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回京这事傅三娘不急,她因当年的一些事与靖安侯夫妇心有隔阂,想他们夫妻时谈不上恨,但也不如原来那般敬爱,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回京之事她并不上心,师父不让她与侯府联系,她便除了一封平安信外没有过多的言语,一人在外多年,也未生出半分回去看看的念头,有意与侯府断个干净。
然而世事无常,原本不打算与京中有太多交集的她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她会在三年前被师父离世前的一封信逼回京中,从此不得不藏起有关过去的一切,不情愿的做了三年的高门贵女,期间受了不少的搓磨,过得很不自在。
若傅三娘是从小在京中长大的傅三娘,她面对侯府的生活不会有什么想法,只会选择随遇而安,改变自身的心态,一生都如同大多数的贵女一样,受着良好环境的教养,年幼时享受,学些琴棋书画,长大成年后再由父母找一个门当户对品行良好的嫁过去,平淡规矩的过完余生。
那样的事很平常,是京中长大的傅三娘会走完的一生。
可现今傅三娘不是在京中长大的傅三娘。年幼时见过侯府黑暗面的她深知京中看似繁华,侯府看似荣耀但实际内里混乱不堪,处境算不得好。
两边相比。一边是锦衣玉食,但规矩多、人事关系复杂、在外必须做足样子、在内也不得放松的侯府。一边是衣食无忧自由自在,身边人都听她一人的话、不用操心各房关系、不用低眉顺目守着规矩、更不用担心那些弯弯绕绕的破事,想要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想要说什么都行的生活。
如此一比,她只想选择后者,也不愿意去做被那些条条框框绊住手脚的笼中鸟。
而因这份抗拒她在回到京中之后装起了病,单纯的认为有意结亲的人瞧见她要死不活的样子会熄了念头,万万没想到在权利面前就算她傅三娘是个即将病死的皮包骨也不打紧。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有趋炎附势的人想要将她抬进家中,只为讨好林家。
正在傅三娘因此事为难之时庶妹及时出现,完美的针对了她,手段出色的让京中无人再去提她的亲事,最后还努力的将傅三娘送出了京城,乐得傅三娘对着黑了脸的廉纱婆婆笑出了猪声。
她完全不反抗的被人送出京城,在离开后终于躺在这小破床上睡了一晚好觉。
一晃便是七日过去。
掌事夫人坐在梳妆柜旁弯着腰数了一遍又一遍的银子,盯着面前的钱财露出了一个憨傻的笑脸,在心里不止一次的唾骂自己不该以貌取人。
省心。
太省心了。
七天过去。
距离那位傅三娘到正德司现已过了七日,而在这七日之中司内风平浪静,完全没有猜想中的吵闹声音,没有出现任何麻烦难题。
掌事夫人自幼在正德司长大,年幼之时见惯了那些被送来的骄纵娘子,本以为这傅三娘也是个能折腾的人,她在傅三娘到来前做好了自己的功课,想好了万全的对策,战战兢兢的等着傅三娘出手,没想到这傅三娘居然是个好相处的!
她人安安静静,既不对着正德司破旧的住所露出嫌弃一天摔几个缺口的碗,尖酸刻薄大吵大闹的,也不生无可恋哭哭啼啼,一个劲的说着家中的好,矫揉造作的闹事。
一晃过去七天,这位傅三娘一点麻烦都没给掌事夫人添过,整天躺在床上两眼一闭一心一意只管生病,让掌事夫人越看她是越满意,抱着银子一扫初见的阴郁,心生欢喜的忍不住昨晚多给加了两肉菜。
结果……当天晚上就给人吃倒了……
想到这里掌事夫人的动作一顿,想着那溅上血的饭碗和那即将要昏过去两眼翻白气喘吁吁仍是不放下筷子,努力往碗中夹菜的傅三娘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多年,初来不惹事不闹脾气的就这么一个,还让她两碗肉菜放倒了,说来实在愧疚,也不知那傅三娘今日怎么样了。反正坐着也是无聊,掌事夫人干脆披上外衣,抬脚往傅三娘的住所走去,想要看看傅三娘今日的情况可有好转一些。
她离开她所住的宅院,往西走去。
正德司老旧的房屋太多,傅三娘未到前没钱修缮,能住人的也就那么几间。掌事夫人一琢磨,将傅三娘与她收留的连秀娥放在一起,嘴上虽是没说,但是有让连秀娥帮忙照看一下的心思,让傅三娘住进了这处原本教书画的西苑。
而西苑也是正德司内还算能拿得出手的地方。
其实在傅三娘到来之前掌事夫人有打算找人翻修正德司,但因前段时间当地县衙将徕城中的工匠全部扣押,导致她在这之前未找到人,这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踏入西苑,从干净的拱桥上走过,掌事夫人瞧见前方树下坐着的少女,她身量不高,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了两个简单的麻花辫,脸颊旁有着零碎的散发,模样清丽可人,穿着一身正德司标配的灰色纱宽袍,白色里衣,人如夏日暖光中的玉兰花,淡雅干净,不加修饰却晶莹如玉。
树下的连秀娥见到掌事夫人起身行了个礼,“夫人好。”
掌事夫人应了一声,问道:“傅姑娘今日如何?大夫可有来过?”
“来过了。”听到这里,连秀娥露出个古怪的表情。
“怎么说的?”
“夫人……”连秀娥微微皱眉,“这戚大夫真的很有名吗?”
掌事夫人一愣,“他是梾城中十分出名的大夫,怎么了?”
连秀娥一言难尽,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学着老先生的口气。
“大夫还是如日的说辞。”
她跟着掌事夫人一边走一边说,两人走到傅三娘的房间推开那扇门,连秀娥指了指躺在床上面白如纸,气息微弱的傅三娘说:“大夫说,傅三娘她体壮如牛,身体很好,并无大碍。”
“体壮如牛”的傅三娘配合的咳嗽两声,嘴角流出不少的血,一副即将驾鹤西去的苍白模样……
掌事夫人:“……”
这身板怎么就体壮如牛了呢?!!
有进气没出气的,感觉要不了几日纸人都能用上了!
她有点头疼,又有点心悸,连忙扶住了一旁的木门,颤声道:“大夫昨夜的酒还没醒?这几日难道都是这个说法?”
连秀娥答:“那倒不是,今日的说辞便不是之前的那套。”
掌事夫人瞧了瞧连秀娥的脸色,“今日怎么说的?”
连秀娥认真回想了一下,重复了一遍:“大夫说她吃撑了。”
“……”
“有些积食。”
床上的女子配合的吐了口血。
“……”
庸医!
还真的是庸医!
人都这个模样了,还说是吃撑了,这得是闭着眼睛摸进牛棚给牛诊的脉吧!
就这样的人还敢说医术徕城第一???
到底是谁给的勇气?
掌事夫人气的眼前发黑。因第一日戚大夫的一句无事,傅三娘的肯定,这几日她光顾着守着银子开心,草率的将傅三娘交给了连秀娥,本以为连秀娥能照顾好傅三娘,并因为相信连秀娥没有过问傅三娘的情况,也不知道这么多天,这个庸医竟是用了这么几句话,赚了她不少的银子……
“戚大夫许是年纪大了,误诊也是有可能。你也是的,戚大夫不成便换一个去请。”
连秀娥说到这气不打一处来,委屈地说:“我找了,但是傅三娘不肯让其他大夫看,她只让戚大夫看诊。”
“这、这又是因为什么?”掌事夫人一时叫不准躺在床上的女子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要不……强硬一些?”掌事夫人沉吟片刻,对连秀娥提议,有意让连秀娥充当黑脸,再去请个大夫看看,不能这么将人放着。
连秀娥说:“强硬了。”
掌事夫人皱眉,刚想问强硬怎么也不行就听连秀娥说——
“强硬的在我找来大夫后颤颤巍巍地站在床上,硬是给大夫打了一套拳,还说是什么七伤拳。大夫怕她把自己打死,恐摊上官司背上药箱跑得比兔子都快,我再请说什么也不来了。”连秀娥说到这里翻了个白眼。
……掌事夫人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她闭着眼睛,心累的无法呼吸。“什么打拳?什么拳?”
连秀娥摊手,不打算重复。
掌事夫人平息了片刻:“……这事你为什么不与我说?”
“我看她生气。”
“你跟一个身子不好的人置什么气!”掌事夫人推开连秀娥,一屁股坐在床上,瞧了几眼,又问道:“她什么时候能醒?我想与她谈谈。”
连秀娥想了想,“吃饭的时候。”
掌事夫人扭过头。
连秀娥说:“她刚来的第一天硬是睁着眼睛,顶住身体的不适将进食的时辰摸清,之后便眼睛一闭,成天睡觉,唯有婆婆将饭送来时会挣扎的爬起来,坚强的吃上两碗饭在躺下继续睡。”
掌事夫人瞠目结舌,还在生病的人——“胃口这么好?”
连秀娥简洁地说:“看菜。”
“若是菜不合心意,一盘子的菜,两碗饭;若是菜合心意,两碗饭,两盘子菜。”
……菜是主要的吗???
掌事夫人抿了抿唇。
按照这个吃法,再看看她这个身板,戚大夫说她吃撑了,倒也不像是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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