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余晖倾洒在二人身上,为他们渡上了一层柔光。
贺兰靖不禁看向夏泽,在他们这群满身汗臭的男人中,对方永远都是最干净的那个。衣冠规整,皮肤白皙,长得更是丰神俊朗,算的上是禁军里拔尖的美男了。
早先他就听说夏泽跟公主有染,不过他不是个婆妈,对此不闻不问,装作一无所知。
但现在他开始怀疑公主是不是移情别恋了,毕竟跟驸马比,除了身份,夏泽并不逊色多少。
这个八卦的念头也是一晃而过,他咧嘴一笑,“京城新开了一家万翠楼,夏兄可是听过?”
“听过。”夏泽如实回答,弯腰拂了一下常服袍角上的灰土。
传言这万翠楼是一个颇有权势的显贵开的,里头莺莺燕燕,还有无数西域美人,近些日子在京城呼声颇高。
“夏兄今日休沐,不如我请你去喝酒吧?”贺兰靖满面红光,好一个春风得意:“不如,就去这万翠楼一约?”
夏泽寡淡的瞥他一眼,垂头整理袖口,“不必了,你我不用客气。我酒量不好,去了也是败兴。”
这种女人窝子,他一向不感兴趣。
两人又客套一番,见他屡次推脱,贺兰靖就不再强人所难,只说日后再聚。
回到厢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夏泽觉少,白天睡了晚上自然不困。在屋里憋着也是无趣,索性换上一身皂色常服,朝乐安宫走去。
为了方便守卫调配,澜华院跟乐安宫挨的很近。
宫门口的几名护卫见到夏泽,低头行礼道:“夏侍卫!”
夏泽颔首回礼,抬步迈进门槛。
甫一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慑住了心神——
是夜,乐安宫院内火光四溢。
硕大的黑色铁盆摆在地上,燃着诸多木炭。一堆杂物在里面熊熊燃烧,窜出滔天的火苗。
翠羽和丫头们围着铜盆站了一圈儿,各个愁眉苦脸,直勾勾盯着红彤彤的火光,如若阴森的女鬼。
瑛华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面色凝重。
她的右手边摆着一个敞开的大木箱,左手边挂着一件真红蟒服嫁衣。柔软的缎面用各色丝线绣着龙凤呈祥,趁着各种朱石宝玉,上顶凤冠霞帔,尽显皇家的雍容华贵。
等盆里的东西烧的差不多了,只听她沉声道:“把本宫的嫁衣扔进去!”
翠羽一听,惶惶跪在地上,连同她身边的丫头,齐刷刷跪了一片。
“使不得呀!烧衣裳不吉利,请公主三思!”
箱子里的书本字画烧了也就烧了,可衣裳本就是给活人穿的。
若是烧了,那便是烧给死人的。
这不是自己咒自己嘛!
“少废话,给本宫扔进去!”
众丫头纷纷哀道:“公主三思!”
瑛华气极反笑,“使唤不动你们了是吧?好,你们不动手,本宫自己来!”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嫁衣扯下来,几个快步就走到火盆前,把嫁衣直接扔了进去。
火苗妖异跳跃,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一下子窜的更高了。
瑛华还不解气,将熠熠生辉的凤冠摘下,摔的稀巴烂,一时间满地疮痍。
近乎疯魔的举动吓得丫头们花容失色,翠羽更是心疼不已。
这套嫁衣是江南有名的十二秀女历时一年多缝制而成的,用的材质堪称极品。
当初瑛华穿着她嫁给了江伯爻,红妆十里,惹人羡艳。
如今怎就把它给毁了?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去!”瑛华喘着粗气,“把府里凡是素色的衣裳,都给本宫拿出来!”
眼见劝不住了,翠羽只得颤巍巍起来,带了几个丫头去了寝宫。翻箱倒柜,按照吩咐把素色得衣服全都找了出来。
盯着如山一般堆积的绫罗绸缎,瑛华仿佛又回到那段窝囊的日子。
她从小就喜欢艳丽的颜色,可为了讨江伯爻欢心,衣衫全都换成了他喜欢的素雅之风。
她喜欢涂脂抹粉,然而江伯爻喜欢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她就整天清汤寡水,胭脂都不曾涂抹过。
本应该是女子最为娇美的年纪,她却活的老气横秋。现在想想,真不知道图的什么。
图他对她不好?
图他暗含贼心?
瑛华只觉得好笑,当初的自己真是蠢钝如猪,活的一点尊严都没有,白白丢了皇家的颜面!
终于可以摆脱这些令人生厌的衣裳了,瑛华一声令下,“把这堆衣裳给本宫全部烧掉!”
须臾功夫,赤红火焰染上了她的眼眸,大批大批的衣衫化为灰烬,卷起浓烟滚滚。
箱子的字画也烧的差不多了,此时还剩下最后一个朱红刺绣的精美画轴。
翠羽认得这个画轴,颤巍巍打开道:“这个……怎么办?”
瑛华看向那幅画,只见上面画着一个身穿赭色圆领衫的文雅男子,手持折扇,气宇轩昂。
就是这个人,毁掉了她的一切。
瑛华神色渐冷,从翠羽手里接过画轴,默默卷好握在手中。
慢慢的,手骨泛起了森森白意。
倏然有风拂过,她扬手一抬,朱红画轴在空中翻滚几圈,坠入火海。
去死吧,不知好歹的狗东西!
瑛华没有再多看一眼,轻拍着袖阑上的灰烬。
一番急火后,只觉得全身乏力,毕竟病还没有好利索。
她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夏泽,抬手掩唇咳嗽几声,便由翠羽搀着回寝殿休息去了。
院子里,红梅领着几个丫头处理着一地狼藉。
丫头们年纪都不大,长的又瘦小,办起粗活来笨手笨脚的。夏泽看不过去,帮她们处理了一地狼藉。
事后一个十二三的丫头端来铜盆和夷子,让他把手上漆黑的灰迹洗干净。走的时候,水灵的脸上飘着两抹不易察觉的浅红。
今晚替他当值的是护军营的梁广文,夏泽来到廊下,对他作揖道:“辛苦了,你回去歇息吧,这里还是交给我吧。”
梁广文是去年才进公主府的,他憨厚回礼,笑的露出整齐的白牙,“那就交给夏侍卫了,我下去了。”
丢下一句话,仓皇逃窜。
这是梁广文第一次离固安公主这么近,却看见了公主如此疯狂的举动。
本就十五六的年纪,还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现下这乐安宫他片刻都不敢多待了。
这气场如同他娘发火一样,吓得他直缩脖子。
周遭安静下来,夜风轻袭,桂花簌簌而下,铺满一地银华,颇有一番“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的意味。
疏朗的月色铺洒在身上,夏泽微动鼻翼,嗅了嗅风中桂香。
余光中寝殿灯火熄灭,窗棂变得漆黑一片。
贺兰靖说公主发了很大的火,却没想到竟然如此严重。
他忍不住叹气,虽不知驸马意欲何为,但增派护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同意撤了便是,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不久前还爱的死去活来,如今就连女子最为珍贵的嫁衣都给烧了……
女人真是心海底针。
他委实想不明白,唯有用“疯魔”二字冠在了瑛华的头上。
好在往后的日子,公主府还算安生。
江伯爻一直没有现身,瑛华也恢复了正常,不再作妖。同时也谨守诺言,不再招幸夏泽。
但二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难免相见,她也只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今日天气很好呀。”
“桂花又要败了。”
夏泽就淡淡应着,两人礼貌又疏离,前所未有的和谐。
直到八月末,桂花败落,病愈的瑛华以一种极其惊艳的姿态出山了——
朗朗日头下,她身着绯红织金罗裙,外罩烟纱大袖衫,裙幅托迤三尺,雍容华贵。
三千发丝上挽倾髻,斜插黄金凤钗。花钿在额,口含朱丹,美眸华彩流溢,顾盼间蕴着勾魂摄魄般的魅意。
这些年她素净惯了,公主府的下人们甫一见到如此美艳的主子,都忍不住惊叹。
就连清心寡欲的夏泽都被她慑住,潋滟眼波在她身上黏了一番。
瑛华毫不在意众人灼热的目光,清傲的抬起下巴,在翠羽的搀扶下,步态婀娜的走出公主府。
遇见江伯爻之前,她被人称作“京城第一贵女”,所画妆容,所穿服饰,都会成为名门女子们追捧的风潮,更是迷倒了一片显贵之子。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镇北王的小世子张阑楚,传闻瑛华跟江伯爻大婚时,张阑楚在王府里哭了三天三夜。
此时苍穹澄碧,纤云不染,有喜鹊自空中飞舞划过。
瑛华微眯眼眸,沉声道——
“走,进宫面圣。”
宫门口,李福携着几个小太监早已等候多时。
远远瞧见了公主府的鸾舆凤驾,几个人立刻低眉顺首,叩拜道:“奴才参见固安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
马车停稳后,有小太监机灵的搬来脚凳,伺候公主下车。
“李公公,辛苦你了。”瑛华眉眼轻弯,一瞥一笑间头上金钗窸窣作响,栩栩如生。
“公主哪里话,这是老奴应该做的。”李福挑着花白的眉毛笑道:“凤辇已经等候多时了,公主快走吧,皇上想得着急呢。”
“甚好。”瑛华看向漆金的凤辇,“本宫也非常想念父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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