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的世界,还是熟悉的样子。
传说万年前,魔族圣女迟鸢作乱,意欲征服人间,幸好被当时的人族领袖——夜良国明王所败,镇于万魔之宗黄泉海下面。
夜良明王在昆仑山巅的黄泉海大封边上,留下四块界碑用以封魔,又用上古神木炼制了四块烽火令作为封魔信物,上刻着整片大陆上流传千古的四句许言——
一许兵戈止息,二许山河永继,三许薪火不灭,四许万世太平。
烽火同俦就是从那时候算起的,其中最著名的四个门派——万锋剑派,天疏宗,折梅山,流花谷各保有一块刻着许言的烽火令,时刻警惕魔族重临人世。
而折梅山的那一块,刻着的正是第三许——薪火不灭,这也是这里最注重师徒传承的缘故了。
折梅山共由五座仙峰勾连而成,主峰暗香,其二疏影,其三凌寒,其四幽姿,其五独秀,中有七彩虹桥相通,终年云烟缭绕,白鹤漫步。
叶长青所在的便是凌寒峰,坐落于东北一隅,他回来时已过了正午,满山头冷冽梅香,十分清神醒脑。
他回到藏书廊后面的小室里,批着下面交上来的除魔卷宗,可是越批,越没兴致,索性站起来溜达,看看这个暌违十一年之久的书房,是个什么样。
家具陈设被扫洒童子擦拭得一尘不染,手指拂过时半点灰都不沾,因为温辰的事被搞得乱糟糟的心情,终于缓和了些,叶长青抬头一看,目光正对上书房的北墙——
七把长剑摆出北斗七星的形状,锋芒毕露,让这安静看书的地方,肃杀之意立显。
他心想,嗯,这个七星剑阵的历史,真是说来话长了。
当年随掌门师兄去万锋剑派论道,师兄在前殿与人和和气气地用嘴论,他在后山与人毛毛扎扎地用剑论。
叶长青那个时候好斗好胜,接连挑翻人家十七八个高级弟子后,得意地要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给旁边观战的万锋剑派祁长老气得脸都蓝了。
然后,来了一戴着白斗笠的十岁小屁孩,说好三局两胜,结果对方连打第三局的机会都没给他。
败得叫一个惨。
祁长老那个乐呀,给他一顿羞辱,什么折梅无剑,这辈子别想登堂入室云云,说话不太好听,他差点被气过去。
于是,半夜里,他就把老头最宝贝的兵器库给烧了。
万锋铸剑长老祁铮,在那一夜与他划清界限,水火不容。
虽然祁铮作为一个长辈,器量是小了点,但后来叶长青也觉得,自己这事熊得过分了,非常不利于两个门派之间的和谐友好关系。
他扶着下巴,看着北墙之上,掌门师兄后来为警示他故意摆上的七把长剑——人家万锋剑派的七星剑阵就在你头上挂着呢,再想上房揭瓦,悠着点。
想起年少无知的往事,叶长青终于觉得脸上有点热,正要转回视线,忽觉有哪里不对……
那七把长剑右下方,八仙桌上有两个花瓶,一个插着梅花,另一个,竟插着一卷宣纸。
他过去抽出来,展开,发现是一幅画,画上三枝红梅,在料峭春寒中恣肆绽放,前两枝上空无一物,只覆着薄雪,第三枝却整整齐齐地站了四只画眉鸟,姜黄色的羽毛,衬着纯白勾勒出的圆眼,自画纸上盯着他看,灵动若活物。
“诶?之前有这个放画的花瓶吗?”叶长青有点纳闷,按理说这个时节,童子每天会按规矩给他换上新鲜带露的梅枝。
虽然现在是十一年前,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还有收藏画作的癖好。
就算哪天闲大发了搞一个回来,大概也不会是这样清新自然的花鸟画,这个风格……他觉得眼熟,在哪见过,却一下想不起来。
这时,敲门声响起。
他回头:“怎么了?”
门外传话的童子答:“叶长老,潜龙院那个叫欧阳川的弟子来了,说是找您有事。”
他来做什么?疑惑只一瞬间,叶长青便想明白了,转身打开门,一手抓着画轴的一端,轻轻一抖向下顺了开,问:“正好,紫电,你来看看,今天给花瓶换梅花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这幅画?”
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被称作紫电的童子摇头:“没看到,今天的梅花是清霜来换的,要不您问他?”
闻言,叶长青无奈:“这样,行吧。”
紫电以为自己之前说的他没听到,又重复了一遍:“叶长老,欧阳川找您有事。”
“嗯,知道。”叶长青低着头,轻轻地卷着画轴,待终于收成最原始的模样后,才道,“那让他进来吧。”
·
大概一盏茶后,欧阳川手里提着一只酒坛,慎之又慎地进来了。
“欧阳,我有点忙,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叶长青先发制人,将他大团的嘘寒问暖扼杀在摇篮里。
“呃,是。”欧阳川汗,不明白这个原本对自己青眼有加的人,误食了哪门子药了,这么冷漠,“叶长老,弟子,弟子今日练功,有几个地方捉摸不透,所以想向您请教请教。”
叶长青低头批阅着门派里送上来的卷宗,头也不抬,淡淡道:“什么问题,你说吧,简单的我提点提点,太难的没工夫,回去自己参谋吧。”
“是……”欧阳川好生憋屈,他这态度哪里是愿意教人的,赶人还差不多。
就这样,两人不咸不淡地对了几个术法运作的知识点,话题一时陷入中断。
叶长青目光始终在卷宗文书上,一手执笔,一手压卷,抿着唇,脸色凝重,不像是乐意被打搅的模样,能答的问题答完,就一副“有事说事,没事赶紧滚”的架势。
欧阳川醉翁之意不在酒,磨蹭了好一阵,才壮着胆子开口:“叶长老,那个……弟子斗胆问一句,我们之前说好的,还算数吗?”
叶长青顿了顿,像是第一次听这事,疑惑地抬起目光,停笔相询:“嗯?我们说好什么了?”
看他大有翻脸不认人的意思,欧阳川心一急,抢白道:“就是您说要收我为徒呀!”
叶长青讶然地张大眼:“还有这种事?”
完球。欧阳川知道自己凉了。
折梅山驭灵长老天纵奇才,各种典籍咒语过目不忘,绝对不是记性不好之人,他这么说,铁定是故意的。
“可,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之前说过的呀,说让我好好努力,将来跟着您混不会差……”欧阳川不死心,想用道德层面来约束一下他。
“咳咳,欧阳,是这样的,不瞒你说,我最近修炼得过于急了,有点走火入魔,好多事一下想不起来,收徒是大事,必须慎重对待……”叶长青搁下笔,扶着袖子,手腕缓缓抖了三下,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颇讲究地出了个馊主意,“你当时有什么记录吗,就比如刻音石之类,只要能证明这话是我说的,什么都可以。”
“……”欧阳川真是绝望了,早听说过这位叶长老性情乖张,不喜欢按套路出牌,哪想到居然在这等着他呢!
半个月前,本来也就是校场训练时随口一提,没有多么正式,他拿出来当筹码其实心里也在打鼓,结果……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令,他敢混淆概念,人家就敢假装失忆。
再者连修炼走火入魔这种借口都编的出来,看来真是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
欧阳川满心失望,依然强笑着将手里的酒坛提过去,逢迎道:“叶长老,这绍兴状元红是我家人上次探亲时带给我的,三十年的陈酿,您是酒中仙,一定喜欢。”
正宗黄酒的香气,早已透过坛口的封泥,散了出来,自他一进门叶长青就闻出来了,确实醇厚绵长。
但也确实阴狠毒辣。
他微一推拒,莞尔:“戒了。”
“戒,戒了?!”欧阳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脖子一寸一寸,机械性地扭向案上那盏还温热着的清酒,感觉三观受到了冲毁。
“嗯,酗酒伤身,不喝为好。”叶长青温文尔雅地点了下头,顺手端起饮了一口。
饶是欧阳川一颗心脏七个窍,遇上这么不要脸的也是无计可施,他只好逼自己维持那强凹出来的笑容,跟着说:“戒了好,戒了好,那弟子不打扰您忙碌了,这就离开。”
他两手抱着酒坛,匆匆地鞠了几躬,逃也似地要出门去,可刚走到门口,被叶长青叫住了:“等等,有件事问你——”
“什么事,叶长老尽管问!”欧阳川以为有转机,死灰复燃。
只见对方拿起案上那把木剑,端平了,问他:“你与温辰是潜龙院同期弟子,我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他这把剑是从哪来的?”
“……”欧阳川强忍着,才没让妒火从眼睛里冒出来,憋屈道,“好像,听说是他爹留给他的。”
“哦?你怎么知道的,这么私密的事,他和你说过?”叶长青这个人也是,问是他问的,人家答了,他还要质疑。
欧阳川欲哭无泪:“子洛幼时和他是同乡,他们小时候就认识。”
“枫溪城的同乡?”
“……是。”
“多谢。”叶长青诚恳地向他一颔首,放下剑,重新提起笔来,做出送客的姿势,安慰道,“欧阳,你身负上品火灵根,天赋极佳,只要踏踏实实用功,跟着哪个师父都是一样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欧阳川敢打赌,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比现在更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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