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时候带了三千精兵, 回来就五百,还丢了个武将,文臣若干。刘意这趟长安之行可谓是损失惨重, 最重要的是,她没把天子接回来。
刘备领着百官在城外迎接刘意归来, 荀彧在其后,同列的官员窃窃私语,更有甚者把目光投向刘备和荀彧。
先行的使者带回消息时,底下一片哗然。即便做好了可能无法迎回天子的打算, 可真成为事实时,还是有人接受不了。
天子不入冀州, 也不在长安, 这意味着天子已经落入他人之手, 先前刘意宣传的口号成了一个玩笑,她要是继续以汉家名号行使, 早晚和天子对上。
也有部分人觉得关系不大,刘意在没天子之前就掌握了冀州,难道失去天子她就要交出冀州之位吗
比起没有盼头的天子, 他们现在更关心战况。
刘意离开这半年, 麹义部队屡次大胜,袁绍几乎是节节败退,眼看要拿下渤海郡, 公孙瓒带着大军杀来,看似气势汹汹, 实则长途跋涉人困马乏。趁你病要你命, 麹义发起进攻打的公孙瓒大败, 最后退兵三十里, 养精蓄锐,打算和麹义打持久战。
但两方都清楚,战局必须速战速决。麹义这边先前和袁绍相战数回,已经算疲兵。公孙瓒这支远道而来的军队不受主人家欢迎,麹义把河间一带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十室九空,由刘备牵头,百姓被迁入其他郡县。
要吃的啃树皮去
如今公孙瓒的部队全靠袁绍养着,但袁绍的渤海郡也不好到哪里去。赵云一把火烧了大半粮仓,新粮还在地里,秋收以前只能饿着肚子。
战局因此胶合,刘备和荀彧犹豫不决,麹义表示打还是能打,可若是公孙瓒发了狠,再拨大军,冀州这边是真的无力抵抗了。
人需要休息,马也要休息。
这个节骨眼上刘意回来了,刘备多少松了口气。平心而论,他是不想再打了。可若是因此吃了败仗,他难辞其咎。
怀着一肚子心事,刘备和荀彧等到了刘意的队伍。
五百兵马,稀稀拉拉出现在平原上,刘备注意到,这支队伍虽然配备了车马,但上面载的是辎重,属于刘意的座驾,或者说马车,并没有出现。
这使得刘备有了想法,他猜测长公主不仅没有接天子回来,很有可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比如他没有见到戏志才等人,站在刘意左右的,是两个陌生人。
或者说新人。
刘意没有卖关子,见到刘备等人后,簌簌落下泪来,哀切道,“是意无能,没有接回天子。“
刘意那风吹日晒的,照郭嘉的话是又黑又瘦,在刘备等人看来就是受了不少苦。即便成了州牧,此时哭起来和邻家的小妹妹没什么区别。
更别谈刘备这个还没孩子的。
怪心疼的。
刘备尚且如此,其他官员更没用说,就算有问题。碍于刘意的身份和现在状态,也无人敢问。
好一会刘意才止住哭声,她恹恹靠在侍女身上,被扶着上了马车。众人随刘意进城,荀彧身为别驾,能单独坐一辆马车,这马车还没瞧见,就有人套近乎。
“文若,别来无恙。“
郭嘉立在荀彧跟前,风尘仆仆,眼睛明亮,明里暗里写着咱们是一伙的。
荀彧仔细辨认了会,确认眼前这位是同乡,不过,他下意识回望刘意,再看眼前人肤色。不得不感叹,“受累了。“
可不是,和长公主一个色号。
待众人入府,刘意被扶上座位,原先沉闷的气氛随着凉爽的穿堂风轻松不少。有人好奇打量和刘意一同来的陈宫和郭嘉,和戏志才一起的徐庶问道,“戏从事去了何处“
这个问题郭嘉替陈宫答了,“同曹操一道去了荆州。“
徐庶还未来得及确认,堂上刘意开口,“我有一事要告知诸君。“
众人安静下来,目光纷纷投向刘意,他们或许猜到了那个答案,没能将天子迎回冀州。
“我入长安后,得王司徒等人相助,于叛军手下救出陛下。当时情况紧急,李傕有三万大军,我等无力抵抗,欲往兖州避祸。谁知兖州变故,刺史刘岱身亡,接任他的,是司空袁逢之子,袁术。“
话到了这里没什么问题,刘意话锋一转,一字一句道,“他欲迎天子入豫州。”
堂下顿时议论纷纷,有人问,“那天子”
刘意回道,“已入豫州。”
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可就算如此,也有人接受不了,费了这么大功夫,结果便宜了别人,性情中人早就按捺不住脾气。张飞便嚷嚷着,“长公主费心救出天子,全便宜了这厮。”
刘备让张飞收些性子,按理来说,天子入豫州,刘意也会被一起带走。现在归来,又是这番狼狈不堪,刘备试探,“那袁术怎么会放长公主归来”
刘意神色平静,“我是逃回来的。”
议论声比先前的更大,刘意流露出几分难色,“我在兖州遇刺,随从皆亡,也不知凶手是谁我害怕再遭毒手,便求了陈先生送我回冀州。”
张飞嗓门老大,“还能是谁,肯定是袁术。他怕长公主夺他位子。”
“翼德。”
张飞还来劲了,“大哥,我是个粗人,不懂里头的利害,那你问问在座各位,大伙觉得是谁”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气氛是炒起来了。刘意适时再添一把火,“我与陛下数百日不见,好不容易重逢,又离了去。今我在冀州,他在豫州,他年要是再见,不知以何身份拜见陛下。”
说到后面带了泣声,将一个关爱幼弟的阿姐完美勾勒出来,天家亲情叫人动容,可问题冀州也不能丢啊。
当下便有人说,“袁术强迎天子在先,谋杀长公主在后。此等逆臣贼子罪不可赦,还请长公主允许我等共作檄文,以声讨袁术。”
刘意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没有天子可以,但她必须站在道德制高点,名声虽然不能当饭吃,但是可以招揽名士到她这里吃饭。
众人是激昂愤慨,恨不得亲手杀了袁术迎回天子。郭嘉却是兴趣缺缺,与他一同来的陈宫问他,“奉孝不见怒色,是早知今日场景”
“不知。”郭嘉研究案桌上的漆器,试想酒水入器后是何等风光。
“挺不错的。”
对上陈宫询问的目光,郭嘉笑了笑,“嘉很期待邺城的美酒。”
陈宫记得,这位之前就来过邺城,既然是爱酒之人,怎么会不清楚邺城的酒水。
这美酒怕是非酒也。
交代完自己的事,接下来就是冀州的事。和刘备短暂聊了几句,由于实在舟车劳顿,刘意支持不住。她嗅着自己发酸的衣裳,打算回去休息一晚,让刘备明天再来。
这年头洗澡的地方就叫浴室,除去木桶类的泡浴,还有淋浴,不过没有喷头,是人浇水上去。
清洁用品是澡豆,这个属于贵族使用,次点的可以用皂角,真正的纯天然,到了现代还有卖。
清洁完后刘意懒洋洋泡着药澡,将草药和香料放入水中便可。
要花里胡哨,东西很多。
侍女捧来新衣裳,刘意睁开眼,不满道,“怎么挑了这个花色,阿史”
她没了声音,眼泪无端落下。
捧着衣物的侍女不知所措,小心翼翼道,“长公主。”
刘意凝视跟前的侍女,她很年轻,也很活泼,刘意同她对视会下意识扬起笑,露出一颗小小虎牙。
一点都不像阿史。
刘意面无表情抹去泪水,可越擦泪水越多,根本止不住。侍女被吓得不行,她不敢上前劝慰,只会站在原地干巴巴问,“长公主,您怎么了”
“我没事。”最后刘意干脆把脸埋进水里,不用去辨认泪水和水。
她想起自己和刘协分开时,也未曾有肝肠寸断之感,就算被追杀,心中有的也只是愤恨。
可今日回到冀州,重归安全之所,她却无比伤心。
她清楚,从汉宫陪她一路走来的那个侍女已经不在了。
那些陪在她身边的旧人,因为过于熟悉而忘却了的存在。现在全部离去。
“阿史喜欢谁我帮你做主。”
“婢子都听公主的。”
刘意想知道,当日她两人更换衣着,她弃阿史逃走,阿史有没有恨她。
回冀州第二日,刘意就病倒了,医工说是劳累过度,加上冷水入体,这才导致高烧不退。
刚松了口气的官员吓了个半死,好不容易盼回长公主,这要是病倒了,岂不是再失主心骨。
连着几日不见刘意的病情好转,一些官员动了心思,还是代冀州牧的刘备敏锐察觉到,这几日来找他的官员比以往更加热情。
这是一种讨好之意,刘备心下惴惴不安,一有空闲就去求见刘意。偏生几次都没见到清醒的刘意,反倒误打误撞见郭嘉几次。
刘备对郭嘉有些印象,这位是跟着刘意一起回来的文士,他听其他官员言,郭嘉曾在袁绍麾下任职,与荀家两兄弟熟识。
今日又在门外撞见郭嘉,刘备领着两个弟弟向郭嘉打招呼。
“刘公来见长公主”经过几日休整,郭嘉可谓是生龙活虎。朱色长衫,头戴折角巾,因为是夏日,手里多了把羽扇,说话间羽扇摇动,一派风流写意。
刘备客客气气拱手,关切道,“长公主今日如何了”
“不知道。”郭嘉回的干脆,“嘉不懂医术,自然不知晓长公主病情。”
“倒是刘公。”郭嘉自来熟凑到刘备身边,硬是把张飞挤下去。
“嘉听闻长公主离开冀州这段时间是刘公执政,刘公有才,过去都能井井有条,怎么这几日就自乱阵脚了。”
关羽脸色有变,下意识替刘备解释,“休的乱语,大哥担忧长公主病情,这才日日来访。非是”
郭嘉爽朗一笑,追问道,“非是什么”
关羽意识到自己中了郭嘉的圈套,他本就不爱占口舌之利,遇上个嘴皮子利索的郭嘉,干脆收了声,正眼也不看。
刘备出来打圆场,“云长是个粗人,先生不要见怪。备这几日来,确实有事要与长公主商榷。”
郭嘉回望身后府邸一眼,神色不明,“既然见不到长公主,刘公何不寻荀别驾议事。”
刘备欲言又止,考虑到郭嘉身份。明白此人早晚要得重用,倒也不隐瞒,“此事备与别驾商议过,一直决定不下。因而才来求见长公主。”
郭嘉了然,又问,“是战事”
刘备犹豫了会,点了下脑袋。
于是郭嘉笑道,“常言道战事无常,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要是刘公一味等长公主下令,延误了军机,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话刘备听进去了,他望着禁闭的大门,确定今日是没有机会再见到刘意了。
“多谢先生指点。”
郭嘉不置可否,摇着羽扇离去。张飞见他背影,不悦道,“大哥,这人实在过分。”
刘备伸手制止,替郭嘉解释起来,“别驾言奉孝先生不拘俗流,要我懂多包容,吾观奉孝先生虽性情乖张,但字字珠玑,实乃高人也。对了翼德,下回见了奉孝先生需客气些。”
张飞愤懑不平,刘备只好道,“免得被他捉弄,和你二哥一样。”
张飞这才转了脸色,他见关羽也是默认的姿态,气呼呼道,“行了,俺知道了。”
三人又聊了些闲话这才离去。待门前清净了,大门悄悄开了条缝,很快又关上。门内侍女急促的脚步渐渐远去。
她转过一条小路,踩着步子进入庭院,问候在门外的侍女,“长公主醒了吗”
得到回答后她才撩了帘子进去,屋内一片昏暗,榻上的人传来闷咳声,边上站在一位侍女,手持汤药,等主人的饮用。侍女开了腔,“长公主,今日刘公又来了。”
她叽叽喳喳的,绘声绘色描绘方才那一幕。
刘意慢慢饮着汤药,听着侍女偏高的声线也不皱眉,神色不见有变。喝完汤药后,她含着嘴里的梅子靠在枕上深思。
“去把荀别驾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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