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到底放不放人!”
县衙门前,络腮胡子拉着衙役不放,非要问出个结果。
被打的无赖和刚刚指认傅三娘的老伯站在一旁,眼看他情绪越发激动,生怕等下会被牵连,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低下头站好,跟见到了先生的学子一样乖的不得了。
衙役也很无奈,解开误会,重新改写案文放人是没什么问题,若是平常这种小事早早就能了结,可如今新来的县尉刚到,牢头是县丞的亲戚,县丞刚才特意让牢头换了身衣服,一群人都去了县衙后院吃酒,此时要放人是钥匙也没有人也没有,十分难办。
而且走时县令特意吩咐,若是下午有人找来,对外就说县尉上任,轻案暂缓,衙内有正事相谈。
有这话,谁敢去叫。
就算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衙役也不敢说,只得告诉面前这人明日一早再来将人带走。
络腮胡子一听可不干,这事本就是他们照顾不周,若是将人仍在牢中一夜再吓出病来,他们在太子面前可不好交差。
可眼下衙役明显在搪塞他,如此下去多半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回应。而每每想到傅三娘柔弱娇气的样子,男人就觉得她现在没准正在牢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去,”犹豫片刻,男人面色铁青,吩咐身边的假无赖:“敲鼓,我看堂鼓响起,他们可还能坐得住不出来。”
被打的假无赖闻言上前,尽心尽力地敲着鼓,偶尔还能打出个节奏点。
衙役惊了,“你脑子有病吧!”
县官一身多职,并非无所事事,不会时时刻刻在衙内等候上堂审案。
县衙所设堂鼓一般是用来敲鼓聚众,状告所用。堂鼓响起,一来告诉那些无事时分散在衙内各处的衙役,让他们赶到中堂各司其职;二来是告知城内百姓,若有冤屈,听到堂鼓响,速来县衙。
堂鼓,若无紧急事务,若无重大案件,不可随便敲响。
百姓,不可干扰官人正常办公,不可拿些鸡皮蒜毛小事来扰。
像是一些生活纠纷的案件,一般多会交由掌管教化的乡官负责调解,不会惊动县令。
而眼前这事并非什么要事,这人如今敲鼓,纯粹是在胡闹。
衙役有心要拦,可耐不过这人力道,只得眼看着他一下一下的敲着堂鼓,心中恨恨的想着等一下被打板子,可怨不得他没有阻拦。
“咚咚咚!”
如雷一般的鼓声响起。
声音穿过三道前门直接来到后院的酒席。
“来来来,邱公子,本官敬你一杯。”
两种扰人清静的声音同时在县衙内响起,声音吵杂的令人心生厌烦。
县衙后院,县令陈毅给一旁的两位贵公子倒上酒,一脸献媚道:“本官恭候二位公子多时,如今一见二位公子风姿心生艳羡,顿觉自身不足,深感衙内能得公子这般逸群之才实属百姓之福,本官幸事!”
邱越阳笑容与县令无二,也是十分讨好,两人坐在一起,贼眉鼠眼的不像个好人。陈县令抬举他,他也抬举陈县令,两人互相吹捧对方,说了几句,邱越阳听到堂鼓声不断,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何人在击鼓?”
县令其实早就听到了鼓声,他在心中骂了几句,装作刚刚听见。
袁殊宪本就不爱听他们奉承,见此不耐烦地问了一句:“陈县令不出去看看?”
闻言陈县令立刻起身,八面玲珑的人物十分懂得察言观色,态度转变的也快,他道:“正想去看看,邱公子,你留在此处,王县丞,你负责照顾好邱公子袁公子。”
王县丞应了一声,在他走后露出了与他相同的假笑。
这边酒席热闹,那头牢中也不差。
小翠解开了裤带绑在了脖子上,一副看破红尘不打算继续苟活的样子。
他因这种事被抓,还被狱卒嘲笑,心中苦闷,自觉抬不起头,有意与尘世断个干净,来世重新做人。
而始作俑者却不懂他为何如此,反而找了个干净地方四平八稳的一坐,注视着一心寻死的小翠,眼神纯真,语气困惑:“你这是为什么?”
虽然知道自家公子有些地方很不同于常人,但小翠还是被他理直气壮地询问惊到了。
他说:“公子,你难道就不觉得丢脸吗?”
公子表情不变,问:“我为什么要觉得丢脸?”他语气平缓的说出气死人的话语:“又不是我当街念的书。”
“……”
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被逼着当街念书的小翠忍住给他一拳的冲动。
他挣扎了一下:“可明眼人都知道我是念给你听的。”
那公子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觉得十分有道理,诚然道:“可我是个腼颜天壤之人,所以我不觉有何问题。”
小翠:“……”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傅三娘乐了,她第一次见到将不要脸说的如此理直气壮的人。这出闹剧她在旁看得津津有味,连秀娥边哭边忙着劝上小翠几句,几人相比,公子最是从容淡然,他没有在意身处何处,无视小翠要死要活的表现,在如此吵杂的情况下面无表情地从后背拿出一本书,随手翻了几页。
一时间牢里哭泣声与临走前告别的话语不断,连秀娥与小翠越说越伤心,两个人都觉得丢脸,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
傅三娘与那公子都非多愁善感之人,他们各自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背对背坐着。
地牢环境不好,犯人吃喝拉撒都在牢中,加上牢中阳光少,里面多得是长时间不洗澡的犯人,气味混合在一起实在难闻。
傅三娘是习武之人,五感向来比普通人好,因此十分不喜欢气味强烈的地方。
身后纸页翻动,轻轻地唰唰声有节奏的响起。许久之后,小翠不上吊了,连秀娥哭累了,傅三娘听身后之人开口问:“这位先生怎么不继续写了。”
说的是那天他看得那个话本子只出了一半,并无下半部的内容。
傅三娘想了想,难得见有人喜欢那人所写的书,所以耐着性子回了一句:“她被抓了。”
那公子听她如此说微微侧过头,平静地问:“为何抓她?”
傅三娘答:“因为书中涉及了贵人称谓,所以被抓到采石场当苦工去了。”
公子又问:“被抓了多久?”
傅三娘想了想,“三年了,往少说拉的石头都能有五百车了。”
也不知现在是怎么了。
她说完这句若有所思地看向墙上挂起的刑具,心中惋惜。
那人明明是拷问调查的一把好手,偏偏想不开,非要放下刑具去做什么女先生,结果得了那么一个结局……
……
“你可知你是在胡闹?堂鼓是你想敲就能敲的?”惊堂木一拍,县令坐在堂上,冷着脸问:“本官问你,县尉上任,衙内是不是需要交接文书与徕城相关公务,这是不是属于公事?”
“是。”
“那牢头去见县尉可是错了?”
“没错。”
“本官再问你,不用刑,不苛责,那女子在牢中多待半日,这事算是大事吗?”
事确实不大,但问题是人的来头大。
络腮胡子叹息一声。
县令不知他在叹息什么,因被他从酒席叫走心生怨怼的刻意找他麻烦,冷着张脸与身旁的人说:“你,去将牢中女子叫来,凡事不能只听一人之言,我见堂下这人凶恶,若是这人以拳脚威胁了另外二人,这事便不能简单了结。”
络腮胡子知他怎么想,懒得与他争执,他在敲鼓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从容不迫道:“我乃惠城府李正门下。”他不敢在县衙这人多眼杂的地方说他是太子的人,害怕有人会将这事传出,所以特意找了个四品官员李正做幌子。
而他身上也真的有李正的信物,不怕一个七品县令不给李正面子。
县令横眉立目,指着他说道:“你说你是李正门下你就是了?!”
络腮胡子拿出信物交给一旁的衙役,衙役送到县令面前,县令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立刻一变,话锋一转:“原来真的是李刺史门下的先生,”他回头见傅三娘与连秀娥走来,连忙道:“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全因门外衙役懒惰,话未说清,回头本官便惩办他。”
这话说完,傅三娘和连秀娥被带了上来,随后一人手中拿着一只鸡腿的邱越阳与袁殊宪跨步走了进来。
邱越阳起初是笑嘻嘻地走来,打算带着没看过开堂断案的袁殊宪见见世面,哪成想这人来到正堂,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面前女子清减不少,五官也不似当年明艳,但那个模样,那个人真的是——
鸡腿从手中掉落。
邱越阳举着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巴:“我记得我每个月都有给你烧纸!你不至于缺钱到白日就跑出来吓唬我吧!”
傅三娘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也是十分惊讶,好在她表情控制的极好,失控只是短短一瞬间,旁人没有察觉。因此时不是叙旧的机会,她对着邱越阳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言不发的如同不认识邱越阳。
看到死了三年的旧友出现在面前,邱越阳心乱如麻,虽是脑内乱成一团,但仍是收到了她的暗示,话锋一转,对着连秀娥说:“你我好聚好散,你别阴魂不散的总缠着我,去的人就该到你该在的地方,别总跑出来吓人!”
县令不懂,见他被吓坏的样子心里做了一个衡量。正四品上的李正显然不能跟中书令的儿子,皇上钦点的县尉相比。因此他不提放人,闭上嘴巴选择静观其变。
连秀娥敢怒不敢言,瞪着眼睛看着邱越阳,不知眼前这人在疯什么。
话说完,邱越阳故作细看,随后松了一口气,没个正行地说:“看错了看错了,就这个小脸,跟我之前死了的那个侍妾有六七分相像,不细看差点没分辨出来,惊扰陈县令了。”
他说完拍了拍胸口,一脸坏笑的走到了傅三娘的面前,拿出在京中时的轻佻劲,修长白皙的手指勾起傅三娘的下巴,贱笑几声:“倒是这位小娘子,生的真是如花似玉惹人怜爱的紧。”
傅三娘表面气愤,但实际内心一点也不生气。难得见到旧友她的心中也有几分笑意,心道——我把你打的满脸是血,满地乱爬的时候怎不见你说我惹人怜爱的紧?
络腮胡子和假无赖一看慌了。
这还了得!
这手放哪了?!
被打的与打人的抢先连秀娥一步,用饿虎扑食的姿势来到傅三娘面前,一把拉住她将她推到身后,隔开了邱越阳与傅三娘的距离。
见此情况邱越阳故作气愤,不悦的对着身后县令说:“这几人是怎么回事啊!”
——那副做派像极了嚣张跋扈的反派。
完全就是看上了人家姑娘心怀不轨的样子。
陈县令心里的算盘一打,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邱越阳要与傅三娘单独说话,所以故意找事制造独处的机会,话里话外暗示县令:“陈县令,下官觉得这事有些蹊跷,需要再查查。”
这事还能有什么蹊跷,分明是他见傅三娘貌美心怀不轨!故意找了借口不放人!
络腮胡子急了,怒瞪县令,“县令大人在此,你一个县尉乱插什么嘴!”
“放肆!”陈县令见他对邱越阳不敬,怒道:“县尉说话你插什么嘴!”
堂上一时闹翻了天。
陈县令以咆哮公堂的罪名要将络腮胡子拿下。
络腮胡子见状不敢将傅三娘放在邱越阳身旁,当即顾不得其他立刻想要亮出最大的靠山太子。
他高声道:“我乃……”
傅三娘抬起头,哪能让他这么快掉马。若是今日这事传了出去,京中想看她倒霉的可不会老实,虽然傅三娘不怕她们,可她现在毕竟住在人家正德司中,要是给连秀娥她们带去麻烦可就不好了。
所以,考虑着这点她心中有了算计,因对邱越阳十分了解做事也大胆。从腰间摸出一根银针,悄悄扎入手臂上的一处,随后面色越来越白,指着邱越阳急声说了几个你,借着现下这个柔弱病恹恹的身体,两眼一翻,扑通一声躺在了地上,打断了络腮胡子口中的话语。
一瞬间,堂上安静了。
因她躺的突然,络腮胡子没能及时拉住,只得愣愣地看她摔倒在地。
左侧的额头碰到地砖,没过多久红肿起来。
络腮胡子:“……”
假无赖:“……”
这……若是太子问起,问他们将人照顾的怎么样了。
他们若说,人交到他们手里又是挨饿,又是请不起大夫,又是被抓到牢里,又是被人调戏,现在还气犯了病,脑袋上砸出老大一包……太子会怎么说???
“吾命休矣!”
——很符合他们结局的四个字出现。
蔡述脸色铁青,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似乎看到了京中拿着鞭子的侯爷,当时两眼一翻,大叫一声也跟着昏了过去。
——在来这之前,他们从来不知道照顾一个小姑娘这么难。
——在来这之前,这个姑娘恐怕也没想到被人照顾是真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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