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太和殿,江伯爻留下跟皇亲国戚们站在一起,夏泽则归入了侍卫仪仗,唯有瑛华还得往里走。
按照礼制,她要去慈宁宫跟众多嫔妃公主和命妇们一起嚎丧。
慈宁宫早已经是人头攒动,各级命妇早已到达。
瑛华跟她们一个个颔首示意,腾不出功夫与她们寒暄,大步流星地往里头走。
直到见到汪皇后,这才放松了脚步。
汪皇后身穿丧服,泪眼婆娑,一身素色也难掩端庄。
“母后!”瑛华急急道。
汪皇后一见是她,赶忙迎上前,“华儿,快来看你皇祖母最后一眼吧。”
“……是。”
她声线哽咽,忍住心头的万千情绪,紧紧抓住母后的手。
这双手,她已经有两年没再握过了。
二人互相搀扶着,走到太后的棺椁前。
这一瞬她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她与母后父皇再次相见,难过的是她又要送别疼爱她的皇祖母。
“丧——”
时辰已到,随着司礼太监一声喊,众人回到自己的位置,齐刷刷的跪在太后灵前,一时间哭声一片。
远方终于亮起鱼肚白,秋风裹挟着凉意徐徐袭来,白惨惨的丧幡被吹的左摇右摆,整个灵堂徘徊着悲恸而绝望的气息。
宣昭帝崇尚孝道,太后的丧礼更是大操大办,一系列繁琐的程序下来,等灵驾出了京城,太阳已经明晃晃的了。
命妇们送到京城口就可回去,公主们也可不去,有驸马的由驸马代行,江伯爻自然跟着队伍去了皇陵。
目送仪仗走远,瑛华松了口气,眼睛已经哭的虚肿。
“瑛华姐姐。”
听到有人唤她,瑛华顺势而望。
只见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正立在后头,头戴麻帽遮住了半张脸,泪眼盈盈的看着她。
“音德?”瑛华一下子认出了她。
当今圣上有三位公主,一是皇后所出的赵瑛华,封号固安;二是柳妃所生的赵霁月,封号永阳;剩下一个就面前的赵音德,乃张嫔所出,封号善和。
“姐姐,为什么我们不能跟着去送皇祖母?”音德委屈道:“我也想去,我好想念皇祖母。”
太后生前最疼爱赵瑛华和太子赵贤,其次就是赵音德,全因她有一个急功近利的生母。
赵音德天性单纯又稍显愚钝,张嫔总是打骂她,逼她学习琴棋书画,希望女儿能在宣昭帝面前多获宠爱。
太后心疼又不能多言,只能时常将赵音德叫到慈宁宫坐坐,给她片刻的宁静。
然而宠爱这个东西有时是与生俱来的,音德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获得宣昭帝的青睐,最后落得一个和亲的下场,远嫁西魏。
不出意外,此生此世再也回不到故土。
当初音德曾经来公主府求助,希望瑛华能帮她求情,让父皇换个人选。
然而那时她只顾着和驸马周璇,把这茬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圣旨下来才想起来,但为时已晚。
瑛华现在都能忆起音德出嫁时看她的眼神,空洞留恋,带着沉沉怨念。
想到这,她有些愧疚的拉住音德的手。
“我也想跟着去皇陵,奈何忌讳颇多,就罢了吧。”瑛华替音德拂去眼泪,话锋一转道:“别哭了,若是难过可以去我府上一叙。我那还有皇祖母送我的很多小物件,稀奇古怪的,什么都有。你去看看,若是喜欢,姐姐送你便是,也算留一些念想。”
未等音德开口,瑛华就拉她往人群外面走。
音德也顾不得哭了,诧异的瞪大眼睛。
瑛华身为嫡出皇长女,清高自持,弟妹们都不敢招惹。
音德和瑛华虽说并不敌对,但也从有深交,如此亲密无间还是第一次。
音德有些受宠若惊,两姐妹就这样手牵着手,在众目睽睽下走出了人群。
这番场景让众多公主贵女们很是意外。
“什么时候善和公主跟固安公主这么好了?”
说话的是镇国候家的安宁郡主,她看向一旁眉清目秀的女子。
见后者只看不答,又凑上前拉拉她的衣袖,“姐姐?”
皇二女赵霁月回过神来,小巧的鼻子一囔,不屑道:“巴结呗,像她娘!”
她饶不在意的转身,余光却忍不住去瞟,什么时候音德跟皇姐这么要好了?
人群外,公主府的马车早就侯着了,夏泽也守在马车前。
瑛华拉着音德上车后,马车便朝长公主府进发,善和公主的仪仗自然也跟在后面。
夏泽翻身上马,忽然听到有人喊他名字——
“夏泽!”
夏泽闻声侧头一瞥,原来是善和公主身边的侍卫,张苑。
说起张苑,两人还算有一段交情,曾经都在禁军当差。皇帝举办的禁军比武大会上,二人都被点名参加了。
其中武功最好的夏泽被指派给了固安公主,而张苑则被派给了善和公主。
一晃两年过去了,二人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张兄,好久不见。”夏泽朝他拱手示意。
“好久不见啊,夏老弟。”张苑回礼,策马跟上他,黝黑的脸上挂着明灿的笑容,“夏老弟还是这么的英俊潇洒,引人侧目啊!”
张苑其实是个老实人,坏就坏在这张嘴,口无遮拦。
夏泽薄唇一牵,给他一个敷衍的笑,悠闲道:“张兄也是意气风发,两年了,依然这么快嘴快舌。”
“嘿嘿。”张苑哧哧的笑,忽然眼睛一亮,开口打探:“夏老弟,我听说你在公主府混的不错啊,禁军的兄弟们说……”他放低声音,微微向夏泽方向侧头,“他们说,你被固安公主招幸了。”
夏泽一听,不禁捏紧缰绳,原本淡然的脸瞬间蒙上一层阴影。
几个月来他谨慎又谨慎,却没想到这种丑事都已经传到禁军大营了。
“行啊你,当初我就看你不是一般人,真是没想到啊。”张苑拿胳膊肘戳他,“以后若是发达了,别忘了老哥我啊。”
瞥着他那张狐狸一般的笑脸,夏泽羞恼万分。当众也不好发火,双腿一夹马肚,索性离他远远的。
可张苑没有眼力劲儿,压根没读懂他眉宇里的不悦,硬硬又跟上去。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夏泽,你过来。”
瑛华的命令解救了他,夏泽连忙甩开张苑,来到马车窗前,“公主,何事?”
瑛华挑着帘子,吩咐道:“方才走的太急,你差个人去给张嫔娘娘报个信,就说本宫与三公主许久未见,皇祖母殡天皆是伤感,请三公主去府上叙旧。晚些时候,本宫会派人将三公主送回宫里,让她安心。”
“是。”夏泽颔首领命。
瑛华见他面色不愉,“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没什么,属下这就去办。”夏泽囫囵答了一句,调转马头去找人。
音德好奇的朝外看,“姐姐,谁不高兴了?”
“没什么,一个侍卫。”瑛华揣测的看了看夏泽的背影,又重新挡上了帘子。
“噢……”音德眼眸一亮,“就是那个姐姐很喜欢的夏泽侍卫吧,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瑛华本能的摇摇头,倏尔又抬眸看她,“你说我很喜欢的侍卫?这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的侍卫说的。”音德大剌剌笑起来,掀开帘子指了指外面,“喏,就是那个。”
顺势而望,瑛华看见一个肤色黝黑,剑目星眉的男人,骑马跟在夏泽身边,正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而夏泽眉头紧锁,几次都想甩开这人,却无奈不能僭越地超过她的马车。
“他说姐姐招幸了夏泽侍卫,驸马也默许了。要是我,我也喜欢夏泽侍卫,人长得那么好看,武功还好。您瞧父皇给我的侍卫,又黑又丑,我都下不去手。”言罢,音德颇为嫌弃的瘪了下嘴。
若是以往听闻此言,瑛华总要洋洋得意一番,这证明她的目的达到了。
当初她招幸夏泽就是想制造这种人言,希望它传入江伯爻的耳朵里,让他吃醋。可惜江伯爻对她的所作所为没有半点反应,一副“绿我不怕”的架势。
现在想想她的举动真是荒唐至极,就这么轻易的搭进了宝贵的初夜,还白白玷污了夏泽的名声。
想必方才那个侍卫也在跟夏泽谈及此事,唯有这件事才能让一向淡然的夏泽面露窘色。
思及此,瑛华半阖眼眸,沉沉道:“好大的胆子,敢跟公主嚼舌根,看来你这个侍卫不仅人丑,脑子还不怎么灵光。”
冷冷的语调让音德倏然闭嘴,脸上笑容尽失,这才发觉自己多言了。
“妹妹莫慌,姐姐一会就好好教训他一番,再让父皇给你换个英俊的。”瑛华唇畔携着阴鸷的笑意,身子一斜靠在马车上,青葱般的手指抚了下鬓角的碎发,“这等碎嘴乱议皇亲国戚,照理应割了舌头,再赏他一百板子。”
音德心头一沉,整个人从云端坠入地狱。
瑛华不过是牵了她的手,说要送些东西给她,她怎就鬼迷心窍的放松警惕了?
她的母妃明明告诫过她,要离固安公主远一些,交不了心就不要去招惹。
如今,她好像不小心招惹到了赵瑛华。
“姐姐……是妹妹失言了。”音德咽了咽喉咙,颤颤道:“都怪我,我不该乱说的。姐姐要罚就罚我吧,放了张苑吧!”
“哦,他叫张苑啊。”瑛华黛眉微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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