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处境不同

    南疆多蚊虫。几盏加了驱虫香的灯盏放在四周,令水榭内并无飞虫扰人。

    傅三娘在众人的注视中保持娇柔做作的模样,努力将精明算计写在脸上。若是不了解她的人,单看她脸上的表情,肯定会认为她是那种喜欢自作聪明的蠢笨女子。

    果然,表情神态一改变,傅三娘在几人的眼中看出轻视嘲讽的情绪,并因他们看轻而安心了些。

    一个人想要冒充取代另一个人并不容易。

    每个人的喜好、举止、微表情、动作都不同,想要在并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去冒充对方是极其容易被人识破的事情。好在这一家人没有一个人了解沈青,也就没有人知道沈青的习惯,抓不到她与沈青的不同之处。

    见她过来,沈月婉露出一个客气而又疏离的笑脸,她说:“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坐。这位是你表哥沈璋,那个是你的表姐沈慧怡,至于剩下的那几个哥姐都是家中的小辈,按照道理来说不应与我们共席,但眼下没有外人在,姑姑也就不讲那些对外的规矩,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坐在一处别太疏离。”

    傅三娘应了一声,随后坐在沈月婉的身边,在桌上没有看见白日遇见的沈殿尊,而她对面那位漂亮斯文的沈璋自打她来了便没再抬起头,压根理都不理她。

    看样子这门亲事如傅三娘所料,沈璋并不想要。

    不同于沈璋的冷漠,沈慧怡倒是瞥了她一眼,不过没带几分好意。

    “表妹这是从南河路来的?”

    南河在大鄘的边界,与南疆和肃中相隔甚远,沈慧怡为何说她是从南河来?

    这是什么意思?

    傅三娘一时不懂,小心斟酌着接下来的用语,刚想用讨好的语气回话便听沈慧怡说:“我家表妹明明是双十年华,模样也俏丽,可叹面上憔悴多半是因为路上劳累……这样,表姐房中有一款阿娘配好的香膏,等一下差人给你送过去,你放心去用,免得表姐一看你这可怜模样就想到你受的磋磨。”

    她这么说傅三娘才懂她为何提南河。南河风沙大,气候不好,若是长时间在外风吹日晒皮肤肯定不会好。沈慧怡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指傅三娘长得老气,不像是双十年华的人。她一边说出自己的优越条件,一边指出傅三娘家中情况不好,导致她过于劳累心力憔悴。

    如此明显的贬低完全是没瞧得起这位表妹,而且桌上还有他们的孩子在,沈慧怡当着这些小辈一点都没给傅三娘留面子。最可气的是沈家儿女自身的条件好,姐弟两人虽已不在年轻可偏生不显老气,让她坐在这里有资本底气嘲讽傅三娘。

    寄人篱下果然不会是什么舒心的事情,就连受了奚落也不好反唇相讥。

    沈慧怡讽刺傅三娘这事沈月婉看在眼里却装作没听出来,沈璋倒是与姐姐不同,一直未说话的人这时用手指点了点桌面,眉头紧皱,“表妹初来,到底年少,不同于你我,长姐还是莫要太过关怀,省得她一时不自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这话的意思是傅三娘年纪小,让沈慧怡别太欺负傅三娘。

    沈慧怡听了当时脸一沉,眼神变得不善。

    见姐弟两对上,沈月婉出声制止,“行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上菜吧。”

    身旁的婢女闻言应了一声,一些人陆续端来了许多菜肴。傅三娘看来看去,目光停留在最后送菜过来的女子身上。

    这位姑娘与其他婢女穿着打扮不同,她穿着淡黄色衣裙,梳着可爱的双螺髻,模样娇憨甜美,是个年纪不大的漂亮小姑娘。

    她个子不高,脸上有些肉肉的婴儿肥,五官精致可爱,有种天真的憨态,一张脸像极了粉糯糯的团子,十分惹人喜爱。

    见到傅三娘,这位姑娘弯起了一双笑眼,露出两个甜美的酒窝,亲热道:“沈姑娘来了。”

    傅三娘楞了一下,不知这人是谁。

    沈月婉见状说了一句:“这位是你表哥的妻妹,名叫孟筝,你表嫂去了之后她在家中过得不好,你表哥不忍,前阵子把她接了过来。”

    傅三娘露出了然的神情,与孟筝打了个招呼,沈璋见孟筝过来面上的冷意少了许多。

    孟筝将手中的甜品放在沈月婉面前,对着傅三娘这边笑着说:“让沈青姑娘见笑了,我这人会的不多,没事时喜欢弄些吃食。今日见沈青姑娘来了心生欢喜,想为你接风洗尘,就仗着脸皮在姑娘面前露上一手。”

    她说是给沈青做的,东西却放在了沈月婉面前。傅三娘将一切看在眼里,说了一句:“有劳孟姑娘费心了。”

    “哪的话。”

    “行了,”沈月婉捏了捏孟筝的手,眼中有了几分笑意,温柔地说:“都是一家人不用拘谨,筝儿,沈青比你年长,以后你就叫沈青姐姐。”

    “知道了。”孟筝吐了吐舌头,模样可爱,晃了晃她的小脑袋好似十分开心。

    一群人见她此刻娇憨的模样脸上都有几分笑意——除了沈慧怡和傅三娘。

    沈家人对沈青是假好,对孟筝是真宠。沈家这样的门户,面对孟筝在桌上吐舌晃头的动作竟只是笑了笑,若是吐舌晃头的是沈青,恐怕沈月婉早就会嫌弃沈青不够端庄没有礼数。

    不过这个小姑娘确实可爱,不怨沈月婉沈璋宠爱。

    傅三娘一边吃一边想,若是沈月婉突然问起肃中之事她要怎么回答。

    奇怪的是沈月婉并未问过她,她甚至提都没提肃中之事。

    端起酒盏,沈月婉瞧了一眼傅三娘小家子气的打扮做派,再看看她那妖娆的身姿,有些烦躁的蹙着眉。

    用过一顿别扭的晚饭,傅三娘回到房间,下人送了一桶水给她。她解开衣带,准备好好泡上一会儿,缓和一下连日的乏累。桃粉色的衣料从有着伤疤的肩上滑落,在脱离手臂的那一刻,傅三娘在手腕处看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红痕。

    “奇怪?”她用指腹摩擦几下,红痕隐隐有些痛感。

    之前的打斗她并未让人近身,这一路也没磕了碰了这处红痕是怎么来的?

    若是平时,身上多了一块红痕傅三娘倒不会想太多,但她如今身在南疆,之前还与古窟人交过手,对着红痕难免多想。出于谨慎,她有意去寻一下身在古窟的阁中人打听一番,一夜都在思考如何找出沈家的七煞,没能好好休息一晚。第二日一早,傅三娘早早起身,依旧是穿着颜色艳丽的衣物,头上带了一朵红艳的绢花,由着婢女领她去沈月婉的院子问安。

    沈月婉的院子在府西,傅三娘住在东,走去需要一段时间。

    沈家是大家出身,规矩比起一般富贵人家只多不少,晨参暮省每日都少不了。晨间问安的除了傅三娘还有沈氏姐弟的儿女,几人在过道碰上,沈家人有些冷淡的与彼此打了个招呼,一同无视了傅三娘往沈月婉的院子走去。临近院前,几人遇见了靠坐在树上的沈殿尊,几个平辈的少年少女见到他像是看到猫的耗子,之前面对傅三娘时的嚣张气焰此刻全部消失,一个个在沈殿尊的面前惶惶不安,大气都不敢喘。

    沈殿尊与府中其他孩子不同,因他只懂南疆话,因此见到他时几人都用南疆话问了声好。

    像是被他们吵到,傅三娘听到一声不耐烦的“啧”,接着压在手臂上的脸微微移动,面具下的眼睛瞥向树下众人,然后不知为何突然移到她的身上,歪着头静静看了她许久。

    为什么看她?

    是因为她没有开口问好?

    ——可她又不会南疆话。

    傅三娘身体一僵,好在梳着双螺髻的孟筝很快出现在众人面前,打破此刻沉默的僵局。

    孟筝背着手走过来,瞧见他们一群人都站在院门前,小姑娘甜甜一笑,柔声挨个问过好,之后俏皮的抬起头,问着树上的沈殿尊:“我见阿戴又胖了不少,你最近是不是又不吃饭将食物全塞给了阿戴?”

    她的声音和人一样,都是软糯糯的,奶声奶气十分可爱。

    沈家人有病,亲情关系不同寻常人家。沈殿尊名声不好,发病时六亲不认,有一年疯病发作打断了沈慧怡儿子的腿,可因沈月婉偏爱他,这事到最后他连一句斥责都未得到。加上沈慧怡对儿女并无感情,所以也没帮着那个倒霉孩子出头。

    事后,沈府众人摸清了沈家的地位排序,从那时起这些小辈有多远就躲沈殿尊多远,恨不得永不相见,像是孟筝这般主动与沈殿尊攀谈的人不能说是很少见,而是要说除了她没有第二人。

    沈殿尊没有回话,孟筝见状也不恼,反而回过头对着傅三娘说:“沈青姐姐还不知道他是谁吧?”她想着周围人瞧不起沈青,知他们肯定没帮沈青介绍,于是好心开口:“沈青姐姐,你面前的这位是你三表哥的儿子,名叫沈殿尊,小字亭君。”

    话音落下,她凑到傅三娘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姐姐别误会,他不是眼高于顶不屑理你,而是他这人比较呆愣,反应有些迟钝,姐姐莫往心里去。”

    这句话一来表示她与沈殿尊关系好,所以才会如此熟稔开口。

    二来表现出她与周围人不同,她对沈青并无恶意很友好。

    可是……按照一般女子的想法来说,沈青一个即将要占了她姐姐位置的女人,孟筝看到她时难道心中就一点想法,一点感触也没有?

    傅三娘收起心思,“多谢孟妹妹告知。”

    孟筝憨憨一笑,一行人越过沈殿尊去了沈月婉房中。沈月婉起了没多久,见几位小辈过来眼带笑意,说:“今儿是十五,我要去云长寺上香,青儿,筝儿,若无事你们两个随着我一起去。”

    “好。”

    “是。”

    “想你在路上衣物也不多,”沈月婉看了傅三娘那一身衣服,头疼地说:“我让英灵去给你置办了些衣物首饰,你也别不好意思,给你你就收下。”

    这是嫌她穿的难看,非要纠正她的品味。

    傅三娘低头,“是。”

    孟筝闻言轻笑一声:“说来这云长寺的风景算是不错,姐姐初来,多多走动也可以了一下解南疆风情。对了,说到美景,肃中景色优美之处可不少,我听说肃中有什么溪,说是叫碧湾,远看时如同碧绿玉带,上方的石桥上还有一棵什么老树来着?”

    说到这里,想不起来的肃中美景的孟筝困惑的仰起头,努力回想片刻。

    傅三娘哪知道肃中都有什么。肃中离仓山远,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去过。

    稳了稳神,她很快回了一句:“肃中山水好,孟妹妹若是想知肃中碧湾的景色比起听,看要来得更好。不如这样,我给你画上一幅画,眼见总要比口述来得强,就是姐姐画工不算好,倒时妹妹莫要笑我。”

    来时见沈青谈吐得体,想来家中未出事前肯定请过先生,一幅丹青不算什么,短时间内也完成不了,这样说一来可以将话题带开,二来也不至于路出马脚。

    为了避免孟筝再问肃中之事,傅三娘这次笑着抢先开口:“若是要说,我觉得肃中景色未必比得了南疆,除了云长寺,妹妹可否给我讲讲其他好地方?”

    “游山玩水的事以后再说,日子还长,不急,”沈月婉出言打断了她们二人的谈话,对着傅三娘说了一声:“近日我今日心神不宁,为你表哥抄写了一卷经书,你若是无事,跟着迎春去把经书给你表哥送去。”

    傅三娘一怔,没想到她这幅嘴脸竟然没能将沈月婉逼退,沈月婉居然还想着将她和沈璋撮合到一起。她沉住气,起身捧着经书与迎春一起走了出去。

    沈璋住的院子离沈月婉的院子近,傅三娘没走多远便到了沈璋的院子,一入院门,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地上全是酒罐碎瓷。

    几位下人正低头整理地上狼藉,门前的大丫鬟见两人走来,立刻小跑迎了过来,一脸为难地说:“表小姐,迎春姐。”然后身子挡在二人的面前。

    迎春看出了端倪,犹豫片刻,说:“姑娘,不如将经文交给她,我们先收拾一下随着夫人去云长寺可好?”

    傅三娘点头,刚想着转身离去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琢磨一下,决定装作不知有人过来,选择不动作,想要被动的等着来人先开口。

    不料,靠近之人停在她的身后,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等傅三娘注意到来人是谁的时候,她的衣领已经被很没礼貌的抓起,领口卡在脖子上,勒到有些难受。

    就像只被抓住耳朵的兔子,傅三娘瞪圆了眼睛侧目看去。骨节分明的大手拉着她的后衣领,黑色的面具冷冰冰的带着几分阴沉的震慑力。

    沈殿尊在众人恐惧的目光中紧紧拉着傅三娘的衣服,接着一言不发的拖着她往沈璋的房间走去。

    “三公子!”

    迎春吓了一跳,想拦也不敢拦,只能跟着一群下人眼睁睁地看着傅三娘被沈殿尊拎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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