,韩莹,之前收到了贵府的来信这两日一直候着姑娘,姑娘这些天舟车劳顿身体可还吃得消?”

    话音落下,这位傅姑娘先是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是这种态度,随后露出个笑脸,朝着她点了一下头。

    这一笑让她看起来和善许多,面上那股子冷意也退了不少。

    掌事夫人稍觉她顺眼了一点。

    微笑过后,傅姑娘将眼中冷意收起,柔弱乖巧地站在掌事夫人面前,慢慢张开苍白的唇——“我身体并无大碍,多谢掌事夫人关心。”——发出了低沉沙哑的声音。

    “???”

    沙哑的声音突兀的从柔柔弱弱的她口中传来,惊得掌事夫人瞪圆了眼睛。

    眼前之人声音中气十足,不似一般女子声线柔美,爽朗有力的跟她那副要驾鹤西去的柔弱模样成为明显反差,口吻用语似乎只要手中拿着一把长刀,便可以端坐在一旁摸着胡须大说几声甚好甚好,豪迈硬气的是女子少有的声音。

    若是不看脸,听到的人不好分辨声音的主人是男是女。

    声音与人的反差之大令掌事夫人愣了片刻。

    起先看这位傅姑娘若不胜衣的模样,想她说话应该是那种细声细气,有上气没下气,哪成想她一开口底气十足,声音低沉性感的偏向男子。

    掌事夫人被这个反差弄得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哦”了一声,之后琢磨这样的反应不免有些冷淡,于是又赶忙道:“姑娘这一路幸苦,我叫人在中堂已经备好了吃食,姑娘是要先洗漱还是先用饭?。”

    傅姑娘沉吟片刻,“我想先休息,有劳夫人了。”

    “哪里的话。”掌事夫人伸出手做出个请的姿势,招呼着这位傅姑娘与她一同进入正德司。

    傅三娘顺从的跟上,一双眼睛习惯性地环顾四周,打量着这处她暂时的栖身场所,依稀可以透过现在老旧掉漆的门房望见百年前的正德司门庭辉煌的盛况。

    这处学院如今荒废实在可惜了。

    正德司的宅院大而空旷,房屋建筑风格不是大鄘大多数追求雅致精巧,而是庄严冷肃,宅院整体用色只有黑白灰这三种色调,而今经过时间的洗礼,墙体颜色退浅,一眼望去像是阴冷潮湿的荒宅。加之脚下石板上的裂痕、房顶缺少的青瓦、石凳旁随处可见的青草,落败的萧瑟之感随处可见,处处透露出现在主人的窘迫情况。

    而无视这些衰败的表现,单看建筑风格与园林假山,他人会欣赏这处庄严大方古雅十足的庭院。若是日后好好修缮,也是一处不错的居所。

    收回目光,傅三娘轻咳几声,咳嗽过后那张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孔越发难看,脚下的步子隐隐有些不稳,让一旁的婆子开始担忧起来。

    长时间的颠簸到底会令人身体乏累,加上每个月的这几日都是毒发的时间,往常傅三娘都是躺在床上静养,这次被人扔了出来也没有好好调养的时间和环境,如今胸口疼的厉害,眼前时明时暗,冷汗不住地从额角流下,多半是要不好。

    傅三娘在心中说了一句糟糕,脚下绵软好似踩在云端,逐渐找不到轻踏地面的安稳。她本是轻咳一声想要与掌事夫人说上一句,哪成想嘴巴刚张开便眼前一黑,来不及叮嘱一二只闻耳边一声惊呼,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城北齐河堂的大夫背着药箱匆匆来到正德司中。

    一把年纪的老人被司内婆子连拉带扯,险些进院之前没先给自己号脉开方。

    “慢些、慢些!”

    老先生气喘吁吁地整理了一下衣袖,脸上的山羊胡似乎因为乏累与恼意微微往上翘起,一张粉白的脸如今涨得通红,像极了秋季山间的红果。

    “先生慢不得啊!”那婆子也急的满头大汗。

    司内许久未来新人,如今好不容易迎来一位小财神,哪成想这人刚踏进正德司便吐血昏迷,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吓坏了众人,担忧她连一晚都熬不过去就死在了正德司里。

    如果人真的死在正德司,正德司肯定少不了麻烦流言,日后处境更是艰难。

    如此一想,她片刻都不敢耽误。

    大夫被她硬是拉到一间简陋的房屋之中,他掀开破旧的布帘探头往里面一看,下垂的三角眼精准的移动到床榻之上,随后见到床上病弱女子的状态,口中的那句埋了吧未能在向来端庄有礼,此刻却要快哭昏过去的掌事夫人面前说出,硬是抖着乏累的腿上前给这陌生女子号脉。

    这——

    怕不是要凉了。

    搭脉后他沉吟片刻,伸出手翻开那姑娘的一只眼睛,一脸沉重。

    掌事夫人在一旁关切地问:“怎么样了?”

    先生放下傅三娘的手,欲言又止:“其实你也清楚,这事找我不如找李家。”

    “李家?”

    大夫站起身,扶了一下歪了的帽子,一本正经道:“城南寿店。”

    “……”

    说罢,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提我,李家大哥能少收你几文钱。”

    这是让她去定棺的意思……

    掌事夫人一听整个人都傻了,这么多年除了穷什么都没见识过的她何时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手脚冰凉,心中思绪杂乱,一边想着傅三娘的家人将人送来是不是为了让她死在这处,然后将责任推到她身上。一边想着好不容易来个人就死了,说出去实在太不像话了。

    思来想去,她带着哭音的喊出一句:“怎么会这样?!”

    傅三娘这会儿药劲过去,气息逐渐平稳下来,人刚恢复意识便听到一声哭喊。她硬是将眼睛睁开,侧目发现床边站了四五位女子与一位老先生,不用猜也知道现在都发生了什么。

    这些人应是见她昏了过去所以为她寻了大夫过来,但因为她服药的时期脉象混乱,内息不稳,大夫多半以为她要——不行了。这是一个并不美丽的误会,为了避免被人抬出去的丑态发生,她伸手抽出了手臂一侧的一根银针,拉住老先生的衣袖,语气平淡道:“先生再来瞧一瞧。我这个样子十多年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去不上义庄,用不上棺房。”

    大夫将信将疑,在众人的注视下重新搭脉,接着表情变得很奇妙,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误诊还是这姑娘特殊……

    有关身体的情况傅三娘并未说谎,她的身体只是看上病弱,并非真是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外人见她都以为她身子不太好,其实傅三娘的身体情况还算可以,一个月中只有这几日是比较虚弱的时候,只不过这件事知道的人少之甚少,连侯府中靖安侯与夫人林氏都是一年前才得知,而知道的还只是她不会病死,其他具体的事情并不知情。

    这事倒也不是傅三娘非要隐瞒,只是情况复杂,若是要说,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再加上京中有个令她头疼的人物,她害怕如实告知到时候牵扯出一段麻烦事,于是便咽下了坦白的话。而除此之外傅三娘还是个胎穿女,有些事她不说是有自己的考虑。

    穿越这事听起来很扯,可当自己摊上这事,当自己来到一个纷争不断的朝代时是苦是乐便不再好说,也不能当做热闹随意去说,对人毫无保留。

    老实说,一开始穿越到这里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命还算可以,知足常乐的并不打算用那些个不属于自己的故事诗词活出风采,也没打算创新独立。她人懒稳重,来到这只打算老老实实的过完这辈子,因此初来之时凭借着咸鱼本能惬意安稳的度过了一段时日。

    不过人不可能一辈子好运。穿越后的第六个年头,她得了一场怪病,医药罔效,家人正为此事发愁,太医院的院首王林某日提起了周河药庄的沈家,说起了多年前赫赫有名的游医沈老太爷,有意让他们去寻一下沈家。

    靖安侯抱着试试看的心里带着傅三娘赶赴云长山,只不过当年应帝在位,天下乱的比这会儿还严重,他们刚来到周河的地域,周河便发生了战乱,打乱了靖安侯原本的安排。

    因事发突然,反贼又是在深夜发难,为了安全,靖安侯只得暂时放下沈家,连忙带着妻儿趁乱逃出城。他本意平安,结果却在出城的过程中遭遇了一场混战,遇到一群逃命的百姓。

    傅三娘与父母在这场乱事中分开,命在旦夕之时巧遇了一位道长,这位道长救下了傅三娘,随后见她情况不妙,将她带回了山中治疗,并替她卜了一卦……自此,傅三娘拜入他门下,因师父的身份和性格,在师父尚在之时,傅三娘除了平安信之外没有跟侯府多说什么,也没有太多联系。

    她在师父的帮助下用了四年的时间治好了身体,在外闯荡几年,后期因与一人交手出了意外中了毒,现正在慢慢清除体内余毒。

    在清毒的日子里,她因服下的解药药性太烈,导致服药的这几日状况不是很好,所以回到京中之时众人都以为她身子不大好,活不了太长,其实不然。

    傅三娘回到京中人生地不熟,本想低调过日专心装病,哪成想京中会有两个对手等她,一日安稳日子都不想给她。拿了十多年江湖剧本,技能值全部点在了武力上的傅三娘一脸懵然的被两个满级的宅斗玩家玩弄于鼓掌之中,硬是弄出了不少污名,被迫成为了一朵专门阴人的白莲花,人人唾弃她。

    对此,傅三娘表示——十分高兴,并写好了两万字的感谢信,谢庶妹与那人的坑害之情,全了她不用嫁人不会暴露在京中旧人面前的躲避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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