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糜荏回到京中时, 已是中平三年八月,京洛秋高气爽。

    京中百姓知道新任执金吾兼国师糜荏打了胜仗,可是他们没有见过战场的残酷, 体会不到这其中的惊心动魄。

    他们只知道,这青年不仅年轻俊美, 更是位高权重的天子宠臣。

    百姓夹道相迎,女子们看着马上气度非凡的青年, 羞得满脸通红。依然大胆地掷花赠香囊,期待他能看自己一眼。

    仕宦当作执金吾, 娶妻当得阴丽华。这样的风光,就连年轻时的光帝刘秀都羡慕不已。

    一路踏着欢呼与鲜花来到宫门前, 刘宏的贴身内侍奉命等候已久。

    瞧见糜荏, 他的态度异常恭敬“糜国师,陛下已在殿中等候您多时, 特意让奴给您带句话特许您此次进宫可不必卸兵下马,直接进宫觐见即可”

    进宫面见天子, 需得在宫门前卸去兵刃而后步行入宫。刘宏这一旨意,非但是嘉奖他平定屠各胡叛乱, 更是极其信任于他,才赐予他这等特权。

    糜荏微微笑道“陛下这般信任臣, 臣却不可遵守不遵循规矩,以往如何现在便继续如何。”

    说罢飞身下马, 摘去腰间所挂佩剑递给宫门前的侍卫,如先前一般步行入宫中。

    刘宏这会已率领百官在朝堂之中等候。

    逆光之下,一袭白银战甲的年轻将领从容入得殿中, 脸庞一如三年前初见般白皙俊美, 看的众人不由暗自嘀咕

    这姓糜的面上是敷粉了吧不然怎么征战四方, 别个黑的像木炭,他还是如此唇红面白

    这般想着,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他们若是一样敷粉,陛下可会多瞧他们一眼

    尤其是政敌们。

    好气啊,可还是得保持微笑呢

    谁让这人打了胜仗,愈发惹不起呢君不见凉州叛乱一年多时间都没有平息,张温前不久又吃了败仗,驻兵右扶风,天子对着他们日益暴躁。

    幸好糜荏得胜归来,他们才有喘息之机。

    殿堂之上的刘宏很快令人颁布了旨意因平叛有功,赏赐主将糜荏黄金千两、良田千倾、原先两千户的“安君侯”进为三千户。

    除糜荏之外,又为其他人论功行赏拜丁原为并州州牧,钟繇为黄门侍郎,荀攸为司空长史,黄忠、吕布为扬威将军,张辽为虎威将军

    听得众人激动不已,叩首谢恩。

    做完封赏,天子下令退朝,又命糜荏去往后宫面圣。

    糜荏踏进殿内,方才感觉到气氛略微压抑。

    方才在殿中离得远,看的不真切。这会近了就能看到比起出征之前,刘宏老了很多。他双眼浑浊,脸上皮肉松弛,明明还不到三十周岁,鬓边和上顶居然有了白发。

    糜荏不露丝毫情绪,恭敬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刘宏眯起双眼,像是从来都不认识糜荏般细细打量着他,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放过。好一会,干枯的脸上才挤出一抹亲切的笑意“爱卿回来啦,平身吧。”

    “谢陛下”糜荏的声音中覆着一点激动,“幸得陛下庇佑,臣总算不负所托,为您平定叛乱,安全归来”

    他说着以双手奉上虎符,一点都不贪恋这无数人眼红留恋的兵权“叛乱既已平定,您借给微臣的这个虎符便请您收回吧。”

    刘宏便收回这虎符,又与他说了会话。

    聊过不久,刘宏便有些乏了“爱卿,朕看你这一路征战很是疲惫,接下来可要在府上歇息几日”

    普通得胜归来的将军听得这话,怕是会怀疑天子对他的忌惮。

    但糜荏却没有,他面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对着刘宏行了一礼“那真是太好了,微臣正觉倦怠,还想要同您请几日假呢。”

    刘宏眼中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心“去吧,好好歇歇,别累着自己。等你回来,朕再为你庆功。”

    等糜荏退出大殿,刘宏的笑容渐渐收敛了下去,阴沉着的面色极为可怖。

    糜荏回京声势之大,就连未央宫中的他都有所耳闻。

    这人出征时带着他的期望,回来时则披着满身荣耀与光芒。身后有万千士兵跟随着他,簇拥着他。唯独他身披猩红披风,骑坐在银灰色的宝马之上,威风八面,气势逼人。

    这是何等风光啊。

    到这个时候,刘宏当然不会再怀疑糜荏的忠心。可当他看到糜荏一如既往的面容时,心底还是止不住地升起一丝惊慌与忌惮。

    糜爱卿实在是太年轻了

    他明明与自己相差不过七岁,自己却已经苍老地宛如他的父亲一般。纵使坐在权利的宝座之上,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日渐腐朽,再没有糜爱卿这样的年轻的躯体,这样旺盛的精力

    纵使如今的糜荏对他忠心耿耿,可以后呢

    谁能保证他死之后糜荏不会想再进一步,再进一步,登上权利的顶端

    这多令人害怕啊。

    刘宏深深喘了口气粗气,一时只觉浑身冰冷,唯有手中虎符才散发着烫人的温度。

    歇几日也好。他也可以想想清楚,往后究竟如何对待糜爱卿。

    或许是时候做些别的了。

    他招来贴身内侍,下旨道“拟朕的旨意,朕要在西园之中设立一支校尉军,广征天下勇士”

    对此一无所知的糜荏在此时已告假归去府中。

    他还是执金吾,政敌们自然不会认为他被陛下忌惮,反而都明白这是陛下体贴这人呢,登时翻着白眼继续任劳任怨地处理公务。

    回到府中时,荀彧与管家周慈出门相迎。

    糜莜、赵云、郭嘉等人去了徐州,没有赵云和郭嘉两个少年人平日里的鸡飞狗跳,府中这些日子十分清净,周慈有些不习惯。

    还好今年三月时荀彧从河内郡归来,两人能交流公务。

    他知道荀彧与自家主人的关系,从自家主人对他的重视程度来看,他们的感情将来应当不会有什么波折,偶尔同荀彧说起糜荏在家乡时的一些趣事。

    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如今糜荏归来,如同摸着主心骨般松了口气。

    等沐浴更衣用完午膳,糜荏命荀彧、周慈两人同往书房,处理麾下事务。

    主要是荀彧与周慈汇报,糜荏听。

    他这一年来出征在外,对生意不大清楚。全靠周慈与荀彧细心,发现自被朝廷剥削“修宫钱”后,下头某个木材商起了点小心思。被荀彧恩威并施敲打一番,方才老实下来。

    至于其他商贾,目前都还很忠心。当然这主要是因为糜荏如今身居高位、还打退黄巾军与屠各胡,名扬天下之故。

    聪明人自然会审视夺度,这样慷慨的主人本就是百年难遇,背叛他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说完这些,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周慈极有眼色地起身告退,书房之中便只剩下两人。

    三人说话时还有些热闹,这会两人独处,反倒只余一片安静。

    糜荏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荀彧,用目光细细描绘他的心上人。

    八个月未见,他的文若面上轮廓成熟些许,愈发丰神俊秀,单单看着便移不开眼睛。只想将他的眉眼,他的容颜,一笔一划地刻在心间。

    “文若,”他唤着他的名字,“文若。”

    如今房中只剩他们两个人,终于可以互述衷肠。他心中明明有许多东西想要与他分享,可临到这时,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终究只是抬手抚摸他的眉眼,轻唤他的名字。

    幸好荀彧听得懂。

    他闭眸应了声“我在,子苏。”

    子苏,我的主公啊。他在心中道,只要你还需要我,我永远都在。

    糜荏心念微动。

    他凑过去亲了亲眼前人的唇角,等他伸手抱过来,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结束,两人呼吸凌乱,都有些动情。

    但糜荏没有动作。他反而放开荀彧,瘫在书房中的软榻上,慵懒道“出征归来回到府上方觉安宁,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动了。”

    荀彧平息了急促的呼吸,笑了“那子苏便不要动,在榻上好好歇一会。”

    “可我还想和文若做点羞人的事,”糜荏看着他,忽然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坏笑,“要不文若坐上来,自己动可好”

    荀彧懵了。

    猝不及防之下,他居然听懂了

    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整个人如遭雷击,无言地看着糜荏。

    许久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这里是书房”

    “我知道啊,”糜荏理所当然地拍拍身下软榻,“这不有床么,我又不打算在书桌上做。”

    荀彧感觉自己被震撼到了“”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异常复杂为何子苏能如此从容淡定地说出这个呢,为何他又会在瞬间听懂了,这就反应过来呢

    就像以前,只要他没有反应过来,子苏不就不会使坏吗

    不,他还是会的。

    就是会留到后头使坏。

    “你这人怎能这般不正经,”生活不易,文若叹气,“你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子苏多好啊,光明磊落,光风霁月。

    虽然他们在一起已有一年多时间,但这人大多是在朝廷当值,抑或出征屠各胡,真正待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左右不过两个月。

    为何就这么短的一点时间,子苏就在他面前变得这副油嘴滑舌的模样

    糜荏还在用期盼的眼神看他“可以么”

    荀彧坚定地拒绝了他“不行。”

    “好吧,”糜荏躺回他的软榻里,“哎,哎。”

    他叹了两口气,像是非常遗憾自己这个绝佳的提议怎么被拒绝,失望地闭着眼假寐起来。

    书桌前看账簿的荀彧“”

    他被迫听进那句话,心思这会彻底飞了,脑中全都浮现出他们以往的旖旎画面,怎么克制都克制不住,甚至连自己把账簿拿反都没有发现。

    他竖着耳朵去听一旁那人的动静,见子苏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根本没有动静,好像方才根本没有说出那些不要脸皮的话,只留他一人在书桌前心思浮动,浮想联翩。

    荀彧自暴自弃地将脸埋进账簿里,烫红的脸颊仿佛都要灼烧相触的纸张。

    “咳咳,”他试图掩饰自己的羞赧,“咳咳咳”

    “最近天气干燥,”糜荏心知这人上钩了,微不可觉地勾着唇角,“晚些令李庖厨给你炖一碗冰糖雪梨,止咳养肺。”

    “其实,只是,方才”荀彧又咳了两声,声音低如蚊讷,“也不是不可以”

    他臊的整个人都在冒烟,等了一会糜荏却没有反应“子苏,听到我方才说的话么”

    他也不知自己希望子苏是听到还是没有听到算了,还是没听到吧

    可惜糜荏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听到了,”糜荏施施然笑道,“文若说,也不是不可以。”

    “然后呢”

    然后这个午后很快过去了。

    这日晚膳时分,糜荏自是一派春风得意模样,荀彧则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瞧见周慈还得挺直了腰作若无其事状,看的周慈不敢深思其中道理。

    不过年轻人嘛,总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周慈善意地朝荀彧笑了一下,递给糜荏一封来自老师郑玄的信件。

    自打将学堂搬去朐县、麾下谋士们又陆续将家族迁入徐州,郑玄的学堂在短短两年时间里被发扬光大,席位供不应求。糜竺支持自家三弟的事业,见状又送钱建了八座教室、两间图书馆、两间寝室、四个校场使得整个学堂可以容纳五百名学子。

    饶是如此,也有些不够用。不过在解决更大的难题前,郑玄不打算在扩张开去。

    学堂的老师不够用了

    先前回去的管宁、任嘏,全部被郑玄抓去当壮丁,给新入门的学生开蒙,勉强能渡过最艰难的时间。但两年之后新生都要学习更多、更高深的知识,这可如何是好

    于是这段时间,卢植、糜竺四下寻找高人,却都没有什么效果。郑玄只能写信给糜荏,要求他尽快送些博学多才的大师过去,免得这学堂只开两年就倒闭了

    届时丢人的可不止是他们,糜荏这个主公岂非更要颜面扫地

    糜荏看完信件,笑道“老师还是这般活力盎然。”虽然官场失意,不过倒很适合教书育人,也挚爱他的这份事业。

    完全可以想象到学子们犯错时,他发怒着翘起下颚白须的模样。

    不过教导高年纪学子的人选糜荏也犯了难。

    幸好他身边还有荀彧,听罢此事便道“我听说过一位高人,或许能满足子苏的要求。”

    “颍川阳翟有一位隐士名为司马徽,淡泊名利,学识广博,更精通道学、奇门、兵法、经学等,被当地人尊称为水镜先生。”

    他思索道,“不如由我前往阳翟,去请这位水镜先生出山吧。”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