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020章求助

小说:隐雁 作者:寒潭鸦
    十分不和谐的斥责打骂声传到客厅,沙发上的姜铎坐不住了,眉头皱紧抓耳挠腮,连端茶壶的手都不太稳当,顾不上家里有客的频频往何野房间那边瞅。

    “林逆涛回来了?”

    旁边有人憋着笑发问,姜铎心不在焉的“嗯”一声连瞟都不往他那边瞟,他也不着恼,只笑着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夹克衫展开,露出腋下的挂肩枪套。

    来人身材壮硕,长腿大高个鼻峰高眼线长,额底两道粗眉,身姿挺拔长相特别正义,举手投足过于正面,一看就是没法搞化装侦查深入不了敌特内部那种。

    就见他上身一件长袖夹克内搭黑色衬衣,下身中筒靴和多兜迷彩裤,相较于西南山城源鹤5月份湿热的天气,这身穿着明显捂了点,但是他没办法,便装出任务不能别枪挂腰亮身份,必须得掩藏好=手=枪=和各类趁手的警械。

    姜铎漫不经心的待客添茶,注意力却一直飘荡在何野那屋,心底焦急,想想又觉得自己肯定想多了小涛他应该不至于。

    毕竟平日里何野和林逆涛叔侄俩也经常这么打打闹闹,亲人一样一个屋檐底下相处了四年多,感情深厚,没什么疏离感,甚至比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收养人还要更亲近和亲密,小涛再怎么没轻重,也不至于真伤着何野。

    “教育你们家何野呐?”

    陈振辉一直端着茶杯,嗓子眼很干似的猛灌茶汤,姜铎用来招待他的古树茶陈茶气味香到是香,就是放多了醇苦得烧嘴,刚刚又心不在焉地搁进去一大坨,到这会儿已经泡涨了大半杯,浓酽四溢,一点点就够给自己喝精神了。

    “要不你先过去看看,提醒提醒他收着点劲儿,何野毕竟还小,身板没长开跟咱们可不能比,经不起你们家柴刀那没轻没重的两拳。”

    “谁柴刀?”

    姜铎眼色一暗立马就不高兴了,蹙眉鼓瞪忽然开始翻旧账的陈振辉,心烦他话里夹枪带棒,还振振有词的替林逆涛找补:

    “我们家涛儿和小野关系好,就是爱闹,也就听着动静大,但其实我们家小孩要是犯了错,我和涛儿主要都是说服教育,从不打骂。”

    边说着边把注意力撤回这边,平视端详了一会儿刚出任务回来的缉毒队长陈振辉,虽然他一直在闷笑,但进门许久,眉间那点浓重的郁色却半点没散开,托着茶杯的手指也一直在细微地发颤,姜铎心思沉了沉,接着话头继续揶揄他。

    “再说,你挨他那顿毒打那是你活该,小野他又不活该,涛儿他有分寸。”

    听见发小居然睁眼瞎一样拿“有分寸”三个字形容林逆涛,陈振辉根本不相信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喷唾沫。

    按理说,大半夜给人倒浓茶并不是有礼貌的待客之道,但自己一进门,他姜铎就看出来了,自己这会儿必须喝点热乎烫嘴的定定神。

    想到这儿,陈振辉放松的笑了好一阵又渐渐收敛神色,也没心情再去管他们老姜家到底怎么教育小孩,只沉默着陷进贴合脊椎宽大舒适的皮质沙发椅靠背里,伸展肩颈肌肉,仰头深长吐息,低头抿进阳间气。

    直到喉咙里的热流渐渐暖和起四肢百骸,他才酝酿着打开话头。

    “今天可算是倒了血霉了。”

    姜铎一愣,并不意外,星星她爹一进门却没着急去看看他们家星星小公主的小脸蛋儿,甚至回到家还带着枪,肯定事出有因。

    “怎么?让敌人跑了?还是……开枪了?”

    陈振辉再仰头灌进一口热茶汤,想了想才答到:

    “没跑,都逮住了,但是吃了三碗凉肉片,还有一个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就都当着我的面。”

    “死了三个?!”

    姜铎震惊,“凉肉片”是源州一带丧事席面上必须预备好谢客的菜品,一来二去也就化用成值班民警们相互戏说最不想遇见的伤亡警情俚语,一碗“凉肉”,就是一条人命。

    原本只是抓毒贩的案件,现下却牵扯出三条人命,这都够得上刑侦大要案组出面协查了吧,但是按理说有毒队的辉爷坐镇现场指挥,怎么会让毒贩缉捕行动失控到这个地步。

    心底琢磨到这,姜铎面目深沉,有些回过味陈振辉没在队上跟进案件侦办进展却跑到自己这里来的用意,先问他:

    “重症那个什么情况,能救得回来么?”

    陈振辉摇摇头:“还在抢救,什么情况不好说。”

    姜铎悄摸叹了一声,顾左言他:

    “我爸前两天给我带了一大瓶有点年头的块菌(松露)泡酒,要不要来点?我陪你喝上两口。”

    陈振辉一愣,故作震惊的看向姜铎,“《五条禁令》啊姜副支队,我这还没来得及交枪呢难道你想害我丢饭碗不成?”

    再端起茶杯边灌了一口边揶揄他:

    “给你们家柴刀留着吧,等会儿我看一眼星星就得回队里,小冯、细酒他们几个还在局机关办案区里做笔录。”

    “局机关?”

    姜铎再次震惊,都没心情计较他又提小涛以前潜伏境外金三角时的绰号。

    陈振辉刚刚那句话,换做平时肯定得理解为主动句,但到了这会儿姜铎敏锐的听出了他话里的重音,心底惊骇直接问他:

    “不过才5个多小时,刑侦和刑事技术现场勘验的都还没完事?督察纪委的反倒去得这么快?”

    “你人在法制你怎么还这么不淡定?”

    陈振辉笑话他,拍了拍膝盖耸肩摆手。

    “现在这执法环境就这样,谁都怕担责,抓捕现场内包括原先锁定好的目标嫌疑人,死了三个重伤一个,局领导和督察能不着急么?”

    说到这,陈振辉站起来,自己动手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又给自己倒满一大杯热气腾腾的,端到嘴边轻轻吹开层叠的白雾,沉声说:

    “但是老姜,你得帮帮我,今天下午这次抓捕行动,地点位于高新区=娱=乐=城,人员密集,出事的时候又是傍晚,天都还没黑,估计这会儿已经有消息在网络上疯传得铺天盖地。

    案卷、抓捕经过和执法影音记录我光交给督察我不放心,哪怕是违规,我也得让你帮我把把关,你知道,我自己到是没什么,但是我不能再出错,不能连累队上的弟兄。”

    沉默着听他把话说完,姜铎并没有立即答应,倒不是说他也害怕担责不敢去蹚这趟浑水,只是整件事情才刚露出一个尖角,得权衡清楚利弊,琢磨好怎么帮,从哪个切入点帮,必须得慎之又慎。

    有些事情是可以预见的。

    众目睽睽下抓捕行动中死了三个涉案人员,警方的各种作为和说辞很快就会升温为社会热点。

    舆论是一张网,枝节丛生,自媒体时代下,一个手机就囊括了录音摄像键盘编辑和一张说死人的嘴,或粉饰或美化或添油加醋,秒速关联,人人都可以连接触角化身成网上的一枚倒钩刺,催迫拉扯着真相。

    所以有些脉络与走向却难以预见。

    这几年,舆论导向形成的压力对侦查办案的影响逐案上升,逐年扩大。已经从最初的评论、指导、旁证渐渐发展出干涉甚至指手画脚的意味,网络背后,是人群聚落从自身观感好恶出发,对事实进行导向性点评或批判,千人千种价值观,一种事实甚至有可能因为普罗大众对局部一点粗浅的了解和妄议,从而衍射成镜反。

    但那绝不是真相。

    特别要是再摊上个扛不住事顶不住压力的一把手或中层领导,暴露在舆论锋芒面前的执法基层一线,等于直面滔天口水,再想拼命坚守住什么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反倒成了笑谈。

    想到这,姜铎瞳孔缩了缩疑虑着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眼前萦绕茫白的雾气,喝完茶水才问陈振辉:

    “开枪了吗?”

    “开了。”陈振辉答:“我下的命令,我已经回想过好几遍,符合抓捕时控制现场的必要,也符合武器警械使用条例,况且枪弹创也不是那三人的直接致死原因。”

    听他这么说姜铎便没有继续再问下去,而是换了个思路,轻松地笑起来拍拍发小的肩膀:

    “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在我看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它舆论声浪再大,只要你依法依规严格遵照执法程序来办案,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多担心的必要。”

    陈振辉嘴角咂摸了两下终于放下茶杯,也终于不笑了:

    “谢谢你还有心宽慰我,但是四条人命背后就是四个家庭和无数张社会关系网,抓捕现场他们贼在前我们兵在后,音视频掐头去尾,再一放大,事情会朝着何种方向发展,发展到何种地步,谁都预料不到。

    况且今天晚上这几个嫌疑人的身份背景和家庭情况,我多多少少都了解一些,都是在咱们源鹤以贩养吸了好些年的小药头,现在因为抓捕行动躺进ICU甚至躺进殡仪馆,不是我胆小,但这起案子无论从哪个方向走,我的压力都绝对不会小。”

    听罢姜铎只在心底沉了沉,面上却云淡风轻大而化之的说了句废话:

    “你依法依规严格按照办案程序走,专心办好你的案子,抓住那些毒贩就行,考虑这么多做什么!”

    想想又抿着茶不起吭声,让他自己沉淀了一会儿才轻声嘱咐:

    “只是这段时间你得警觉一点,没事多和你们大队长李劲一起向上级汇报,上下通通气,再把你们队参与抓捕的执法记录仪视频从多个角度多看几遍,同时还得让网警的弟兄们帮你们盯着点舆情。”

    说到这,姜铎转身拿起热水壶,给陈振辉添茶:

    “网上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你是得留心,但不能上心,再怎么说你们局领导、法制和宣传口的弟兄都还没下岗呢。辉狗,因为风言风语就变得畏首畏尾,这可不像你毒队辉爷能干的事啊,而且主要我人在州局,不好直接插手管市局的事情,但只要我能使得上劲的,我肯定会尽力帮你。”

    抬手把特大号茶缸子递过去接他姜铎倒来的热水,认真听着一言不发,陈振辉进门还没一会儿,就已经在姜铎家里灌了满肚子的热茶,可就这他似乎还是没喝够,低头喝进一口才抬头平视姜铎,深深地看着他。

    “其实今天这次抓捕行动,既不复杂也不算失败,只是结果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意料,埋下太多隐患。

    但查出事实,还原真相,把吸贩毒的统统管控起来,该抓的抓该判的判,严格治安防控给老百姓一个交代,我从始至终只想做好这几件事情,哪里顾得上周围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但是,老姜,我的坚持没办法到摆拍到网络上,这已经是我过了时的想法,你明白么?”

    姜铎听罢,没有吭声,“流言可畏”四个字就像附着在舌尖浑浊发涩的茶渣碎子,既不能吐又不想咽,半晌后却抬起手拍了拍陈振辉的肩膀,帮他震掉一些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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