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正巧是休沐日。这日下午,糜荏分别前往拜访了张让与赵忠。
这两人被天子封为列侯,私宅并排离皇宫极近。若天子想来,那么从一家走出便可入另一家,非常方便。
等糜荏带着厚礼前往,张让赵忠也都惊了。
这两人早就听说糜荏很年轻,却没想到竟是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转念一想,说不定是糜父偏爱小儿子,用那些产业给小儿子铺路吧。
——这糜荏长得这般好看,整个京洛就没几个能与他相提并论的男人。这要是他们生出这样的儿子,肯定也会偏宠啊!
张让与赵忠的面色不由自主缓和了一些。等与糜荏交谈几句,眼中就隐约有了赞赏之意。
糜荏出生商贾之家,又远离京洛,面对他们就不似京中洛子弟那般惶恐或者憎恨。张让赵忠自认慧眼如炬,当然看得出糜荏切实地在讨好他们,但他眼神清澈诚挚,完完全全是真心实意的;而且他说话极有艺术感,不经意的几句话就恭维得他们都很舒坦。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不做作的年轻人了。
等糜荏提出告辞,他们才发现原来时间竟过去一个多时辰。见天色不早,两人提出了留饭邀请。
糜荏顺水推舟应下。
十常侍骄奢淫逸,膳食排场与天子无异。等用膳完毕,两人询问糜荏感受时,糜荏便道:“常侍府中这玉盘珍羞,不仅色味俱佳,更是回味无穷。在下这些年收集的各地美食,虽别有一番风味,与这些相比却实在上不得台面。”
两人虽自鸣得意自家吃穿用度,但也知糜荏又在拍他们马屁了。适当的给了他面子,询问他收集了哪些美食。
话头一起,难以轻易遏止。说到最后,张让赵忠纷纷决定去糜府吃上一顿。
于是上任前一夜,糜荏宴请十常侍。
这日夕阳西下时,十常侍欣然赴约。
糜荏之宴,张让与赵忠其实并不期待。毕竟权势都在他们手中,就连专门供天子冬季蔬果的暖房都为他们开放,相比之下,糜荏又能拿出什么好东西呢。
张让、赵忠是最后到的。这个时候糜荏已将另十位常侍照顾地舒舒服服了,便请他们移步厅中,引为上座。
宴会厅被布置地很隆重。有人奏丝竹管弦,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十二人见状,眼中均有满意之色。等众人坐好,洗手擦净,糜荏命人上了酒水。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居然是十二瓶琉璃瓶装的葡萄酒。
如今琉璃器皿极其贵重,葡萄酒亦是朝中稀有之物。用琉璃盛放葡萄酒,也不知那一样更为珍贵。
张让难掩面上激动之色。
两年前曾有扶风郡人孟佗,听闻他喜好葡萄美酒,便制成一斛美酒,得他青睐成凉州刺史,这段过往都已成为佳话。那一斛酒张让献了一半给天子,剩余五斗他喝了两年时间,还是因为保存不佳破坏了口味,才遗憾着喝完的。
今夜糜荏呈上的这十二瓶,加起来恐怕就有一斗。也就是说,他们今晚至少会喝掉他小半年的酒。
张让的心很痛。但除了心痛之外,更是欣喜万分——糜荏一开场就拿出了十二瓶,存货必不止如此。到时他想喝了就让糜荏献上一瓶,岂不美哉?
这个时候,仆人用造型独特的开酒器打开软木塞,然后将塞子交与十二人。
厅中很快弥漫开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香味。
张让还没有闻过这样醇厚的香味,当下就想夺过酒瓶一口饮尽。好在他自持身份,到底按捺下这种渴望,只用目光催促糜荏。
糜荏在众人急切的目光中道:“请诸位常侍查看这木塞底部是否有残损破烂?”
十二人心不在焉地看着,毕岚很快道:“这木塞破了。”
糜荏示意,毕岚身旁仆人便收走了那瓶葡萄酒,给他换了新的。毕岚拿着这新的木塞:“为何要换一瓶?”
糜荏道:“木塞破裂,酒质受损,没有那么美味了。”
众人闻之,面面相觑,眼睛都有发直。
谁都知道张让一坛酒喝了两年,这木塞破裂不过没那么美味,糜荏竟就放开不喝,怎地如此财大气粗?
厅中酒香味愈发浓烈,仆人们给每人杯中都倒上了一口酒。
仅是一口。
众人迫不及待喝了。这酒水入口甘醇香甜,却也酸涩尖锐,但这种味道在众人皱眉之前已悄然散去,余味馥郁甜美,令人满口生津。
不少人已抚掌叫到:“好酒!”
赵忠忍不住打趣张让:“张常侍,原来葡萄美酒竟是这般滋味,难怪你当日要藏着掖着,不肯与我等分享。”
张让忍痛献给天子刘宏五斗葡萄酒,刘宏却根本就不爱喝,都赏赐给了他们十一人,所以他们都是喝过的。赵忠记得那口感,哪里能与今日的媲美啊。
“赵常侍见笑。”张让深吸一口气,叹道,“今日尝了糜子苏这美酒,方知当年喝的分明就是马尿啊!”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等众人笑完,糜荏轻拍手掌。这些酒便被仆人倒入旁边的一个盆状的小口琉璃器皿里,他们轻柔的顺着一个方向晃荡了几圈,就将之置于一旁,躬身退下了。
然后十三人入厅,十二人举着菜肴,另一人则取了一个沙子做的更漏。
张让皱眉道:“这是何意?”
“张常侍莫急,”糜荏笑道,“此为醒酒,意为唤醒酒中美味。待这漏中之沙倒尽,便是最佳饮酒时机。”
众人又道:“竟还有这等讲究。”
这美酒不仅口味佳,盛放的器皿更是琉璃,还有这饮酒步骤,着实让他们大开眼界。
这糜子苏,果然不是普通商贾。
十二常侍定了定心,将目光放到菜色上。
此时已至五月,渐渐炎热起来了。
按照解说,先上来的是凉菜,每盘皆用别致的乳白陶瓷餐盘盛放。造形整齐美观,拼摆和谐悦目。
就是这盘中菜肴,闻所未闻啊。
糜荏一道道解说过去。
那道名白切三黄,就是不加调味烹煮整只鸡。成盘后色泽金黄,入口皮脆肉嫩,鲜美异常;这道名凉拌桑耳,是用一种名为桑耳的东西与胡萝卜等凉拌而成,口味干香脆嫩、爽口不腻;那道名拔丝薯蓣,能将汤汁拉成长丝,牵连不断,味道甜脆香酥,软嫩香甜;最后一道则名金玉满堂,是用胡瓜,鸡蛋丝,虾仁焯水而成,调入香料,清爽可口,令人味蕾大开。
四道凉菜彻底打开了他们的食欲。与此同时,沙漏中沙子终于尽了。先前退下的仆人又回到席中,跪坐下来给众人倒酒。
这一次,杯中倒了三分美酒。
糜荏起身微笑道:“诸位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在下感激不敬,只好先敬诸位了表心意。”语罢,一饮而尽。
他不等众人回礼,又豪爽大方,一气呵成再敬了两杯酒。世人常以酒论英雄,但糜荏很有自知之明,明明拿出了珍奇之物,却将姿态摆地很低,十二人心中愈发舒坦。
酒过三巡,正菜上来了。
与凉菜完全一致,所有正菜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四道凉菜,八道正菜,加最后的点心麻糍,主食胡饼,道道精妙绝伦,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那道压轴大菜“红烧肉”,色泽红亮,酥软香浓,肥而不腻,哪怕众人自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被惊地一时失声。十二人纵是竭力保持高傲,也都被其菜肴征服,狼吞虎咽起来。
其实这个时代的食材也已颇为丰富,菜肴主要以蒸、煮、脍、炙等多种烹饪手段为主,只是没有相应的调味料,食物大多缺乏滋味。即便前朝已出现各种调味料——就拿酱与醋而言,虽然这个时代的贵族们餐桌上都已出现这两种调料,但大多只是白水蒸煮食材后的蘸料,更多的食用方法有待研发。
像糜荏呈上的这道“红烧肉”,先入锅煸炒,再加入料酒、酱油蒸煮,辅以糖提鲜,当然稀奇。
还有那主食胡饼。
世人皆知天子好胡饼,京洛甚至还刮过一阵食饼之风。但那些胡饼制作单一,烤制后撒上些许芝麻,顶多也就香甜酥脆。而糜荏呈上的胡饼,不仅面饼制作大有文章,加入了鸡蛋、牛奶等材料,更在饼中裹了葱香蛋黄,火腿萝卜,肉丝梅菜……口味饱满独特。若得天子青睐,恐怕又能得到不少赏赐。
“诸位既然喜欢,在下便将食谱献与诸位。”糜荏瞧见十常侍意动,也不拿乔,当场就命厨师将所有菜谱写下,尽数转增。
葡萄酒,从未见过的珍馐菜谱,十二常侍彻底放下了架子。糜荏游刃有余敬酒攀谈,一时之间欢声笑语,宾至如归。
……
夜终于深了。
十常侍酒足饭饱,口齿不清地与糜荏称兄道弟着,醉醺醺地各自抱着两瓶葡萄酒,被自家仆人搀扶回去了。
糜荏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返回厅中。糜小妹还没有睡,正命人收拾碗筷。
她早就听说过十常侍事迹,担心糜荏被欺负。等糜荏走近,她就捂着鼻子埋怨道:“十常侍真坏,竟逼哥哥喝了这么多酒。”
糜荏摸摸她的发髻,柔柔笑了:“哥哥无事,你去睡吧。”
这样可爱的妹妹,历史上竟被糜竺嫁给了刘备,最终被曹操俘虏,不知流落何处。
糜荏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必担心。”
糜小妹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我才不担心臭哥哥呢。”然后吐了吐舌头,安心回去睡觉了。
糜荏回了主屋。
仆人已在汤池中备好热水。他宽衣解带后,慵懒泡了进去。
今夜喝了太多酒,好在目的完全达成,他在十常侍心中已留下完美印象。
但愿明日上朝见刘宏,也能顺利得到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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