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沉静的江锦都变了脸色, 江苒愈发觉得不安, 她眼巴巴地瞧着江洌, 也问, “二哥哥, 是出了什么事吗?”
江洌倒是镇定极了, 安抚般拍了拍她的头,道:“我先前为你粗粗一把脉, 便觉得有些奇怪,你应当是身体强健之人,脉象应当比起常人更稳健有力, 可你的脉象略有些虚弱缓慢,我原以为是你才受过伤,失血过多, 有些虚弱的缘故, 思来想去觉得不□□心, 便又过来细细瞧一瞧。苒苒,你近来身上可有觉得不太妥当的?”
江苒仔细想了一想, 才道:“觉得有些胸闷乏力,我以为是入夏了缘故, 又想着先前受过伤, 失了元气, 因而日日都依着太子殿下身侧的太医所言,吃用一些补药,也吃着燕窝。”
江洌点了点头, 只道:“你中了毒。”
饶是早有预料,江苒闻言,仍然十分吃惊,她略略定神,才镇定地道:“愿闻其详。”
江洌见状,反倒有些惊讶。
他这位妹妹,他是知道的,比起京城来说,她待着的定州算得边陲小城,可在这般的环境之中长大,她仍然能保持着这样难能可贵的镇定,可见心性十分坚韧,远比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们强得多。
他到底不舍得她担忧,因而便开口安慰道:“这种毒,我是见过的,名为‘百花残’,乃是从毒性极强的草木之中提取而来,一开始有些农人发现能用来防治杂草群生,可后来有人一旦误食,前头的几个月活蹦乱跳坦然无事,直到后头便会觉得呼吸困难,一步一步地窒息而亡。”
江苒想到近来常觉胸闷,不由暗自心惊。
她脸色微微发白,显然是感到了后怕。这种毒简直无影无踪,若非发作起来,谁也不知道自己中了毒。
窒息而死,本就是极为痛苦的死法,而将这种折磨延长到几天甚至几个月,让中毒者明知自己就要死了,却始终保持着神志清醒,这是何等的狠毒!
到底是谁,能寻到这样的毒药,并且绕过她的层层防备,将这毒下在她的身上?
江锦骤然抬眼,只见妹妹面色惶惑不安,他心头已是火起,然而他城府深沉,此时便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江苒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旋即问江洌道:“你可能将其根治?”
江洌坦然地道:“这种毒罕见得很,那人明明知道苒苒的身份,竟敢下毒,只怕便是觉得我认不出来,然而我前些年同我那师父云游,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毒药,如今这种毒药到我手中,却也不难。”
“只是,”他话锋一转,露出有些意味深长的表情,“这种毒药因为见效慢效果狠毒,所以常被用在后宅女眷彼此算计之中……后来因为实在有失天良,便被前朝皇帝禁了。便是我在京城待了许久,也不曾真正见过这毒,我听你们说那江云,只怕还没有弄到这毒药的本事。”
这话再一次戳中了江锦江苒二人先前的心事,场面一时沉默下来。
江锦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扣着,他问,“这毒药,必定是从口而入么?”
江洌挑眉道:“倒也不是,出了吃食,若是受过伤,自然也能通过伤口进入人的体内……”
江苒这会儿却想起来了。
先前那波刺杀,本就叫她觉得蹊跷,毕竟她在护卫森严之处,倘或江云未曾将她骗出去,又或者是护卫早早赶到,那幕后之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见,对方指不定是有后手的。
她那会儿受了不少皮外伤,若是刀锋淬毒,便也说得过去了。即便她当时逃过一劫,可受伤在所难免,这毒药又如此罕见,便是江洌都说京城未曾见过,那当时裴云起身边跟着的太医,没能看出来也不奇怪。
江洌略略沉吟,知道她先前同众人用的是一个厨房出来的饭菜,倒不太有被半路下毒的可能,便叫江苒让丫鬟将她平日所用的那些补药悉数拿来检验,却依旧没瞧出不对劲来。
倒是蒋蓠送来的燕窝,让他微微挑了挑眉。
江苒还以为这燕窝有什么不对,却听他道:“这是平州所出的燕窝,府上一贯不收平州的东西,想来是她母亲拿给她的。”
他说完这一句,便点到为止,扯回了正题,同二人道:“平日吃食,看来问题不大,想来便是先前苒苒遇刺那一回中的招了。”
江锦微微垂了眼眸,面上有些担忧之色,却又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江苒轻轻地笑了笑,只道:“大哥哥不必太担忧我,既然如今能治,便是天不亡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江锦沉吟片刻,方道:“你这院子里头,要多拨些人手。”
江洌收起银针,开始低头拟起方子来,他亦是道:“我身边有个叫仲蘅的丫鬟,平日也懂些药理,算是我半个徒弟,如今便先拨到你身边伺候,往后煎药之事,只许她经手,若经了旁人之手,便不能喝。”
他们这样紧张,江苒反而有些好笑。
她好半晌,才悠然笑道:“既然如此,我便谢过哥哥们了。我定会好好照做的。”
江洌却忽然又说,“这里头有一味黄连,只怕苦得太过,你喝了药,就寻腌渍的梅子来吃,我回头遣人送一匣子过来。”
江苒微微一怔,旋即便想到曾听江锦说府上有专门负责腌梅子的厨子,倒不太惊讶了,反倒是一边的江锦笑了笑,同妹妹道:“这可不是寻常的腌梅子,乃是一种益气补血的良药,原料皆是名贵非凡,十分精耗费神,连圣人年年也不过得两匣子,旁人更是从难买到,只怕全天下,只你一人能将其当腌梅子吃了。”
江洌吹干纸上墨迹,见到妹妹满眼感激与仰慕地瞧着自己,冷淡的表情微微凝滞了一下,旋即伸出手,又摸了摸她的头。
平心而论,江苒在女郎当中算得高挑,可耐不住两位哥哥生得颀长,被摸头的时候就只有乖乖任摸的份儿。
他道:“吃完了便叫仲蘅来拿就是了,平日若有什么不舒服的,也只管来寻我。中毒一事,事关重大,我同大哥会同阿爹阿娘说明,我瞧着,不如将计就计下去。”
江苒点了点头,又有些别扭地道:“哥哥,你们能不能别摸我的头啦?”
江锦、江洌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已经无意识地摸了几回她的脑袋了,他二人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不能摸?”
江苒小声嘟囔,“……又不是小孩子了。”
江锦失笑道:“你在我们这里,可不就是个孩子么。”
这时,正院那边遣人来唤了,说是晚膳已经准备妥当,请郎君娘子们一道过去。三兄妹方才结束了谈话,一道往望春院去了。
席间不过相府众人,只是江苒那素未谋面的三哥仍未出席,江苒心有诧异,却没开口询问,反倒是一边的江夫人主动开口解释,说,“他今儿一下学堂,便又跑出去厮混了,成日不着家,你不必管他。”
江苒点了点头,果然没有再问,一边的江相却冷声道:“在外厮混也就罢了,他时时寻衅滋事,我也懒得管,如今倒好了,亲妹妹好不容易回府,他还特特跑出去,打量着我不知道他那些心思?”
江夫人不动声色地跺了一脚在他脚上,江相疼得一个激灵,没说话了。
江夫人面上温柔地笑着,心里却道:你儿子不像话,你就怕苒苒不伤心么,还特特在她跟前说?自然是等府中下人把他寻回来,骂一顿打一顿再说,苒苒能别知道就别知道了。
江洌如今却没有这个心思管弟弟,他略看了看四周,便将众人都遣退下,只留一家人在饭桌上,方才细细说了下午把脉之事。
江夫人听得女儿中毒,又再度眼泪汪汪,见女儿乖乖巧巧地低着头吃饭,才努力地憋回眼泪,怒道:“若叫我寻出那幕后之人,定然不会放过!打量着我们都死了不成,连苒苒都敢算计!”
江相亦是怫然,他一面劝慰妻子,心中已有了计较,吩咐瞒下此事,又叫江洌暗中医治,这才道:“此事非同小可,我改日便进宫去,同陛下禀明此事。”
江苒下意识道:“告状告到御前,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些?”
江锦见妹妹懵懂,不由叹息,只道:“父亲的决定自然是对的。你那会儿受伤,可是就在太子殿下身侧,这毒药若下到储君身上,便不仅仅是家事,而是国事了,不论如何,总要同陛下禀告一声的。”
江相看着长子,赞许地点了点头。
虽然次子在医道方面颇有造诣,然而论起人情世故,却是长子尤为精通,他的前两个儿子如今也算各有千秋,不枉多年教诲。
至于那混不吝的三儿子……
算了,不提也罢。
江夫人亦道:“太子殿下回京,依着陛下同皇后娘娘的性子,想来这两日便要有宫宴的,我带着苒苒准备准备,往皇后娘娘那头去一遭。”
江苒点头应下了。
到了夜间,丫鬟们服侍着她盥洗罢,江苒便躺在了新床上。
窗子外头便是细细的几竿凤尾竹,如今半夜,微微刮起一阵小风,便有竹吟细细,反倒衬得内里俱寂。
她不由想到了前些日子在定州所住的烟雨台,那时候窗外种着芭蕉,她在矮榻上睡觉,听着雨打芭蕉,仿佛沉浸了整个人世的孤单与寂寞。
如今,她已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不由想到那会儿同样喜欢在那矮榻上待着的裴云起。
她如今回到父母身边,这样幸福,想来太子哥哥,回到帝后身边,也会觉得高兴的罢?
……
太子东宫,寝殿之中。
裴云起手中握着一卷书,却久久没有翻动。
秦王在外头蹲了半天,不见他动,没能忍住,问一边的紫影,“我哥这是在干嘛,参禅吗?”
秦王殿下是帝后的次子,同太子年岁相差颇大,如今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犹有几分孩子气。
他虽年幼,然而出生之时,皇帝已然登基,正是海清河宴,因而养得出一副活泼跳脱的性子,同他那沉稳可靠的太子兄长简直是两个极端。
兄弟两个并不甚亲近,然而秦王殿下没有旁的亲兄弟,对这个众人交口相赞的兄长总有些莫名的仰慕之情,所以他一听见太子回了东宫,便跑了过来,然而又有些不敢进去,便蹲在门口听动静。
秦王在门口蹲了许久,终于腿脚有些麻了,他起身,想要活动活动,猝不及防却见眼前的门口开了。
他一头撞进去,险些就地打个滚儿。
裴云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何事?”
裴云间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地道:“……哥哥,阿娘叫我来瞧一瞧你。”
也许是这一声“哥哥”勾起了裴云起的什么念头,他淡淡地扫了一眼门口的裴云间,转身进屋,“进来说话吧。”
秦王心说难道今日他心情不错?一面受宠若惊地进去了。
裴云起见他落座,云锦的袍子上有些微可疑的痕迹,像是曾有泥点子溅上去,兼之面色红润,显然才从外头胡闹回来。
他眉尖几不可见地轻轻一蹙,方才道:“又去做什么了?”
秦王哭丧着脸,知道瞒不过去,便只好老老实实说了,“嗯……今儿出去跑马,同江家的小三,嗯……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友好地交流了一下……”
“哦,”裴云起面无表情地替他总结,“打架了,输了。”
秦王捂脸。
皇帝虽然对太子掏心掏肺的好,对次子却是极为严厉的,秦王今儿打架的事情明日必定会被多嘴的御史告到皇帝案前,届时一顿打都算轻的。
他去找母亲求情,结果被母亲冷酷地告知除非自己能跑来找太子哥哥求情,逗他多说几句话,不然她也要赏他一顿打。
秦王委屈巴巴地道:“哥哥你帮忙求求情吧,我保证下次不犯了,不,没有下次了!”
太子殿下注视着他,半晌,微微一抬手。
片刻后,秦王从书房门口被丢出来,兄长冷酷的声音自内传来,“不帮。”
秦王:“……”
暗卫们同情地窃窃私语,“呀,小殿下太可怜了,太子殿下好冷酷无情哦。”
紫影道:“同样是喊哥哥的,这个待遇差别也太大了。”
秦王耳朵尖,他敏感地问,“谁喊谁哥哥?”
紫影便老老实实说了是相府的四娘子,才从外头接回来的,同太子殿下有些渊源,喊他太子哥哥的。想了想,又多嘴了一句,“太子殿下对江四娘子可好啦!”
秦王:!!!
秦王迅速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溜烟地往外跑,紫影忙问:“您不是要找太子殿下替自己求情吗?!”
“反正他也不帮忙!”秦王兴致冲冲地往外跑,“我哥居然会对人上心,这可真是铁树开花,哑巴说话,瞎子视物,老太监上青楼!”
“……”裴云起在屋内听了个清清楚楚。
果然,弟弟都不是省油的灯。
太子殿下兴致缺缺地回到书桌前,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秦王殿下——一个横空出世的,成语小天才
秦王:今天也是被哥哥嫌弃的一天呢。要加油呀!
太子殿下:听见他喊哥哥,有些心软,结果他一上门来,准没好事——还是想听苒苒喊哥哥。
另一更照旧晚九点,想起来求大家点个收藏作者专栏吧~能看一看我的预收就更好啦~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