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十月初, 糜荏收到了一封来自朐县的家书。

    家书是大哥糜竺写来的,知道他已平定叛乱并在长安大有动作。他宽慰糜荏走在一条与大众截然不同的路上时,会遇到许多的困扰与压力, 让糜荏放手去做, 家族永远是他的后盾。

    看得糜荏大为动容。

    等看到后半段周慈写的内容, 轻笑起来。

    陪着他一同看家书的荀彧眉眼间也多了几分笑意“小妹倒真是与寻常的闺阁女子不同。”

    他觑了糜荏一眼,心想不愧是这人养出的妹妹。

    原来是糜荏平定叛乱,恢复国师身份并身兼大将军后, 不乏有心思活络之人, 上门向糜荏说亲,亦或是向糜荏唯一的妹妹提亲。

    在此之前,糜荏与荀彧成亲一事虽未对外宣称, 但他早在朐县时便谢绝了上门说亲的人, 并扬言此生都不会娶妻。

    那时他被董卓褫夺国师之位, 回到朐县时只是白身。不少人听得这话,直言他不识好歹, 必然是身体有恙才不愿娶妻。

    还有人当着糜竺的面讥诮, 糜氏这般富有,为何不给糜荏请个神医治治气得糜竺火冒三丈,与不少人断交。

    没想到现在得势之后,这同一批人又腆着脸赶着来求他家结亲, 甚至还说了不少自己曾与糜氏有恩的话,对糜竺挟恩图报。

    见糜竺被气得说不出话, 糜莜当即安排自己的侍卫将那些人都打出糜府。

    而后被糜竺拘在家中抄写家规,直到她知错为止。

    糜荏似乎都能看到自家小妹此时被罚抄家规的样子, 笑道“小妹做得不错, 这些人确实没有结交的必要。”

    荀彧道“离开朐县时, 小妹曾多次对我说,待时局平定不要忘记将她接过来。”他可不敢忘记自家小姑子的要求,不然下次见到那孩子,定会吵闹得子苏耳根子疼。

    糜荏算了算时间“年后可以将阿莜接过来。”

    他可是个好兄长。

    与董卓的对抗战中赵云没有做出他认为的贡献,没敢向他提亲。想来这些日子也在着急,就让人过来安安他们的心吧。

    商量过此事,糜荏拉着荀彧一起看奏折。

    九品中正制既定,糜荏便下令推广到其余州郡。如今各州郡已收到消息,准备选举德高望重之人为中正。

    他们回了消息,里头不少都是称赞糜荏睿智,狂拍他彩虹屁的奏折。

    荀彧叹了口气“若非知道子苏是想要推行科举制度,恐怕我也会与他们一样认为。”

    九品中正制补充了汉室选拔官吏的弊端,算得上什么变革科考制度,才是从根本颠覆察举与征辟制度。

    只是想要实行科举制度,需要的准备工作实在太多。至少将读书从士族推广到普通百姓,对于他们而言就足够困难。

    不过这对于糜荏来说,算不上难事。

    糜荏挑眉。

    他把先前拟定的诏书递给荀彧“按照我们以前的决定,我正准备组建制盐司,并将茶叶、蔗糖等物品归入朝廷买卖,先让朝廷富庶起来再说。”

    虽说抄了董卓、十常侍的家,所得钱财累累,甚至能养活一支军队好几年。不过想要创造一个盛世,这些远远不够。

    糖、盐、茶叶等物品,就是他从士族手中收回钱财的方式之一。

    盐乃生活必需,海水晒盐摒弃了这个时代制盐法的昂贵成本,依靠阳光晒盐,可以从商贾手中将这笔生意抢过来,与他国交易;糖、茶叶等则是奢侈品,士族抗拒不了它们的魅力,会为这些东西付出钱财。

    至于其他,待未来收拢政权,再做考虑。

    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方案,如今终于一步步实施下去,荀彧心中又是激荡,又是复杂。

    没有什么,能比亲手创建盛世天下,更令人心满意足

    也没有什么,比背叛从前的信仰,更叫人痛苦。

    从前他只想匡扶汉室,因为他首先是汉臣。他知道汉室江山必亡,但当真正面临这样的事,他只希望自己能出一点力,叫大汉延续下去,哪怕仅能多延续一天也好

    可是糜荏点醒了他。

    他要延续的,究竟是大汉的天下,还是大汉的皇室

    这个问题,他从前没有想过。但在那之后,他明白自己想要延续的,是盛世太平、海晏河清的大汉,而不是将大汉弄成满目疮痍、遍体鳞伤的皇室。

    那就从他手中开始吧。

    只要能为百姓带来真正的幸福,即便成为背叛皇族的罪人,亦在所不惜。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糜荏发现了,凑过去亲亲他的眼睛安慰他。

    便在这时,內侍敲响了他的宫门,给他带来一个消息。

    袁绍用计逼退韩馥,夺取冀州,并对青州、并州出兵。

    已是十月,冀州天寒地冻。

    袁绍坐在府中暖炉边,享受着火炉的温暖,一边舒舒服服地喝着温酒,嗤笑一声将诏书丢进火炉中“九品中正制,那姓糜的倒是想得出来。”

    郭图淡淡瞧着火舌吞噬诏书,嗤笑“说到底,搞这阵仗不过是为了与王允争权夺利,到底是低贱的商贾出身,只看得见眼前那一亩三分地。”

    “如今州牧您已夺取冀州,只要趁此机会一并拿下并、青二州,哪怕糜荏占据长安,您也不必再怕他了”

    先前袁绍联合韩馥麾下谋士,逼迫韩馥让出冀州,韩馥不肯;八月他又与公孙瓒联合,公孙瓒从幽州出兵胁迫韩馥、他继续命人说服韩馥。

    这是他版图的第一步,得到冀州之后他当然不会像当初承诺那样,与公孙瓒平分冀州。

    他深知糜荏在长安,一边要对付黄巾军余党,一边要安抚、收服西凉兵,暂且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们,便听从沮授的建议

    一边命人以冀州内乱、待平定后再做分割为由稳住公孙瓒;一边命麾下部将张郃、高揽进兵青州,命颜良、文丑西击并州北山,打算以最快速度屯兵青、并二州。

    在夺取冀州之后,他的兵力勉强达到八万。若是能再吞并这两个州,他的兵力至少能达到二十万。

    届时再挥兵兖州,攻取糜荏的大本营徐州,他哪里还用得着害怕糜荏

    所以他杀了朝廷派来罢免他的人,那劳什子的九品中正制,他当然更不会听从。

    他靠在软榻上,似笑非笑道“姓糜的以为他是谁”

    “汉室风雨飘摇,他想做第二个董卓,也不看看当今天下的局势。这人早在酸枣时便不把我放在眼里,如今还想藉由朝廷叫我听命于他”

    “呵,一介琉璃商贾他也配”

    他身边,谋士郭图微笑道“州牧说的是,天下人看不出他的龌龊,但在图的眼中,他与您的区别正似地下的烂泥与天上的云彩。”

    “图,静候您平定天下。”

    这马屁拍的好,听得袁绍浑身舒坦极了。

    袁绍笑道“还是得仰仗先生,方才打败那姓糜的。”

    两人说着,相似一笑。双目之中如出一辙的奸猾与狡诈。

    袁绍之所以有恃无恐,完全因为对于糜荏而言,目前情况不大乐观。

    糜荏虽然收编董卓麾下十余万西凉兵,但一半兵马需要驻守边关,另一半在他招安下,令李傕、郭汜领兵对付黄巾军。只是入冬之后兵马困顿,暂时无法攻破对方;

    大抵是受朝堂变动的影响,从九月开始,早年投降糜荏的休屠各胡又起纷争。他们似乎遗忘糜荏当年带给他们的恐惧,各族首领纷纷带领麾下骑兵劫掠并州、冀州各郡,并州牧丁原领兵平叛;

    兖州各郡内斗打的不可开交,兖州刺史刘岱杀了桥瑁之后更想杀曹操,结果消息败露,被曹操反杀;

    袁术与刘表也数次交兵,袁术略占上风

    整个天下都乱了。

    朝堂之上,焕然一新的文臣集团也日日催促糜荏解决这些问题。他们不是一个阵营的,没有抱团施压,但这一声音已盖过了其余所有。

    就连天子都走到他面前,扯扯他的衣袖“糜将军,你能平定这些叛乱吗”

    很多东西他听不懂,但各处叛乱他还是懂的。等到他们之中决出胜负,或许就会杀到长安来,像董卓一样挟持他。

    他害怕。

    糜荏摸摸他的脑袋“陛下不必害怕,臣会替你解决此事。”

    说罢这话,糜荏做出一系列部署

    其一,下令幽州刺史陶谦为冀州牧,领公孙瓒征讨袁绍。

    他表面上对公孙瓒谋夺冀州之事不计前嫌,但与诏书同往的是他私下写给幽州牧刘虞与陶谦的信找个机会杀了公孙瓒,收付公孙瓒麾下兵马,亲自领兵平叛。

    其二,下令曹操为兖州刺史,统领兖州与袁绍对抗;

    其三,下令刘备为鲁阳郡守,协助刘表对付袁术与孙坚。

    令陶谦为新的冀州牧,这一点没有问题,但曹操与刘备的官职却有些高。好不容易病愈的王允听的这一诏令,气不过便在朝中抓着这一点大肆抨击。

    他冷笑“糜国师好计谋”

    “将别人的举荐的人才排挤出京,自己却可以派遣任何人为郡守,为刺史,乃至州牧。这,就是您所说的公平公正吗”

    听罢他的抨击,糜荏还没说什么,他旁众人已罗列出刘备与曹操以往的功绩,以及在讨伐董卓之战中做出的贡献。

    在这些证据下,中正判定两人依据九品中正制,完全可以胜任郡守与刺史之职。

    糜荏似笑非笑“王尚书,您举荐的那些人才,但凡能有刘备与曹操的才能,我都可以担保他们回到朝中任职。”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除了是你的亲戚之外,又还有什么特殊才能”

    满朝官吏哄堂大笑。

    王允气得面红脖子粗,本想破口大骂。但在糜荏凉飕飕的注视下,到底缩了脖子不敢再言。

    待回到尚书台,王允越想越气,果断提笔刷刷写下一封信,让侍从交予北海相,孔融。

    不久,糜荏收到孔融的奏折。

    说起孔融,糜荏倒不陌生。

    孔融是孔子之后,家学渊博。早年他买官入朝时,孔融是司徒杨赐的掾属,时常写文章辱骂他,是当时辱骂他的文人的中流砥柱。后来他洗白成功,孔融虽然没说什么,还是看不惯他。

    先帝病故,孔融被何进征为虎贲中郎将。不久董卓总揽朝政,孔融几次三番激怒董卓,最终被放逐至黄巾军最为猖獗的北海国为相。

    这人自恃才高,目空一切。会被董卓放逐,并不让人觉得意外。

    没想到如今颁布九品中正制,这人居然又跳出来了。

    这奏折内容糜荏都能猜到,懒得打开。

    还是荀彧本着多听他人意见的想法,展开一看,上书“申子变法,韩昭侯之术。”

    申子指的是战国时期的韩相申不害,他在掌握韩国内政之后,颁布按照功劳和能力来授予官职的律法,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与九品中正制的功能相同。

    只是随着申不害去世,这一变法最终以失败收场。

    因为这一变法以“术”为主。所谓的术,指的是君主心术与权术。君主本人若有能力,知人善用,国家就可以强盛;反之,国家会陷入混乱,百姓也会随之遭殃。

    这就是所谓的“一言正而天下定,一言倚而天下靡”。

    如今糜荏要以九品中正制来衡量官吏的道德与才能,在有些人看来,确实就与申不害无异。

    “不必理会这个杠精,”糜荏下笔不停,“你越是理会他,他就越来劲。”

    荀彧眨眨眼“何为杠精”

    “杠精,指的是故意在争辩时持相反意见、爱对他人抬杠回嘴,以此来获取快乐。”糜荏继续书写,“孔融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除了真的有文采,孔融此生最爱的确实就是抬杠,随时随刻都能表演杠精附体。时下主流看法他鲜少认同,一定要发表不同的想法,表现他举世皆醉他独醒的特点。

    荀彧笑了“你啊你,嘴不饶人。”

    仗着自己是孔子后人,孔融抬杠无往不利。但遇上糜荏,孔融却时常品尝到失败的滋味。

    不知他有没有后悔嗯,他还写信过来讽刺糜荏,想来是没有的。

    比如先前在董卓入京、糜荏被罢黜回到朐县时,糜荏就曾收到过孔融的信件,上面写着“吕不韦离秦,洛阳愈发热闹”。

    这话糜荏看得懂,既是在讽刺他好不容易从董卓手中捡回一条命,居然还贪恋权势,与卢植等人来往密切。想来不久就会像当时免官回乡的吕不韦一样,被秦皇董卓弄死。

    当时糜荏看罢那信件,命人送了两个空酒坛给孔融。

    孔融好酒,尤其喜欢美酒,曾有幸喝到过糜荏的酒,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勉强帮糜荏说过几句好话。收到酒坛他欣喜了一下,结果打开一看是空酒坛,还当是送信的家仆偷喝了。

    家仆再三保证,孔融方才信了这就是空酒坛,又写信来问。

    糜荏这才回信“孔议郎这是喝了几坛酒,这么仗酒发疯。”

    这话说的直白又恶毒,气得孔融大骂他不识好歹,一连写了好几封信件来骂他。

    那些信糜荏全没看,直接命侍从拒收,让原封不动返回孔融手中。

    “嘴不饶人”糜荏听得这四个字,停下动作,抬眼看向荀彧,“冤枉啊,我从不用嘴来为难别人,只是不饶你。”

    猝不及防听得这话,荀彧“”

    所以他真的很佩服糜荏,随口一句正经话语,居然都能歪曲成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说什么,糜荏已放下毛笔拿开正在书写的文书,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文若倒是说说,我是怎么不饶人的。”

    荀彧直觉不妙,正要开溜,被人摁在怀里浅吻起来。

    “这样不饶人”他听得这人轻笑了一下,微抬他的下颚,在他颈间留下一串轻柔而湿润的吻。

    “还是这样不饶人”

    他被身后之人按着腰趴倒在书桌上,一手胡乱抓着书桌上的什么东西,令一手紧紧捂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身后之人却还故意俯身,气息凌乱地在他耳边道,“分明是你嘴不饶人咬的我魂儿,都要没了。”

    等到餍足,已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儿了。糜荏把脱了力的人抱在怀里,替他整理好衣裳,将被他在动情时揉皱的文书摊平一看。

    啧,正是孔融写来的那封奏折。

    糜荏亲了亲怀中人红润的唇瓣,轻笑起来“看,是谁更不饶人”

    因为书桌太硬,身上被铬的还有些疼的荀彧他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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